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我愿意”并不是冲动下的豪言壮语。
相反, 孟阮在来的路上反复思量,问自己:是不是因为听了田护士的话, 所以对沈夺产生了同情?
孟阮肯定,不是。
这样的遭遇换在她任何一个朋友身上, 她都会难过、惋惜、主动帮忙……但没有哪个,会让她觉得这么心疼。
而且,回忆来夕江生活的这两个月。
不管是一开始的“冷面不用王”,还是后来的“呆木头”, 一点一滴早就渗透进了孟阮的心。
她喜欢沈夺。
狭小的车内,只有车顶的黄灯发出微弱的光。
沈夺始终目视前方,眼睛眨也不眨地好像是入了定一样。而孟阮攥着安全带,指尖抠进肉里,忐忑地等待他的回应。
她想, 他对自己一定也是有感觉的吧。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可以, 以后她会做到满分, 让他百分之百喜欢自己。
这等待的一分一秒就跟钝刀子割肉一般煎熬难耐,但当事人就是不说话、不表态, 连个眼神都不给她。
难道是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孟阮心里嘀咕,可她是女孩子,终归是想听男生先说那句告白。
但想了想, 这是呆木头啊, 她也不能跟他计较。
正当孟阮鼓起勇气要说那四个字的时候,沈夺的手机哇地震动起来。
两人皆是愣了愣,都没动。
五秒后, 沈夺接通电话。
说话的人很急,沈夺才听了一句便皱起眉头。
挂断电话,孟阮忙问:“出事了吗?”
沈夺点头,“杨光进医院了。”
***
孟阮和沈夺赶到镇里的医院。
杨光正输着液,因为药里有助眠的成分,他已经沉沉睡去。芬姨守在他床前,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
“出去聊。”高轩和沈夺说。
孟阮看了眼沈夺,过去安抚芬姨。
医院小花园。
高轩点了根烟吸上,给沈夺递过去烟盒,他没要。
“不像是意外。”高轩说。
沈夺等下文。
“那条下楼梯的路,杨光天天走。台阶不陡也不窄,今天也没下雨下雪的,怎么就脚滑滚下去了?而且杨光自己也说了,他当时感觉背后像有人推了他一把。”
“好在台阶就是十阶,杨光也够灵活,摔下去的时候避开了没磕到脑子。现在身上都是挫伤,养几天就成。”
“故意教训。”沈夺冷声道。
高轩也这么想的。
对方应该没打算下狠手,充其量就是让对方疼两天。
而且,这种小打小闹估计也不是针对杨光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带着点儿“故意找事”的意思。
两人陷入沉思。
过了会儿,高轩手里的这根烟吸完。
他扔在地上踩灭,随口问:“你带着孟阮去看奶奶了?”
沈夺没说话。
高轩抬头一看,见他垂着眼,心觉不对,“怎么?和孟阮吵架了?”
沈夺还是不说话。
他后悔昨天没控制好情绪和她说了奶奶的事。
当时,他以为奶奶要不行了,心里的难过和悲伤太过压抑,而孟阮的关心和笑容就像是治愈剂,让他忍不住想要倾诉。
可他不该。
从头至尾,他都不想要孟阮因为同情而对他产生别样的感情。
他也知道自己做的梦不切实际,甚至是痴心妄想。
像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靠近她,他除了原生家庭带来的种种丑陋烙印,还有连大学都没上过的事实,以及一个需要大把金钱供养的奶奶……
一无所有。
可他就是心不死,想要她和他一辈子,幸福快乐。
是真的一辈子。
而不是短暂的同情。
如果他卑鄙地利用了孟阮的同情心,那之后孟阮就会后悔、会厌恶,更会恨他耽误她宝贵的青春。
那样,他连现在这样站在她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
“今晚我守夜。”沈夺低声道,“你……”
高轩没逼问,点头,“成,我送孟阮回去。”
孟阮听到沈夺要守夜时,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但看着杨光和芬姨孤儿寡母,她说服自己沈夺就是为了照顾他们,而不是借机会避开她。
孟阮和高轩一起回家。
一路上,两人都是无话。
眼看再拐过一个巷口就到家时,孟阮才终于开口。
“沈夺刚到夕江时,很难。是不是?”
高轩透过沈夺刚才隐忍的模样,隐约可以猜到孟阮大概是通过张奶奶了解了一些沈夺的过去。
既然她问了,说说也无妨。
“是。”高轩说,“他从小跟着他爸爸离开了夕江,在这里除了奶奶,没有亲人和朋友。没有钱、没有亲戚,什么的都没有,什么都要靠他去挣。”
孟阮鼻尖发酸,没说话。
两人继续往前走。
高轩忽然长吁口气,望着前面的小路,似是感慨地说:“你知道他是怎么和我还有朱晋东认识的吗?”
朱晋东家的小卖部算是镇里小买卖干的最红火的。
以前有段时间,前头村子里的流浪儿总来这边捡吃的。
他们发现朱晋东家的小卖部有时候没有人看店,就算着时机进去偷东西。
一开始,丢了几个面包火腿的,朱妈妈和朱爸爸不是很在意。但后来,抽屉里的钱也少了,夫妻俩开始着急。
有一天,朱晋东一个人看店,睡着了。
流浪儿又进来偷东西。
朱晋东发现时,他们玩了命地往外跑,朱晋东就追,追到一个死胡同里。
没成想,里面居然还有个挺壮的男人在等着。
朱晋东的大胖身子一向只有挨打的份儿。
而那个男人敛完流浪儿手里的东西和钱,又相中朱晋东手上的那块儿表。
那是朱晋东爷爷的遗物,就这么一个念想,他死都不肯给。
男人使劲儿踢朱晋东。
朱晋东快疼晕了的时候,沈夺救了他。
“那个男人就是利用孩子偷东西。”高轩说,“事发之后,男人逃走了,留下孩子们在那儿哭,说自己好久好久没吃饭了。”
“然后呢?”孟阮问。
高轩蓦地一笑,“最后,咱们夺哥买了面包请他们。那时候我和老朱还不知道,沈夺为了省钱,每天就吃一顿饭。这买面包的钱是他三天的饭费。”
就是从那之后,朱晋东结交沈夺,一声“夺哥”叫到现在。
而高轩和朱晋东是发小儿,三个人成为兄弟,在夕江相互帮助扶持。
走到家门口,高轩让孟阮早休息。
而孟阮欲言又止。
“先别想那么多。”高轩说,“男女之间光有喜欢是不够的,还有很多现实问题。有时候放弃或者拒绝,可能都是为了……”
“就像你和季伶伶?”
孟阮心里难受又憋闷,说话失了分寸。
“抱歉,我……”
高轩笑笑,“没关系。你说的也没错。我配不上伶伶,又怎么能耽误人家?你也想想,如果一个男人不能给喜欢的女人一个未来,他会愿意拉着这个女人和自己受苦吗?”
孟阮知道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可她不愿意低头。
况且,凭什么未来要靠男人自己去争、去闯?
他的女人也是他未来的一部分啊,他们该一起争、一起闯。
“高经理,我理解你的用心。”孟阮说,“但我也想问问你,你不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她就一定会幸福吗?有时候男人的想法都是他们自己在钻牛角尖。女人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些。”
高轩心下一震,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孟阮走上台阶回家,推门前又扭头道:“你今天和我说的话,我不会告诉他。因为哪怕我会心疼,我也不想他觉得我在同情他。”
***
转天清晨。
孟阮特意去买了蛋糕牛奶到医院探望杨光。
沈夺还在,见她出现便站起来说“店里有事”,离开。
这下,孟阮肯定他从昨晚就是有意避开自己。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昨天说要帮张奶奶找B市的专家,给了他压力?
又或者是他懂了她的意思,却……却并不喜欢她。
后者让孟阮心痛。
“孟姐姐,麻烦你跑一趟。”杨光说,“我没事,最晚明天就出院。”
孟阮是想祝杨光早日康复的,可她就是说不出来,只挤出一句:“我、我先出去一下。”
沈夺刚走到医院大门。
孟阮叫住他,两人到大院里的一棵树下说话。
“你为什么躲着我?”孟阮藏不住话。
沈夺攥紧拳头,低声道:“没有。”
孟阮真想反问他怎么没有!
可吵的再多不是她想要的,她尽可能舒缓地说:“我昨天和你说帮张奶奶,就是站在一个晚辈的立场想出些力。就、就哪怕不是张奶奶,别人我也会帮忙的。你别有压力,也别多想。”
沈夺死咬牙关,僵硬地点头。
两人一阵无言。
孟阮搜肠刮肚地找话题,笑了下,又说:“这么早,你还没吃早点吧?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小笼包铺子,我们去吧。”
沈夺摇头。
孟阮眼睛瞬间就红了,“你这还不是躲着我?为什么啊?我昨天说的话都是真……”
“有事。”沈夺冷声打断,看都不看她,“先走了。”
“……”
孟阮始终悬着的心终究没能回归本位,而是落空垂掉了下去。
回到病房。
孟阮实在没办法强颜欢笑,便主动告辞。
她游魂似的飘出医院,没察觉有个人从她出了病房就开始跟着她。
中途,苏妙言打来电话。
“孟先生,田园生活够滋润啊!”她笑着说,“跟你说件事儿啊,春节可能要搞高中同学聚会,也不分什么班级,就是咱们那一届的。那个郭博闻……软软?软软,你在听吗?”
孟阮低低地“嗯”了一声,“在听,同学会。”
“你语气怎么怪怪的啊?”苏妙言疑惑了下,“我接着说啊。那个郭博闻为了见你,居然打听到了我的联系方式!昨天跟我谈了一晚上,不为别的,就为让我把你带同学会上。你说他是不是又要搞当众告白啊?这人还真是……”
“我不喜欢他。”孟阮说。
苏妙言一愣,没听清楚,“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孟阮冲着话筒大喊:“我有喜欢的人了!让这个姓、姓……让这个人别再找人打听我!”
喊完,果断关机。
***
“夺哥,那这批货就这么办。你看……”
这是沈夺第三次走神。
而二黑前前后后统共就说了四句话。
“夺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回家歇歇?”二黑说,“货的事我问东哥也行。”
话音刚落,朱晋东冲进办公室。
“抓到一个!”他喊道,“他妈的!这帮杂碎!”
沈夺这才回过神。
几个人立刻去小仓库了解情况。
抓来的是个看起来顶多十四五的孩子,脸庞青涩稚嫩,变声期都还没有过。
“龙哥一定会来救我的!你们等着倒霉吧!”
孩子就是孩子。
还没问什么,自己就交代了最关键的东西。
沈夺坐在角落的凳子上,朱晋东和二黑负责问话,简单的吓唬吓唬再激将两句,基本上也就交代了。
自从上次那三个小偷被送派出所,龙哥对沈夺就颇为不满。
但忌惮着夕江到底不是自家地盘,忍一忍也就算了。可没想到之后又出了杰子这事,三个兄弟又差点儿折局子里。
龙哥为保大哥的颜面,必须得有所行动。
“还他妈的折局子里?”二黑喊道,“我们没赔钱啊?那天也不谁他妈在局里笑得脸变菊花!保你妹的大哥颜面!”
男孩露出个异样的笑,扫了眼沈夺,“对啊,你们有钱。有钱。”
“嘿!我们该你们的呀?”二黑抬手要削人。
沈夺制止,目光锐利地盯着男孩,“你们有计划。”
男孩抿住嘴不说。
朱晋东立刻将他提溜起来,吓唬:“不说也没事,给你送所里。你这样的,是不会坐牢,但得送少管所!到时候就看看你的龙哥上哪儿捞你!”
男孩吓坏了,马上哭喊:“别!别送我进去!求你们了!”
“那你就老实交代。”朱晋东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原来,杨光就是个幌子。
他们找人推了一把杨光做做样子,好引开沈夺他们的注意力。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孟阮。
“光头说了,说那个女的才是真有、真有钱。”男孩吸着鼻子,结结巴巴地说,“还能请来律师,估计、估计家里更、更有钱。敲一笔过来能够……够我们吃好久。”
咣当!
沈夺一脚踹翻凳子,过去抓住男孩的衣领拎起来。
他满目寒冽的眼睛像是要吃人,咬牙道:“你最好一次交代干净。”
男孩不敢直视沈夺,哆嗦起来,闭着眼喊:“要是敲不来钱,也可以尝尝滋味!”
***
“孟阮?孟阮!”
沈夺将家里翻了个遍,什么都没变,只是人不见了。
朱晋东和二黑也慌了。
那男孩说龙哥他们计划就是今天给孟阮掳走。
成没成,男孩不知道,他负责的是盯梢医院里的杨光,和他一起的另一个小子负责盯孟阮,人都走好久了。
“怎、怎么办啊?”二黑抹抹额头上的汗,“孟小姐的电话还是关机。”
沈夺站在客厅里,身体发颤。
平日里的冷静和克制都没了,他甚至捋不出来一条思路来,满脑子都是孟阮、孟阮、孟阮……
视线一扫,花架上贴着的纸条映入眼帘。
《仙人球开花计划》
1、每天记录变化。
2、关注水温和水质,用自来水浇最好是放两天再用。
……
——球球,你一定要争气开花,不然呆木头就白花钱咯!(笑脸)
沈夺蹲下看着小小的纸条,眼底骤然湿润。
“夺哥,你别急。那帮人最重要的目的肯定还是要钱!大小姐聪明着呢,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朱晋东刚说完,高轩也赶过来了。
“那帮渣子的老窝就在挨着咱们那个村子的后面。”他说,“去吗?”
沈夺站起来,沉声道:“我一个人过去。”
“夺哥,你说什么呢?”二黑站出来,“人家欺负嫂子,我们能不管吗?那咱们还是兄弟吗?Gogogogo!一起接嫂子回来!”
高轩也说:“一起去。到那儿就是谈事,咱们和那帮人不是一路人,没必要撕破脸,接回来孟阮就行。”
“对!”朱晋东点头,“接大小姐回来!”
沈夺捏紧手中的纸条。
***
孟阮在上次杨光介绍的蛋糕店里泡了一天。
老板娘姓于,真的是个和善耐心的阿姨。
她不仅教了孟阮好多容易上手的小点心的制作方法,还陪孟阮聊天,讲了夕江的趣事和故事。
孟阮这也才知道原来朱妈妈说的落魄少爷和药铺小女儿的爱情故事,就是夕江“花灯节”的由来。
花灯节那天。
不管是结了婚的还是单身的女人,都可以在月江放花灯,祈求和相爱的人甜甜蜜蜜,幸福美满。
“和你聊天真是太开心了。”于姐笑笑,“你的心情是不是也好些了啊?”
孟阮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早上,她真让呆木头弄得伤心死了。
可慢慢冷静下来后,她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
张奶奶那边的情况才刚刚稳定了些,后面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她就非要人家表态,未免强人所难。
而且,他要是不喜欢她,她这么逼人家也是够讨厌的。
“于姐,我想带着在您这儿做的点心去看杨光。您去吗?”温阮问。
于姐说好,关了店门和她往医院走。
路上经过小超市,孟阮又买了些营养品表达歉意。
毕竟早上的主要目的明明该是看望杨光,最后她却跑偏了,黑着脸从人家那儿离开,平白给人家添堵。
病房内。
杨光没在病床上休息,而是在床尾踱步。
“怎么下来了?”孟阮关心道,“身体吃得消吗?”
杨光一见孟阮,表情先是凝固再是惊喜,之后变成万分焦急。
“孟姐姐,你去哪儿了啊!”杨光急得砸手,“你、你怎么手机一直都是关机?你没事吧?没、没……没吃亏吧?”
孟阮不解。
掏出手机查看,确实关机。
应该是她和苏妙言喊完之后就没再开过,后来到于姐的店里也就忘了这事。
于姐这时说:“怎么了,阿光?小孟这一天都和我在一起,没出事啊。”
杨光都不知道这下是该高兴还是担心了。
“孟姐姐,夺哥以为你叫龙哥的人给抓走了,带着兄弟们去找龙哥要人了!”
***
一座废旧的厂房内。
这里是龙哥和兄弟们聚头的地方,现在这个时间有二十来个人喝酒玩牌。
沈夺带了十一个人来。
龙哥第一时间叫小弟开了厂房里装着的信号干扰器。
以免一会儿有什么事,对方报警,到时候麻烦。
“稀客啊,稀客。”龙哥坐在专用沙发上,手里转着俩核桃,“这不是夕江受人爱戴的夺哥吗?怎么想着来我这里串门子了?”
沈夺冷着脸,观察厂房里的情况。
万一一会儿真动起手来,他也得为跟着他来的兄弟们负责,不能叫大家有危险。
高轩面带笑容,应承道:“龙哥,久仰您大名。今天过来叨扰,是想和您调解调解最近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大家怎么也算是街坊邻里,和睦相处才好是吧?”
“我呸!”
上次被打的光头混子冒出来,脸上的淤青还没完全消下去。
“去你妈的和睦!我们三个兄弟叫你们给弄进去了,你们要是能给弄出来,那还有的谈!不然都他妈的废话!”
光头混子身后的小弟们都喊就是就是。
“这话就说的太不场面了吧。”高轩笑笑,“俗话说,盗亦有道。你们的人在自己的地盘做什么,有龙哥罩着,我们管不着。可到我们夕江偷了那么久的东西,越来越猖狂不说,我们抓着了还得好商好量地给你们送回来,这是哪门子道理?”
沈夺身后的兄弟都接着这话说对方理亏。
双方眼看就要吵起来,龙哥抬手示意大家闭嘴。
他看向沈夺,表情阴森,“你带着人到我的地盘来耍威风是吗?论资排辈,你小我一轮呢。不会以为别人叫你一声‘夺哥’,你就真是个东西了吧?我和你不是一个路数的,你也玩不过我。”
沈夺面不改色,眉头都没皱一下,冷声道说:“交出孟阮。”
作者有话要说:预警!
夺哥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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