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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的美味无需太多文字赘述,尤其对北方人而言,这几乎就是一种融入了情怀和执念的食物。
一个个热腾腾的小白胖子出了锅,先去混了香醋蒜泥的红油蘸料里打个滚,再一口下去,那叫皮薄馅大滋味鲜美,末了再来两口饺子汤,原汤化原食,胃里准保熨帖舒坦。
也许是调味还算正宗的缘故,做大姐的几乎一个人就包办了全部的茴香馅儿饺子,另外两种口味也不罢休地尝了几个,最后吃了个肚圆,不得不在饭后被督促着又走了几圈,这才躺回病床休养生息去了。
到这时候天早已黑了下来,秦橙收拾好东西与楚芹意一起走出小楼,不经意一瞥,正看到一泓月色斜挂在东侧的树梢上。
“今天夜色不错啊,看,明月疏星薄凉夜,多有美感。”她随手指了指夜空,笑着对身边人如此道。
可惜另一位不在这频道上,“走吧,夜风凉,一会儿吹感冒了什么美感都没了。”楚总如此回答。
即使有些煞风景,但楚芹意说的也不无道理。虽然她已提前叫了司机来接,但车辆按规矩只能停在医院停车场内,从这里步行过去要好几分钟,十二月的晚上温度低,冷飕飕的风吹在脸上,对体弱者算不得友好。
秦橙能感觉到那煞风景之下的一份用心,所以对那态度也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就紧跟对方的步伐,下了小楼台阶。
下了台阶后,是一条蜿蜒的小路,此刻没什么人,显得很是幽静,好在两侧绿化带都有路灯,高高悬起的灯光整齐明亮,由近到远连成一条光带,令黑夜亦宁静安心。
两人就这样沿着灯光的指引,在小路上静静地并肩前行着,呼吸间带出的白气被风慢慢吹散,融入了漆黑寂静的夜色中。
“对了……”或是觉得这样走着不自然,楚总率先打破了寂静:“一会儿记得把这几天打车的费用报给我,没道理让你出力又出钱。”
最开始时,两人都是一起到医院来送晚饭,自然是乘坐同一辆车,不存在什么接送问题。
但自从大姐开始复健后,因为关注这方面的进展,楚芹意往往会下午就提前过来,而秦老板晚些时候出门,就只能自己打车了。
所以这时候提出车费的问题,是十分合情合理的,只是当事人的关注点却似乎有些歪掉了。
“报销车费?是走你私人账户报销还是盛唐给报销?”秦橙想了想,先这么问道。
楚芹意不解地侧头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盛唐给报销的话,那是不报白不报。但你自己掏腰包的话,还是算了吧。”
秦老板嘿嘿一笑:“ 我那个店生意还算不错,一点小钱没必要。说真的,如果可以的话,你不必跟我太客气。”
这话说得直白而自然,事实上,自表明了半年计划之后,她仿佛就放开了手脚,变得直接了很多。
楚总有些不太适应地顿了顿,似想张口反驳,但脚步稍缓之后,说出的却是:“那……我让姜蓉给你派个车吧,到时候你联系她叫车就是了。”
“也行。”秦橙高兴地点了点头,随即见好就收,转移话题道:“对了,说到姜大助理,我可听店里的常客提起过,她这两天可过得是愁眉苦脸叫苦连天,是吗?”
所谓的店里常客,其实就是某位笔名锅巴的编剧。
比起一年四季到处飞的导演和演员,这位金牌编剧的作息虽不健康却贵在稳定,保持着一天至少两次的光顾消费,默不作声刷成了最佳老客户。
来的次数多了,即使是糯糯也和她熟悉起来,加上这位编剧的脑电波也颇独特,偶尔两人凑在一起居然也能嘀咕上两句,交流八卦一下。
糯糯小店员所谓的八卦,其实也就是问问她熟悉的几个人怎么样了,于是姜大助理近日的艰苦日子就这么被随口八卦了出来。
“嗯,因为这几天我往医院跑的比较频繁,所以工作上的事,很多都得辛苦她担着。”
提到这个,楚总也不推脱责任,只点头称是:“等过阵子缓下来,我会考虑给她放一个带薪长假作为补偿的。”
“别啊,补偿有很多方式吧,你也可以给她来个奖金翻倍什么的。”秦老板对此有不同看法:“年末原本就忙,她休假的话,你岂不是更累?”
两个人一直是边走边聊的状态,或许是前面聊得很顺,所以这句话秦橙是想也不想就顺着本心脱口而出的。
待说完这一句,气氛安静了几秒,等不来对方搭茬接话的秦老板才觉得自己可能过界了。
于是她立即补充道:“当然,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有干涉盛唐决策层的意思啊。”
这般自己找台阶下的秦橙,就显出了几分小心翼翼,看看这样的她,原本并不想多解释的楚芹意只得开了口。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她摇摇头,到底还是倒出了心事:“只是说到累,看大姐这一天天的进展缓慢,确实觉得有些心累而已。”
这么说时,楚芹意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疲惫,在夜色之下并不明显,却又难以掩饰。
哪怕工作上的事有姜大助理顶着,但身在要职,许多事还是得亲自过目,这几天辛苦的不仅仅只有姜蓉,她其实更甚。
看着这样的女子,一旁并肩而行的秦橙默默收起了笑容,换上了认真的态度。
“你才是,别想太多。”她正色劝道:“不用担心,据我对自己东西的了解,最初起效不会那么明显,但随着进食的积累一定会渐渐好起来的。你看,大姐现在的胃口,明显是受影响的吧?还是说……她一直这么馋嘴?”
最后这句显然是调节气氛的,而效果多少也有一些。
“什么馋,你别背后这么说大姐,她可是属曹操的。”楚总的语气稍稍轻松了一些:“有效的话当然最好,现在这样……真叫人越看越无力。”
“嗯嗯,能理解,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
见对方情绪好转一点了,秦老板更是殷勤接话,忙道:“只能束手旁观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像以前住院时,我就看到……”
这话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很明显,当事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匆忙间找来调节气氛的话题,其实并不合时宜。
而相对蓦地闭嘴的一方,原本并肩而行的另一人,却是蓦地站住了脚步。
“以前怎么了?”楚芹意陡然停下来,问,她的神色是平和的,仿佛只是单纯好奇。
秦橙也立即站住了脚步,因为时间差的关系,两人依旧拉开了两三步的距离,在一个路灯的两端,冷静互望着。
只不过所谓的冷静,风格也各有不同,相对冷静却无言的一方,另一方的冷静显然更不容置疑。
“以前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住口?”楚芹意又问道:“事到如今,也不可以说给我听吗?”
“……不是,当然可以。”最终妥协的,是说话不谨慎的那一方。
秦橙叹了一口气,看着固执站在原地的女子,轻轻开了口。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是想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以前住院时,这种有心无力的状况,其实很常见。”
“曾经,我隔壁床是一对夫妻,具体的说是男方得了病,女方在照顾他。看得出两人的感情很好,妻子对丈夫关怀备至,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两人时不时相互鼓励相互安慰,感觉很是温情。”
“可是,再怎么关怀备至相互鼓励,病情的日渐恶化,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病人本身且不说,时间长了,那妻子也是倍受煎熬,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
“做妻子的,说白了,是只能束手旁观丈夫日益恶化……纵然还会打起精神鼓励他安慰他,也都只是些重复的无力的……废话。”
“我就眼看着,那两人之间的话渐渐少了,互动渐渐少了,气氛一天比一天更压抑。”
在讲述故事时,秦橙的语气其实缓慢而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温和,但那一字一句在萧瑟的夜风飘起,依旧无端端泛着寒气。
感受着这份凉意,楚芹意暗暗蜷起微微泛凉的指尖,问道:“后来呢?”
“后来?”秦橙犹豫了一下,似有些不情愿,但终究是顺从地讲了下去。
“后来有一天,这两个人吵架了。”她道。
“妻子又一次重复那些话时,丈夫突然骂了一句:少说屁话,得病的又不是你!”
“然后妻子就崩溃了……两人不管不顾地大吵了一架,之后除了基础交流,几乎不再有对话。”
“甚至,作为闲到无聊的邻床,我都看得出……那做妻子的,最后已在暗暗盼着某一刻来临,希望得到解脱。”
“她……怎么能这样。”听到这里,全程面无表情的楚总第一次皱起了眉。
“是啊,怎么能这样……我当时也这样想,感情就这么被消耗殆尽了吗?”秦橙苦笑了笑:“但最后发现,我其实看错了。”
“在丈夫真正去世的那一天,那个妻子几度哭到晕厥,最后……差点割腕自杀。”
“那时候我才懂得,他们的感情还在,只是,心太累,无力承受现实罢了。”
故事到此,真正结束。逝者已逝,而活着的人将来如何继续,不是旁观者可以得知的。
讲完故事的秦橙又干巴巴地叹了一口气,把双手揣进了外套里,那单薄的身躯映着路灯,显得有几分寂寥。
其实,在两人间的气氛一日比一日轻松自然的当下,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是不应该讲这个故事的……
但她坚持要听,便也就顺势说了,说完了的现在,居然也不怎么觉得后悔。
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路灯下的两人,对望着,沉默着,僵持着。
就在秦橙无奈地想着是不是再找个话题时,对面的女子终于开了口。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听完故事的楚芹意并没发表什么感想。
她只是这么问:“目睹这些后,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你是不是在想,幸好我不用处理这些麻烦。”
“你是不是在想,幸好,我已经分手了?”
面对这逼人的目光,秦橙没敢移开视线,却也没做声,不承认不否认。
然而这么做似乎没用,那眼神几乎能将人钉死在原地,无从摆脱。
所以半晌后,再一次妥协的,还是秦老板。
“我……从不庆幸,也从不认为……我们不会那样的,而且,那其实也不算麻烦……”
不同于之前的平静流畅,再开口时,仿佛无法准确表述般,她的声音艰涩起来。
“我当时看着那些,从没觉得庆幸,也从没投影到你身上,只是……”
“我只是,有一些……觉得……”
卡顿到最后,她终于低下了头。
“觉得害怕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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