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聂怀桑此人,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武不能刀上定乾坤。不论前世后世,该什么样还什么样,披着黄袍坐不稳龙椅,举着佩刀又杀不了大敌。单靠着聂氏这碗现成饭,不郎不秀,不高不下,硬是混成仙门百家口中“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纨绔典范。用外人埋汰他的话说:学无半车,才无一斗,稂不稂莠不莠,扶不起的“聂阿斗”。
而此时,被世人鄙作“阿斗”的聂小公子,正扭扭捏捏地坐在一张破条凳上,哭丧着脸,愁云惨淡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魏无羡双手抱拳,故意当着聂怀桑的面将指节握得“咔咔”作响,凉丝丝地威胁道:“怀桑兄,你抬头看看我这拳头。”
聂怀桑战战兢兢地撒开折扇遮住自己的脸,隔着一道生宣精裁的扇面,冒出头瞧过去。
三尺外的墙根摆着张雕花供案,坑坑洼洼的案板上供奉着一尊浪里白翻的北河平浪元侯像,而瓷像前立一木牌位,上书:敕封护国镇海显佑济运平浪元侯灵应尊神。
聂小公子哆哆嗦嗦地提醒道:“魏、魏魏兄......那那那是清、清河的河神,万万砸砸砸不得......”
魏无羡从供案上拿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喀嚓一声脆响咬掉小半个,腮帮子鼓鼓囊囊地说道:“怀桑兄,谁说我要砸滕状元像了。”
聂怀桑看着只剩果核的供品,一言难尽道:“供、供果最好也、也别吃。”
魏无羡又从供案上拿起个苹果,当着他的面脆生生得咬了一大口,道:“能吃为什么不吃。”
聂怀桑道:“不吉利啊,魏兄。”
第二个苹果下肚,魏无羡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笑道:“想吃就吃,想拿就拿,有什么好忌讳的。”
前世蛰伏在夷陵最艰难的时候,能从附近的小庙里扫荡点供果吃就算是过大年。为了多节省点口粮养活乱葬岗上的老老少少,连续几天不吃不喝更是常有的事情。如果实在不行,就偷偷跑出去刨点观音土、野菜根嚼一嚼,又或是摘些酸涩难咽的野果充饥。
魏无羡本就是“只见春光不见愁”的性子,常常将吃不饱饭抛在脑后,美其名曰“辟谷”。但不管是饥是饱,他第二天总能精神抖擞地拖着没有金丹的身体出现在众人面前,笑眯眯地夹着还不满三岁的阿苑,在乱葬岗漫山遍野地疯跑。
等到魏无羡的手第三次伸向供案的时候,蓝忘机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走上前把苹果抢下来,道:“不要吃了,坏肚子。”
魏无羡从他怀里掏出绢帕,一边擦手一边道:“反正清河小圣也吃不完,我替他享用享用,不也正好嘛。”
聂怀桑道:“魏兄此言差矣......这苹果既然供了清河小圣就是小圣神侯的,岂、岂能有代之享用的道理,大......大不敬!”
魏无羡闻言觉之有趣,道:“哦,原来怀桑兄也知道大不敬这三个字。那为何当日,你要跑进深山佛寺里抓鸟呢?”
聂怀桑哭丧着脸道:“鸟跑到山里面,我走迷了!这才误闯到寺里......”
蓝曦臣一拍桌子,肃然道:“还在撒谎。兰陵附近的荒林都是寻常的山鸟,哪有什么毛色稀少的花雀?”
聂怀桑被吓得一颤,登时六神无主地不知如何应对,蓝曦臣道:“非要我将兰陵的猎户找来同你对峙,才肯说实话?!”
魏无羡见聂小公子抵死不认,便笑嘻嘻地提醒道:“怀桑兄,再看看我这拳头。”
说罢他迅速搬空供着平浪元侯的桌案,然后重重挥起一拳,将供案拆了个四分五裂!
聂怀桑惊道:“这可是老黄花梨的案板!”
魏无羡低头观之,发现其纹理果然如鬼面、鬼眼,肌理细腻拳曲,亦类斑狸,断面处有微香飘幽,如行云流水,清幽温雅。
金光瑶“咦”了一声,顺手将怀里的阿苑抱给了蓝曦臣,然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碎木,奇怪道:“我曾听闻,一寸花梨一寸金。如此名贵的木材却出现在城郊偏僻巷口的纸扎铺里......”
“未免太过牵强。”
魏无羡将话接过来,继续道:“怀桑兄。虽然我引着赤锋尊一路来到纸扎铺实属偶然,但仔细想想,似乎别无选择。”
蓝忘机眉尖轻蹙,原本平静无澜的脸上如静水临风,皱起杂乱的波痕,他紧握住魏无羡的手,道:“如何讲?”
金光瑶将那块碎桌板扔在地上,解释道:“清河长街上满满当当都是人,如果当街动手难免伤及平民百姓,所以无羡一定会把‘大哥’往人少的地方引。我问过街边的摊贩,这附近只有纸扎铺的巷子最偏僻。因为是做死人生意的,平时城中没有白事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往这边来。所以,是有人故意引我们来的。”
蓝忘机道:“引人者为何人?”
魏无羡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哭哭啼啼的聂小公子身上,然而金光瑶却道:“不是怀桑。”
聂怀桑感动的几乎要跪地磕头,他抓着金光瑶的衣袖,奋力点头道:“三哥!真的不是我,我胆子那么小,怎么会来纸扎铺找晦气。”
金光瑶道:“你胆子是小,不过主意可不小。”
聂怀桑道:“三哥!”
金光瑶摇了摇头,道:“但引人者不是你。”
蓝曦臣道:“阿瑶以为,是何人?”
魏无羡“嘿”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鼻子,笑道:“大哥,这个问题你问大嫂不合适,毕竟在清河地界出的事儿,当然得问聂宗主啊!”
“啊?”
聂怀桑神色一顿,随即搅着两根手指,嚅嗫道:“还、还问啊......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别急呀,怀桑兄。现在不知道没关系,没准我一提醒你就突然知道了呢。”见聂怀桑依旧装傻充愣,魏无羡便继续道:“你说昨夜赤锋尊要砍你,然后将我和蓝湛引来清河,这是第一。第二,你言之凿凿宣称赤锋尊夜半砍人,可我在你卧房里探查到的刀痕却不是霸下的。而守夜的忠仆当晚并未听见任何打斗的声音,直到你冲出房间大喊救命。”
“第三......”魏无羡突然转过头盯着聂怀桑,意味深长道:“今日我与赤锋尊缠斗,自始至终没见他的佩刀。你说怪不怪啊,怀桑兄!所以......昨天晚上,赤锋尊到底拿什么砍得你呢?”
聂怀桑似乎被逼急了,他自暴自弃道:“......昨、昨天晚上我真的见到我大哥了,但他不是来砍我的。”
蓝曦臣道:“说实话。”
聂怀桑老老实实道:“曦臣哥哥,我说的句句属实。昨天晚上我刚躺到被窝里,就看见我大哥竟然提着头站在床前!”
魏无羡忽然向前迈了一步,重复道:“提着头?!”
聂怀桑咬牙道:“不仅提着头,他身上还有好多道伤口,浑身上下像个血葫芦似得。我我我一时害怕,就抽出刀乱砍一通......你们也知道我的斤两,除了点桌子板凳根本什么也没砍到......”
蓝忘机道:“赤锋尊人呢?”
聂怀桑道:“一道闪电过后,大哥就不见了。”
魏无羡道:“那赤锋尊大晚上显灵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不对,有,好像有......”聂怀桑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立即点头道,“有的,有的!大哥消失之前说,他说,让我给他报仇!”
蓝曦臣坐不住了,立即道:“找谁报仇?”
聂怀桑四下张望几番,确认小院中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再无闲杂人等后,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白绢。
金光瑶失声道:“这是——”
只见血哧马糊的白绢上被人用血指印抹出一瞥一点,宛若一个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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