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当所有水晶球腾空而起，与奥特顿大教堂顶端的银色圆环交相呼应泼洒下耀眼柔和的白光时，没来及放下手的莎拉沐浴在光雨中央，茫然地望着寂静下来的人群。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的神父颤抖着伸出双手，交叠在胸口，向着她深深鞠躬。
“光明神在上——”
“光明神在上——”
被他的动作惊醒，几乎所有人连同排着队的孩童都做出同样动作，虔诚吟诵。
莎拉恍然清醒过来，无措转身，目光下意识搜寻向那人站立的位置。
那里，已空无一人。
伊莱离开了。
就像出现的那么突然，他的离开同样悄无声息。
就连站在他后面的克莱德，也只记得被光雨笼罩时的震撼，说不出身前的人究竟何时消失的。而除了莎拉，也并没有几个人对这个半点不像流浪儿的流浪儿有多余关心。
——就算是莎拉，很快的，也再无心力惦念这个曾给予她极大安慰的男孩。
光明新历二百四十一年，摩斯克公国西南行省希尔德城，测试者莎拉·艾瑞斯特，七岁，光系天赋，元素亲和度百分之百。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比盛夏的季风更快迅速席卷过整座埃斯帝国，随之而来的，是从帝国的心脏，首都安普兰派遣而来的一队队服饰俨然、气势不凡的使者们。
默默无闻的格拉格小村庄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一通折腾后，光鲜亮丽的使者们不沾尘埃地施然离去。留给格拉格唯一的改变，是空荡荡、再不会等到主人回家的村里唯一木匠的家……
*
七岁这年，对于莎拉而言注定不可能忘记。
这一年，她先是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再不久，被测试出拥有百分之分亲和度的光系魔法天赋，在那瞬间自动成为光明教廷第五十三任圣子，也是自光明教廷有记载以来最年轻的圣子。
后者，不止是在名字里加上一长串能绕昏听众的中间名。
“圣子”从字义上可以简单地理解为“神灵之子”。若说至高的教皇承担聆听圣意、并将其传达向世间的责任，那么圣子便是教皇与光明神之间的桥梁，直接与光明神“沟通”的人类。
当然，若是这个位置因故空缺时教皇也能勉强兼任这一职责，历史上这样的状况并不罕见——总之，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圣子可以不分性别，但必须是对光元素亲和度极高的处子，绝对的纯净之身，方能与神交流，传达圣意。
所以测试过后，莎拉便被从首都教宗赶来的人严密护送到了安普兰。连带与她有血缘关系的费里曼姑妈一家亦被打包带走，被赐予不菲财富以及最低的男爵爵位，一朝跃升新贵族，安家首都。
即便同在一座城市，莎拉与亲人们见面的次数依旧屈指可数。
一则是出于安全上的考虑，二则因为圣子必须保持“纯洁之身”，本就不能与外人过多接触。能让莎拉见上家人几面，已经是看在她年龄尚幼不能立刻脱离家人的份上了。
事实上从成为圣子的那刻，莎拉的监护权在法理上已经归属于“神”。
她十岁过后就不再被允许接见家人。严厉的费里曼姑妈、满脸络腮胡的汉德姑父、腼腆的贝克表哥还有爱捉弄人的克莱德……
莎拉努力地想记住他们，记住过去，但随着时间消逝七岁前的一切仍不可抑止地模糊、遥远。
当她十四岁时，她已不能再清晰地回忆起任何一个家人的脸庞。
抑或不止时间的作用。
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圣子，需要学习的无疑很多很多。
首当其冲的便是光明魔法，其次礼仪、神学、天文、数学、历史……与一名出身高贵且信仰虔诚的贵族小姐的课程有很大范围重合。
只不过没有舞蹈社交之类“活泼”的科目，作为教廷中仅次于教皇的存在莎拉的确也用不着与谁社交，跳舞更属于可能玷污“纯洁之身”需要绝对隔离的活动……
另外，在光明魔法与神学上现在的莎拉至少得达到主教的水准，然后是大主教、红衣主教……直到仅次于教皇，或者超过。
虽然七岁前从未接触这些，但莎拉毕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到两年便适应了繁重的课程，且越来越可以出色地达到标准。
同时，也身不由己地，越来越远离曾经的生活。
没有开心的感觉，似乎也没有理由悲伤。那么她是应该……祷告？
跪坐在铺垫红色绒毯、四壁绘满精致壁画的祷告室中央，莎拉被穹顶投映下的晨曦蓦然唤醒。
羞愧于自己竟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出神了，她连忙垂首，双手捧于胸口，合眸低喃。
渐渐的，两侧慈悲俯视的天使塑像也似含了抹微笑。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缓缓凝成实质，化成光点环绕着她，最后融汇于她洁白的掌心。
莎拉捧着盈盈如水的阳光小心站起，柔软裙裾在绒毯上拖曳而过，厚重木门逐渐开启。
踏出门口的瞬间，旁边等候已久的女仆连忙递过来华美的高脚银杯，莎拉把双手放在银杯上方，微张十指，金色光芒流沙般漏出指缝……
回到卧室，脱下轻薄的直筒睡裙，逐一换上白色的过膝袜、丝制内衫……身后年轻的女仆手指灵巧翻动，很快系好了蓝色束腰后的多根系带，纤细的腰肢被瞬间勾勒出来。
另外一名女仆蹲下整理花蕾般微微蓬起的同色兜裙，然后示意她低下头，及腰的亚麻色卷发被恰到好处扎起一半，银蓝色的缎带垂落发间，随步伐微微晃动。
装扮完毕，女仆退开。莎拉默默盯着穿衣镜里的自己。
里面的少女十三四岁年纪，身着浅蓝色礼裙，卷发披肩，下颌尖尖，雪白脸颊犹带着少女的微腴。瞳色愈浅的双眸沉静安谧，透着微微的茫然，除了她自己没人看得出。
在旁人的眼里这合该是一位生活优越教养良好，婉约清丽的小淑女。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她问自己，荒谬没有道理的问题，因此也得不出有足够说服力的答案。
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莎拉对女仆们礼貌致谢，女仆们一如既往浅笑回礼，然后问道：“殿下，现在是否出发？”
莎拉望了眼菱窗外完全明亮的天空，轻轻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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