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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种说法,据说对动辄以哭泣来表达需求的婴儿,如果始终不给予回馈,那么渐渐地,哪怕不舒服他也不会再哭,因为哭泣无用。
还有这么个说法,据说生长在幸福家庭里的孩子,童年其实大多不讨厌生病,有些甚至是喜欢生病的,因为做病号时被家人关怀照顾嘘寒问暖的幸福感,完全能压过小小的不舒服。
被迫交出体检报告的那一刻,秦橙无疑是不知所措乃至绝望的,但理性很快就回归了,因为她知道,有人比自己更无措。
所以在面对一句句激烈的谴责时,她选择不反驳不对抗让对方发泄,纵然心里再难受,那一字一句,其实也都是事实。
而随后,当不慎被热茶烫到时,她没做出什么相关的条件反射,也是因为这点疼痛程度对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并非感觉不到疼,只是习惯性地懒得做出疼痛的反应和表情而已,龇牙咧嘴也会耗费宝贵的精力,没意义。
因疼痛而被嘘寒问暖关怀照顾时的幸福感,秦橙已经很久不曾体会,几乎不记得那是怎么样的滋味。
直到被人一把拽进洗手间,被一边数落,一边细细地,一丝不苟地冲洗着刺痛处。
那一刻,作为伤患本身反而是无所事事的,只能够瞧着近在咫尺的侧颜发呆。
瞧着瞧着,不知怎么,幸福感突如其来,重重撞入心脏,将名曰理性的防线撞裂了一道口子。
一道小口子已经足够,酸甜苦辣混合着澎湃的情愫霎时汹涌而出,这瞬间秦橙甚至感觉到了一股清晰的委屈感,不讲道理一般,霎时就让人湿了眼眶。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她扪心自问,却无法控制,与幸福感同样突如其来的是孩子气的脆弱,令人忍不住地想开口,想将满腔的难过和委屈倾吐而出。
待到惊觉自己当真开了口,泪水早已一滴滴落下,无法隐瞒无法抵抗,只能任凭不讲道理的情绪就此宣泄。
只是内心终究是觉得这行为很丢脸,所以秦橙努力抑住了声音,且用另一只手遮挡住了双眼周围。
突然掉眼泪已经够难堪了,至少满面是泪的模样她并不希望对方回头瞧见。
大约是读懂了这种心情,楚芹意确实没回头,甚至没多说半句话,哪怕捂了眼也能感觉得到,那视线始终停留在小臂的肌肤上。
只是空气中似乎有过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混在哗哗水声中,错觉一般。
又过了几分钟,突如其来的情绪总算渐渐平复了些,感觉到眼眶周遭的湿热与微痒,秦橙正在犹豫是否要放下遮挡的手,一张柔软而冰冷的毛巾就覆在了脸上。
“自己擦擦脸,顺便敷一敷眼睛。”水龙头被拧紧,哗哗的水声不再,人的说话声就特别清晰:“然后去床上躺好别动,我去找护士要点烫伤药。”
楚芹意的声音里没了先前的激动和气恼,显得平和许多,但态度依旧不客气,说完这一句,她便不由分说地一把拉着人出了洗手间,径直去到了病床边,然后拍了拍床铺。
秦橙也不抵抗,甚至没自己看路,就这么保持着湿毛巾敷眼的动作,一路被牵回病床,不吭声地躺了下去。
之后,即使听到开门关门声响起,她也没把毛巾放下来,而是静静躺平,任凭自己沉浸在黑暗中。
冰冷的毛巾敷在眼睛上确实舒服,并且一定程度上能缓解情绪……秦橙闭着眼,感受着眼皮上凉悠悠的柔软,那是对方亲手给予的关怀。
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无疑是摆在眼前的,迫切需要解决的难题,而一个人静静独处时,就是思考难题的大好时机。
秦橙却没去思考,或者是之前压抑的哭泣多少造成了一点脑供氧不足,又或者是短时间内确实发生了太多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她变得有点不像平时的她,此刻宁愿放空脑子去感受毛巾那令人舒适的冰凉,也不愿意开动脑筋。
就缓口气吧……在舒适的冰敷中,在沉沉的黑暗中,大脑放空,意识渐渐下沉,时间稍长,就难免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最后,当隐约听到开门声再次响起,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回到屋内时,秦橙果然就彻底陷入了安眠。
意识浮浮沉沉,再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
淡淡的阳光已经不在了,室内光线昏暗了不少,却并没有开灯。
角度就是那么巧那么好,当秦橙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某个女子站在窗前打电话的背影。
一睁眼就能看到这人,无疑是美好的,她下意识地冲那背影笑了一笑,而对方若有所感般,也自然而然地回过头瞥来了一眼。
“醒了?手感觉怎么样?”见病床上的人睁开眼,楚芹意便收了手机走过来,顺手摁了墙上的吊灯开关,室内顿时一片光明,也将残余的睡意驱除了个干净。
“手?”秦橙揉揉眼,看了看敷上了透明药膏的那只胳膊,刺痛感依然有,但肌肤上的红确实弱了很多,就道:“好多了,原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上了药就没事了,放心。”
一边回答的同时,秦橙一边左右张望着,想找手机或手表看看时间,但很快她就又停下了动作,因为闻到了外面隐隐飘进来了一股饭菜香味。
这种医院送餐开饭时特有的气味,对一个老病号而言必然是十分熟悉的。
“到吃晚饭时间了?”秦橙一怔,看向楚芹意,第一个念头是不能让她陪自己吃那种寡淡的病号饭,旋即又想起来,自己中午已经退掉病房了。
有关系在,只要打声招呼,退掉的病房即使再住一住也不是问题,护士服务也依旧很周全,但别的相关服务可没法那么及时跟上,至少晚上这顿病号饭肯定是没有了。
一开始确实是犯愁,转念又是一喜。“我中午退了房,晚上大概是没套餐了,外卖又不健康,不如我们出去吃吧?”她尝试着这么建议道:“又或者,就着电磁炉简单烧点什么?冰箱里应该还有菜和肉……”
鉴于之前那句带着讽刺的“把冰箱装得挺满”,秦橙提及冰箱时略有些心虚,偷眼瞧了瞧病床前的女子,没看出什么负面情绪,才又稍稍放下心来。
事实上这次楚芹意似乎确实没多想,只是点点头,道:“医院附近一般也没什么好口碑的店,还是自己简单做点什么。”
她认可了这个建议,然后一边不疾不徐地挽起袖子,一边朝冰箱那边走去。
见状,满心高兴正要翻身下床的秦橙就是一怔,接着意识到了什么,眨了一眨眼,试探性地轻声道:“那个……你,今天有兴致动手?要不还是我来吧?”
“没兴致,但简单做一点还是可以的。”楚芹意脚步不停,只回头乜了病床上的人一眼:“反正无论如何,还不至于让烫伤了手的病人为我提供服务。”
那眼神和语气一样平淡,正翻身下床的女子被瞪得一僵,正确解读出了其中的情绪,最终还是没敢完成下床的动作。
只是这之后,她的视线就没有再收回过,始终跟着在橱柜边忙碌的身影来来去去,仿佛被黏住了似的。
说是忙碌,其实也不然。大约是不常下厨的缘故,有时候看得出那背影动作略带生疏,并不如秦橙一般能做到行云流水的快节奏高效率,但她行动是不慌不忙的稳定,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很有规划,所以举手投足之间,仍有一种成竹在胸的从容。
病房就那么大,能清楚地看到这人先烧了点开水,将冰箱里的新鲜番茄拿出来烫了一烫,去皮切成小块。随后打开电磁炉,小锅放橄榄油,切了点蒜末和洋葱丁放入爆香,再放肉糜翻炒煸出香味,最后加入调味料和番茄块,继少量水,小火慢熬了片刻。
小电磁炉的火力并不大,好在两人份的量也不多,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酱很快就熬好了。女子用勺盛起一点来,小指指尖蘸了一蘸送入口中,看似对味道还算满意,就把酱汁全部盛起,涮了涮锅倒入清水开始煮面。
面条是现成的挂面,不消多时就能出锅,热腾腾交到秦橙手中时,碗下还细心地垫了厚厚的隔热垫。
“是按照番茄肉酱意面的方法煮的。不过面条不对,也没芝士粉和罗勒,有些不伦不类,将就吃吧。”楚芹意道。
秦橙觉得这话实在是过谦了,热腾腾的一碗面,一看就知道煮得不软不硬恰到好处,顶上浇着新鲜熬制的番茄肉酱,只是色泽已足够令人食欲大增。
将面条与酱搅合均匀挑上一筷子,番茄的微酸首先刺激着味蕾,甜度又很好地柔和了酸,加上咸鲜浓郁的肉糜,可以说是满口喷香,这样滋味的肉酱与顺滑的面搅拌在一起,足可以让人胃口大开。
秦橙就是胃口大开的那位。自有了小天地以来,她自我感觉胃口恢复了许多,面对喜欢的菜肴也痛痛快快地放肆过,却从未像如今这样食欲大好,吃得津津有味。
这样的大快朵颐,并没有装给谁看的意思。对胃口这种事,本身就是和记忆融合在一起的,有的味道纵然不算出类拔萃,却也是心底的珍藏。
而病房中的另一人对此不予置评,楚芹意只是不紧不慢地低头吃着自己的那一碗,神色平常,仿佛什么都没在意。
两人一个坐在病床上,一个坐在咖啡桌旁,或者是距离较远的关系,没说话,也没看彼此一眼,但很奇怪,她们却几乎是同时吃完了这一餐。
吃饱喝足后,秦橙以饭后消食为理由,好歹申请到了跑腿扔垃圾的工作,待到她再回来时,整个橱柜区的碗碟厨具已收拾得干干净净,放置得井井有条。
楚芹意此刻端了杯咖啡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翻看着膝上一页页的纸张,夜色微凉,她披上了职业装的外套,配合端正的坐姿和沉吟的神情,显得尤为沉稳干练。
“回来了?”见秦橙推门而入,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道:“不介意的话,来坐一会儿吧。”
这……分明是有正事相谈的架势。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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