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直到出了祷告室，将收集的晨曦之露交给等待在外的侍女，莎拉的脑子犹晕晕乎乎，没有真切地意味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这样到了尼奥三世的居处。
一如既往窗扉紧闭，落地壁灯光线幽微。恢复了往常平和温文外貌的尼奥三世端坐书桌之后，前方是正禀报教务的菲尔格斯主教。察觉有人进入，后者警觉地停口。
尼奥三世闲适地往后一仰，转头温雅地唤了声，“莎拉，过来。”接着转回，随意道，“接着说吧。”
菲尔格斯神色端严，维持姿势，身姿笔挺地继续答话。侍女早已退下，莎拉端着晨曦之露迟疑靠近，闻见了“精灵”“宴会”几个零落的单词。
——精灵？是国书事件终于解决了吗？！
这个念头犹如闪电劈醒了她。莎拉总算从先前的迷离恍惚里彻底醒来，骤然紧盯着菲尔格斯，热切的视线令对方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把东西放下吧，此物沉，别伤了手。”尼奥三世关切地嘱咐她，自然而然，仿佛从来都是这般的儒雅随和。
莎拉叫他关切得颇不自在，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摆到他手边，抬眼悄悄瞧了一眼，预备安静地退回后面当壁画，哪知尼奥三世忽地握住她手，逗弄般地问。
“刚才听到菲尔格斯的话了？”
“……听到些许。”她谨慎地回。
而后就被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拉到尼奥三世身边。二人紧挨，尼奥三世似模似样地对着菲尔格斯，“既然这样，菲尔格斯，再说一遍。”
对他们的亲密举止视而不见，菲尔格斯的表情语调都是一板一眼，将脸上那双狭长眼眸天生带来的魅惑感冲淡得所剩无几。
“禀告冕下、殿下，今早宫里传信，国王陛下已与精灵族使者交换国书，初步达成了两族的友好合约。为庆祝此事，国王陛下决定今晚在宫里召开盛大宴会。精灵族使者特意来函，恳请圣女殿下届时出席，共襄盛举。”
听到菲尔格斯的话，莎拉的心情已不是惊喜可形容——自打诞神节后回归教廷，她已整整三个月未踏出庄园一步。连国书后续的事也从不敢多问，生怕又勾起尼奥三世的怒火。
况且那晚，连可以传话的海螺也被有所察觉的尼奥三世一把捏碎，她再无任何联系外界的途径。如今骤然听闻她挂心已久的事终于解决如何不惊喜！
而且安斯艾尔还特意邀请她去赴会？此事……此事尼奥三世会同意吗……
巨大的喜意消散，她思及此处，被握在湿冷大手的手掌下意识蜷缩，望向尼奥三世的眼睛里掩不住忐忑。见状尼奥三世只觉有趣，挑了挑眉，“两族缔结合约了呢，莎拉想不想去？”
迟疑瞬间，莎拉断然点头。
“唔，莎拉这三个月还算乖巧，表现得也不错。那我该不该让莎拉去呢……”
尼奥三世佯作思考。知道他只是想逗弄她，莎拉挣扎了下是否顺应他意思的出言请求撒娇，犹豫再三仍是开不了口，沉默地垂下头，任由他摆布自己的命运。
尼奥三世啧了下，失了趣。索然地将她放开。
“菲尔格斯，”他无聊吩咐，“到时带她过去吧。记住，一定要将我们的小殿下看好了，”意味深长地停顿，“顺便，代我向那位久未见面的老国王问声好。”
“两族结交，毕竟是大事。或许……我也该抽个时间与那位见见了。”
尼奥三世轻敲桌面，话里带着莎拉难以理解的深意。
**
时隔数月，再次进宫，陪伴在莎拉身边的不再是面冷心热的蕾茜修女，而是少言寡语性情冷漠的菲尔格斯主教。
马车辚辚，夜晚的街道清寂寥寥。莎拉十指交缠，忍了大半个钟头，还是没能忍住。
“……菲尔格斯主教，我可以问您一件事吗？”
她小心翼翼，试探地打破沉默。
对面的菲尔格斯主教依旧一副不苟言笑的冷峻，狭长眸子落在她的脸上，平淡回：“只要是我能回答的，当悉数告知殿下。”
莎拉咬唇，“我想问问您，之前照顾我的蕾茜修女和菲莉、爱丽丝……她们现在还好么？”
尽管尼奥三世说了不会为难侍候她的人，但如果真的因为自己使任何无辜的人遭受牵连，莎拉绝对会难以原谅自己。
“蕾茜修女被调到了神学院作为管教嬷嬷，其他的侍女皆有妥善去处，”菲尔格斯外表冷漠，回答起来却干脆利落，观察入微，“就连您的亲人，也在冕下的授意下安然生活在安普兰。”
“所以，殿下应该放心了。”
最后一句仿佛公事公办的结语，菲尔格斯说完闭唇不语。
听完这些，虽然与这位教皇的得力手下接触甚少，但莎拉知晓对方没必要骗她，心底一直隐隐提着的角落终于完全放下。听到久未听到的“亲人”一词她还怔忪了一会。
费里曼姑妈、汉德姑父和两位个性迥异的表哥……他们连同七岁前的所有时光，好似都成了上辈子的事。她在庄园里从不对任何人提起，时间久了，好像连自己都遗忘了。
然而现在才知道，她从未遗忘分毫。知道他们能安稳地生活在另外一个地方已经足够了，不能见面也没关系。
从十岁起莎拉就明白成为圣女究竟意味什么。她从不奢求更多。
“真的谢谢你，菲尔格斯。”莎拉藏起所有的情绪，低低道谢。
菲尔格斯却出乎意料地反问她，“——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莎拉愣住。对面之人的目光直接而透彻，定定看着她，质问她。
莎拉在这样的目光下猝不及防地想起什么，浑身逐渐僵硬，眼神木然无神。
……对啊，她早该明白。这些所有她亲近的、接触过的人，全是在那位至高无上的教皇授意下才能生活得这么安稳。
如果她再次反抗、试图逃离，那么她所珍视的一切都可能在一夕间彻底颠覆。
终于明白了这个早该明白的道理，蕾丝袖子下的指甲不觉深深嵌进掌心。莎拉都惊奇自己竟还能对菲尔格斯笑了笑。
“我知道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咽喉掐在谁手里，阻碍在命运之前的到底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您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莎拉轻轻说，掩眸安静地垂下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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