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初来乍到的人,地形不熟是硬伤。
孟阮来的时候有记着路,可刚才追人乱了方向,现在失了路感。
站在岔路口,孟阮努力观察周围环境。
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好巧不巧,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重逢变成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撞她的人居然就在前面!
孟阮没喊,迂回着靠近。
可是,小偷的技术不仅过硬,耳力也是惊人。
在孟阮距离小偷至少五米的时候,小偷精准地捕捉到她,然后……撒腿就跑。
“我就要身份证!钱给你!”孟阮再次追人。
她觉得自己一个受害者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以德报怨。可人家偏不领情,跑得更快。
两人的拉锯战转移到夕江中心地带。
镇民越来越多,有几位热心的大爷还帮忙吆喝抓小偷,小偷逃生之路渐渐被堵死。
追着追着,小偷跑到桥上,忽然来了个急刹车。
孟阮也跟着停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不要钱。身份、身份证……还我、还我就……”
小偷冲她露出一个礼貌又不失内涵的笑容,手臂微微一挥,钱包嗖地奔向湖面。
孟阮:“……”
就像是小狗追球,孟阮本能地扑过去跳起来去够,等看到桥下水波荡漾的湖面时,再想回头已经没有可能……
一点儿也不浪漫缘分,一点儿也不幸运。
她绝望地想,捂住脸,想要保住最后的尊严。
结果,除了身体俯冲带来的阻力外,手臂那里忽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量,大到像是吸铁石,一下子把她死死地拉了回去。
周围的光暗了下去,只剩下萦绕在鼻尖淡淡的薄荷清香。
孟阮的人,包括她的心,在这一刻,统统失重。
她的双臂抵在一片温热的区域上,触感硬邦邦的,是男人宽阔的胸膛,而且,胸膛上还有……汤姆和杰瑞?
“没事吧?”
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与她克制不了的呼哧带喘不同,对方的气息极稳,稳到在这时候让她产生了安全感。
“没、没事。”孟阮说,“太感谢您了,要不是……”
男人适时松手,孟阮随之抬头。
湿黏的夜风轻缓拂面,月江桥上的串串灯投影在滚动着细碎波纹的湖面上,光线再度涌入孟阮的视线中。
第一眼看到那幅素描的时候,孟阮脑子里自动文艺了一把——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她和苏妙言说:桥上的惊鸿一面一定很美。
苏妙言说:一般桥上风都大,只会有吹啊吹啊,你的骄傲放纵。
然而,事实证明,古代知识分子的水平不是吹的。
她看着眼前的人,确定有惊鸿一面。
这张脸出现在她的高二上学期开学后的某个清晨。
冷冷的,不带任何表情,明明好看得惊艳,却偏偏因为“生人勿进”的冷冽气场让人望而却步。
现在,深邃澄澈的眼睛,高挺流畅的鼻梁,冷硬分明的面部线条,处处充满阳刚之气。
即使冷白肤色带来的秀气还在,却也不似少年那时青涩,而是秀气中带着刚毅,男人味十足。
“好……久不见。”孟阮声音软软的,轻颤着,“沈夺。”
哗啦——
刚被捡起来不久的黄桃再次掉落。
***
孟阮跟着沈夺来到一家小餐厅。
直到落座,孟阮脑子里都是乱的。
三年。
她居然在一个偏僻的南方小镇遇到高中的同学,而且,还是位传奇人物。
高中时代的沈夺,是所有人眼里的怪胎,阴郁且不近人情。
从来不主动和同学说话,体育课上也不和男生打球,上学放学独来独往……可最传奇的是,做为唯一取代了孟阮年级第一位置的学霸,他中途弃考,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名牌大学。
从此,人间蒸发。
“吃什么?”
孟阮迷蒙地抬起头,眨眨眼看着对面的男人,“啊?”
沈夺侧头,眼神移到桌角,喉结微微滚动,低声道:“要不要吃东西?”
“哦。”孟阮回过神,“我正好肚子有些饿。有什么特色推荐吗?”
沈夺拿起菜单,看到上面零星几个油渍,没有递出去,说:“鲜虾小馄饨是特色。”
孟阮抿抿唇,甜甜一笑,“好啊,那就吃这个。”
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鲜虾小馄饨上桌。
老板贴心地提醒现在吃太热,等凉了些味道也一样好。
孟阮礼貌道谢,她笑起来的时候,小鹿眼会变成弯弯月牙,格外亲切。
老板见了就喜欢,说:“小沈,这是你朋友?不是咱们这儿的吧,以前没见过啊。”
沈夺“嗯”了声,默默将桌上的餐具一一擦干净。
而孟阮在听到老板说“不是咱们这儿的”,不由得一怔——沈夺不是来旅游的?他是夕江人?
“你们慢慢吃啊。”老板眼神在孟阮和沈夺家流窜个来回,返回厨房。
沈夺抿着还烫口的茶,扣着茶杯的手骨节凸出。看向那袋子黄桃,他缓缓开口:“刚刚……”
孟阮打消了刚才的念头,说:“我把你认成别人了,不好意思。”
她哪能说自己给人家认成小偷?只能简单解释之前遇见某人,人家也穿着姜黄色的T恤,但前面没有图案。
沈夺这件,画了汤姆和杰瑞。
看着这对猫鼠好兄弟,孟阮忍笑道:“挺可爱的。”
沈夺低下头。
他一向不善解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为什么会穿这样一件衣服,想来想去,最后只说出来一句:“不是我的。”
孟阮笑笑,并不在意。
馄饨吃到一半,孟阮手机嗡嗡作响,是苏妙言发来的视频邀请。
她摁掉,回复一句待会儿聊,继续吃馄饨。
手机又一次震动。
孟阮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放下勺子说声“抱歉”走出餐厅接电话。
对面位置忽然空出来。
沈夺也放下勺子,视线掠过玻璃门那边的身影,没多做停留。
“这姑娘好漂亮。”老板从厨房出来说,“你俩郎才女貌的,是不是……”
沈夺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像是扇子倾斜投下,往下蔓延的是白皙通透的鼻梁,还有紧抿的双唇。
沉静如画。
这副皮相,别说镇里姑娘大妈喜欢,就连一些小屁孩都会多看几眼。
不过,也只局限于远观,不可近靠。
沈夺起身到吧台付款,眼中透出浓浓寒意,冷声道:“高中同学,什么事也没有。”
沈夺面冷是镇上人尽皆知的。
可再怎么冷也不会带着戾气,现在的语气和神情莫名让老板背后发凉,好像他的一句无心之言触到了沈夺的逆鳞。
“诶,这样啊。”老板讷讷点头,“一共、一共36块。”
不一会儿,孟阮返回座位,稍稍加快用餐速度。
沈夺看出来却没问什么,安静地吃东西。
吃完,两人走出餐厅,不约而同在门口停住。
孟阮颇为局促。
毕竟之前不是多熟悉的人,可她觉得起码该留个微信,再怎么样也是多年没见的老同学。
“谢谢你请我吃馄饨,”她说,“特别好吃。下次我请你,我们……”
“不用。”沈夺沉声打断,“这个给你。”
他递出黄桃袋子。
孟阮刚一接走,沈夺便转身走人,潇洒决绝的让她一度以为刚才和她坐那儿吃饭的是别人。
“……”
她哪里惹到他了?
因为汤姆和杰瑞?
孟阮无措,一时也不敢喊人。
而沈夺也没回头。
就像,他们以前为数不多的每一次分别一样。
***
孟阮火速赶回“新家”。
苏妙言刚打电话告知她,说是她哥傅赢川到欧洲出差,去哪儿不知道。
可为了以防傅总心血来潮要去看望正在学科交流的妹妹……孟阮必须谨慎。
她得回床上躺着,如果真有情况就以时差没倒过来为由,能拖一阵儿是一阵儿。
推开嘎吱作响的木门,孟阮一只手在手袋里来来回回掏钥匙、钥匙……
钥匙呢?
***
沈夺回到店铺,几个兄弟还在搬卸货物。
见他来了,都出声叫“夺哥”。
其中一个兄弟跑过来说:“夺哥,东哥说你那身衣服已经洗好放你桌上了。他这件,你脱了给他随便扔哪儿就行。”
沈夺点头,“卸完这批都去休息。”
“好嘞。”
大家纷纷应和。
二楼。
没开灯的办公室,只有几道窗外路灯的黄光透进来,让本色木桌晕出模糊的寂寥。
沈夺坐在沙发上,隐于黑暗。
孟阮……
孟子的孟,乐器里的那个阮。
——七班孟阮知道吧?那才是真女神。前天隔壁一中的校草还来告白呢!
——就一中校草?还真配不上女神。女神的样貌、身材、气质、成绩,哪一个拿出来不是第一?
——女神对我微微一笑,我晚上做梦都会笑醒。
——哎,没人配得上女神啊。
……
时隔三年,女神依旧明媚,却更加耀眼。
耀眼到黑暗不敢靠近,怕会现出原形。
沈夺起身走到木桌旁拉开抽屉,取出烟和打火机。
啪嗒!
打火机蹿起来的一撮火苗映出男人轮廓坚毅的下巴。
男人吸了口烟,不急不慢地吐出烟圈,氤氲的白雾攀腾到他脸上,缠绕在他的眉梢、睫毛、眼角,最后融进眼里成为化不开的浓墨。
茶几上,手机乍亮。
沈夺点点烟灰,过去拿起来接通。
“提前回来了?”高轩说。
沈夺吸着烟,淡淡地“嗯”了一声。
高轩听出些不对劲儿,但想着下面的话是好消息,也就没在意,继续说:“你这次得好好请哥们儿一顿啊。就你那个院子,哥们儿给你租出去了!一年的租金!”
沈夺手指微顿,又回了一个“嗯”。
“怎么回事?”高轩问,“赚钱不高兴啊?而且我跟你说,这租户长得跟天仙似的,比现在那些女明星们还漂亮,人家素颜!懂不?”
沈夺不说话,眼看着一根烟就要抽完,再去拿。
双方安静了几秒,高轩那边忽然抽气来了句“卧槽”。
沈夺蹙眉,又听:“你在哪儿呢?”
“店里。”他说。
“得。”高轩咂嘴,“长得漂亮运气也好。我去店里找你,你给取一下那个院子的备用钥匙。”
沈夺站在窗边,视线越过兄弟们,失焦在远方。
再也不会见了吧……
他掐了手里这根烟,第三次“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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