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几句话脱口而出, 噎的许元章脸皮胀紫,都没有好色儿了, 颤抖着手指着程玉, 他嘴唇惨白,“你, 你,玉娘,你好大的胆子。”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这么大的事你敢随意做主,哪怕是关渠那莽夫给的方子,你也该跟我禀告一声,不该瞒着我的!”
“爹,人家是大帅,人家压着咱们的人, 扣着咱们的铺……我是给他赔罪去的,哪能不听人家的命令?他不让我随意跟人透露,要是违抗就军法处置, 我敢随便跟您说吗?”程玉蹙眉, 摊了摊手, “更何况, 我就是跟您说了, 您又能怎样呢?”
你敢不听话吗?
“这,这……不管要如何处置?我既为许家家主,你身为人媳, 换方子这么大的事,你就该告诉我,让我来斟酌,哪怕关渠他不让,可咱们自家人自家事,背地说一句能碍着什么,谁能给你传出去不成?”许元章瞪着眼睛,大声斥责。
惯来孝顺听话的儿媳妇,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傀儡’,隐瞒换方这样的事都敢做主,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的挑衅。
“背地传一句?呵呵,爹,您看您这话说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真是容易。可责任得我担啊,人家关大帅都说了,外头有半句风声,拿我军法处置?您说没人传就没人传……是,我信咱们家里人,不会真人想害我,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程玉靠着沙发背,一脸坦然的说:“尤其,咱们家现下风雨飘摇,娘那性格撑不住事儿,相公又是那个样子,眼瞧没个好了,您还重病,半点刺激受不得,家里家外,能顶住门户的不过剩下我一人,我要是出了事儿,和春堂怎么办?家里怎么办?”
“您还能找出第二个像我这样,能供您使唤的人吗?”
她说着,摆事实讲道理。
把个许元章给噎的啊,两眼直翻白儿。
的确,人家说的对啊!
身体好的时候,他揽权揽的太狠,生怕有人因他独子不学医而篡了他的位,莫说铺子里大掌柜的,他那几个徒弟都让他训成了‘狗’,除了制药看病之外,那是干啥啥不行,别说出外采购谈事做生意了,但凡出门晚点回来,都有人担心他们是不是让谁拐走了……
他手边没有能用的人啊!
“你,你不该独断专行,又如此不知悔改,强言顶撞,当真,当真不孝至极!”强自挣扎着,许元章脸色苍白的捂着胸口,不愿堕了下风。
依然想拿捏儿媳妇。
然而,要是从小三从四德,三纲五常长大的柳玉娘听见这番话,自然是会恐惧自愧至极,公公当面斥责不孝什么的,她且得诚惶诚恐着,哪怕不原地跪下求饶,都要暗自思讨,赔礼认错,但……
程玉是谁啊?
她能受这个气?
猛地站起身,两步走到许元章身前,她眉头一挑,下巴一抬,冷声道:“爹,您这一番指责,到真让我不知所措了,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到要让您给下‘不孝’两字的评语。”
“许柳两家是世交,我和相公自幼相许,我十五岁嫁进许家,自觉任劳任怨,相公成亲一年多就出国留学,是我留在家里照顾您二位,晨昏定醒,无一日间断,他一走三年多,我独守空房,亦没有一句怨言……日盼夜盼他回国,不曾体谅便罢了,到先给我置了房外室,添了个‘妹妹’……”程玉嗤声,开始细数往事,翻起旧帐来。
柳玉娘就是太不爱说……呵呵,受了委屈,凭什么不能说?
“相公如此嫌我,我又不是傻子,哪会不知?不过碍着您和婆婆年迈,不愿让您二位劳心,这才隐下不说,想着慢慢缓解。谁知家里出了事儿,相公车祸中风,庶脉惹祸生事,您又犯了病……哪怕我心慌害怕至极,却也不愿家破人亡,这才站出来!”
“我一妇道人家,本该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但为了家里,为了和春堂,却只能忍痛把病重的相公交给外室,独自抛头露面,来回奔波,昼夜不停,疲惫不堪,我为的是什么啊?是您一句不孝顺吗?”
程玉痛心疾首,仿佛失望到了极点,指着许元章,她‘悲愤’道:“爹,您实在是太过份了,您怎么能这样对我!”
“好好好!既然您说我独断专行,说我不知悔改,那和春堂的事儿,关大帅的事儿……我都不管了,这样行吧?”
“谁爱接手谁接手,我不会有半句怨言。”
老娘撒手不干了。
你爱找谁你找谁。
程玉甩袖子,转身就要走!
把个许元章给噎的啊,一时猝不及防。
自进门以来温柔敦厚,五年的体贴孝顺……许元章早习惯不把儿媳妇当人待,那就是个没脾气的软包儿,怎么教训怎么是,然而此一番,不过简单说了她几句,这位居然翻脸了!
真真让他措手不及。
“玉娘,你,你莫要生气,你,你等等!”来不及多想什么,许元章赶紧开口叫人。
程玉顿身,停住脚步,但没回头,没开口。
“玉娘,你,你……”许元章面上挣扎犹豫,心里几番衡量利弊,好半晌,似乎终于下了决心,他道:“关大帅的方子呢?你先拿出来我看看。”
的确,他身体是不好,和春堂是没有得用人,但,儿媳妇敢不禀告他就换方子,五万大洋的买卖说做就做,许元章真的警惕了,哪怕强撑着硬上,他都得把权拿回来。
反正最劳累的采购之事,儿媳妇已经做好,剩下的配药就简单多了,他咬咬牙,应该撑得住。
“你不懂医药,便是拿着方子都没有,还是给我吧。”他沉声,伸出手来。
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不要脸,卸磨杀驴!】狗子忍不住评论。
程玉心下嗤笑,暗道果然来了,幸好她有准备,侧过脸,依然背对着许元章,她蹙眉,“你要方子?什么方子?”
“关大帅给你那个,用田七做主药的!”许元章沉脸。
“那个啊!”程玉挑眉,嘴角紧抿,“他没给我啊。”
“没给?那你为何换药?”许元章惊诧,眼睛都瞪圆了。
程玉摊手,“大帅让换的呗,他给我的不过一张药单子,让我按药采购,至于如何配药?他令我采购完了在去学……我本打算今儿歇一天,明儿就出发,但爹既然觉得我不好,我也不想讨人嫌,累受够了又不得好,您让爱谁去让谁去吧,我是不管了。”
一句话说完,都没等许元章有反应,她甩袖就走,几步跨过门槛,‘啪’的一声关上房门,径自离开。
屋里,许元章和许至忠面面相觑,脸色俱都灰白。
空气寂静,鸦雀无声。
好半晌,许元章转头看许至忠,喃喃开口,“她没拿出药方给你看?”
“这,这,老爷,是没有,少奶奶只给了个清单,说是大帅下令的……”许至忠苦着脸,表情同样有点懵。
“连方子都没有,你就敢做?”许元章咬牙,语气带着深深的狠意。
“老爷,和春堂历年采购的时候,都是您自个儿做主……”我们也看不见秘方,这不都习惯了吗?“更何况,少奶奶是主子,她口口声声说‘大帅有令’,我们做下人的哪敢有疑问……”许至忠哈着腰。
“你,你,你这个废物!”许元章大声斥骂,气的脸色铁青,心脏隐隐抽痛,都有点站不稳了。
“是是是,老奴是废物,老爷您消消气,身体要紧啊!”许至忠赶紧扶他胳膊,嘴里也不敢反驳,只一叠连声的承认。
这副样子,到让许元章越来越生气了。
一挥手推开老仆,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拔塞子倒出两颗药丸,和着吐沫生吞进喉,噎的翻了好几个白眼儿咽下去了,好半晌,呯呯乱跳,仿佛想蹦出胸腔的心脏,终于平稳下来。
哪怕心里气的快要爆炸了,但,既然不想猝死当场,许元章深深吸气,拼命的缓和情绪,看都不想看许至忠,他道:“玉娘所言,你怎么看?”
“这,唉,老爷,少奶奶是许家未来主母,少爷是那个情况,和春堂又深陷危机,她临时换个方子,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过,虽然没告诉您吧,可也是受关大帅指命,她个妇道人家胆子小,算是有情可原,尤其,少奶奶嫁进许家这么多年,她人品怎样,您是看在眼里的,不用我多说,绝对的孝顺……”许至忠垂着脸,犹犹豫豫的,脑海里不自主的想起青县一行,想起许家现状……
少爷卧床不起,老爷说两句话老脸腊黄,他心中一凛,言语越发谨慎,“少奶奶品行纯良,她敬重老爷太太,把您们当亲爹娘,这才受不住一句‘不孝顺’……老爷,如今时局混乱,风雨飘摇,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此一回,庶脉得罪关大帅,和春堂因此受了连累,看似咱们倒霉,但,你换个角度想,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呢?”
“老奴知道,您看不上关大帅,觉得他土匪出身,有辱斯文,少爷又是大作家,更加不屑和武夫结交,但,老爷啊,咱是做买卖的人,背后没靠山本就难熬,更何况是眼下这光景?少奶奶能屈尊降贵,关大帅也愿意借台阶下来,您,您就……”妥协吧!
往年,皇帝爷爷临朝,您家几辈御医,官威赫赫,能护住和春堂,但如今是民国了,您都被大总统轰回来了,还排什么官架子?老太爷——您亲爹曾经官居太医院院正啊,那是五品的大官,比您威风多了,不照样能跟地方势力打好交道,怎么就您这么傲呢?
也就是搭着人家关大帅讲规矩,否则,就凭这个手里有木仓,便能掌握一切的世道,您那么里外里瞧不起人家,人家早就把你灭口了!
谁跟你和和气气的谈收服啊!
许至忠苦口婆心。
许元章哑口无言。
不管心多高,气多傲,时事就是比人强,程玉远去青县采购之后,感觉身体好了些,许元章不是没拉下脸来求见过关渠,然而,人家根本不搭理他,秘书口口声声说:大帅交代,赔补一事,交给交许家少奶奶,无需多谈……
他是连人都见不着的!
见不着人,求不了情,儿媳妇态度断然,就是没秘方,许元章是血没招儿,“至忠,我不是不信任玉娘,只是一时气恼了,不过误言几句,没有指责她的意思,可你瞧她那架势,甩袖就走,半点委屈受不得,哪有当人儿媳的样子……”
絮絮诉苦,他开始服软了。
“哎呦,老爷,少奶奶年轻气盛,受不得委屈是难免的,您是长辈,哪有跟晚辈计较的道理,无妨无妨,老奴去跟少奶奶说,肯定让她来给您磕头道歉。”许至忠也是机灵,老爷有气往下爬,他自然要给架梯子,好话先说着,至于做不做得到?
日后在说。
“本事没见多少,脾气到是大。”许元章冷哼一声,“我到要见见,她拿个土老巴子的土方,能配出什么千金好药!”
“那肯定是不如咱们和春堂秘药的,只是那伙儿匪兵没见识,配不上用咱们的好东西。”许至忠赶紧奉承,连声贬低关家军。
许元章终于觉得舒服了些,面色微微缓合,他满意的挥挥手,“行了,至忠,你说的对,我个当公爹的,是不好跟儿媳妇计较,你去跟她说一声,让她好生做事,该怎样就怎样吧!”
说了明儿要去大帅府,那就赶紧的,别耽误!
“是,老爷。”许至忠连连应声,频频点头,伸手抹了把汗,心是暗讨:老爷啊,真是越来越不好伺候,既没少奶奶果决,偏又事多,往事不觉得,如今想想,还真是挺讨厌的。
——
甩袖子离开书房,程玉头都没回,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走了。
毕竟,青县一行,五万大洋的药钱花光,许家已经接近破产边缘,在拿不出第二份钱来搞事,只能选择顺从她,配她的白药,而这方子握她手里,除她之外谁都没有,她还怕什么?
早早晚晚的,许家要求她出面。
她只需坐等就是。
怼了许元章,心情愉悦下,程玉觉得脚都没那么疼了,扶楼梯上台阶,回到卧室里,她先换了软底鞋,又好生洗漱一番,洗下满身风沙,泡了个美美的热水澡,感觉身体没那么疲惫了,才随手捡了个常服换上,准备出去吃饭。
火车上那三天就没太吃好,回家又吵了那么久的架,程玉是真的饿了。
伸手打开门,她刚想往出走,突然间,余光一扫,就见走廊不远处,许太太正掐着腰,站许令则卧室的门口沫横飞,指手画脚的斥责着什么……
“姓李的,好个不懂事的小蹄子,你是哪里来的丧门星?当真要了我的命!你不过是我儿子养的外室,不知从哪个花门里出来的,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笨手笨脚的,连端水都端不好吗?生生往人身上撒?”
“我告诉你,你别看令则瘫痪治不了你,便想要欺负他。有我这个当娘的在,你想都别想!我告诉你,我儿子不过虎落平阳罢了,他早晚能好起来的!哪怕好不了,你一个外室进门的,愿意遵你,你是姨太太,不想承认的话,你又算个什么?”
“玉娘已经说了,你是签过纳妾婚书的,妾通买卖,真惹急了我,我提脚把你卖了,谁敢说出一个‘不’字?”
“老,老太太,呜呜呜,大总统早就立下新法,解除了奴隶制,六年前,买卖人口就是犯法了,你不能卖我。”怯怯的,有个呜咽声音着反驳。
程玉眉头挑起往前走了两步,身子微侧往外瞧,就见许太太对面,许令则卧室里头,李曼语正跪坐地毯上抱着肩膀抽泣,满脸的鼻涕眼泪,右颊边还有个红通通的巴掌印子,一看就是挨了打。
满身狼狈,她的女仆装滚的都是灰,不远处地上还有个印花脸盆,里头汪着半盆水,至于剩下那半盆嘛,全在她裙子上。
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看起来很是凄惨!
“老太太,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欺负令则,我那么爱他,为了他宁愿放弃一切,宁愿离开父母,宁愿吃苦受累,我是想照顾他,想让他恢复健康,我怎么会欺负他?”李曼语嘤嘤哭着,心里委屈的不行,打出生到如今,她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挨过打,连她爸妈都没碰过她一个手指头……
许太太扇她的脸,疼不疼的到是其次,但那份儿屈辱,她真真是感受到了。
“没欺负令则,你往他身上泼水?哼,不要脸的小蹄子,当真不是个好东西,谁家好姑娘把爱不爱的挂嘴边?果然是脏门子里出来的,什么‘放弃一切、离开父母’,少给我说那些漂亮话,我不是玉娘那软耳朵根儿,才不会上你的当!”许太太横眉竖目,半点没被打动。
如她这般的‘老封建’,儿子和正经儿媳妇稍微亲近点,她都觉得难受,是‘淫.乱’呢,更别提李曼语这样为了‘自由爱情’,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的,她自然更加看不上。
哪怕程玉接人进门的时候说过,此女确实是好人家的姑娘,是正经的大学生,但,按她古板的思想,她依然觉得这不是个好东西。
毕竟,好人家的姑娘,谁给男人当外室啊?
尤其,李曼语打小被父母娇养,惯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甚甚不会干,哪怕为许令则努力了,依然笨手笨脚,自进许家后,她不知砸了多少物件,毁了多少东西,许太太看着闹心啊!
“我没往令则身上泼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想帮他擦洗身体,让他舒服一点,没想到他突然,突然……”大便失禁,喷了她满手,她一时吓住了,所以不小心把水撒他身上了。
李曼语满心委屈的解释着。
而许太太嘛,儿子刚瘫痪的时候,她曾经照顾过几天,对许令则大小便失禁的事实,她是了解的,扇李曼语耳光的时候,瞧见她手上黄呼呼的,心里多少也明白是怎么回事,知道所言不假,但……
这不代表她能原谅!
立起眼珠子,眉毛都要飞起来了,她抬脚踹李曼语,“好个小蹄子,你居然敢狡辩?纳你进门就是让你贴身伺候令则的,要不然,你个脏门子里出来的东西,凭什么能踏进我许家的大门?”
“我不是,我不是!”李曼语踢了个正着,胸口一阵巨痛,她崩溃般的喊,“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我爸爸是海城……”
“娘,曼儿,你们这是做什么呢?”门里,一直暗中观察的程玉,瞧见李曼语受不了,仿佛要爆马甲了,赶紧出声阻止,穿过走廊,几步来到卧室门前,垂头看看李曼语,又抬头瞧瞧许太太,她捂唇做出副惊讶模样,“娘,你,你打人啦?”
跟在下人面前的刻薄霸道不同,面对家世身份相当的人时,许太太从来是很慈祥的,前世许令则没闹离婚之前,她跟柳玉娘那是模范婆媳,亲近的几乎跟母女差不多,今次,教训‘贱.妾’让儿媳妇瞧见了,许太太还挺不好意思,伸手摸摸脸,她讪不搭的说:“没,没什么,是她没伺候好令则,我说了她几句,她人小不端重,撒泼打滚的跟我闹,我一时气不住,给了她两下……”
“我没有,我没有,是她找我麻烦……”李曼语坐地上痛哭。
许太太的脸沉下来了,眉眼越发严厉,要不是儿媳妇在跟前,她怕有失身份,恐怕又要直接下脚。
“娘,曼儿年纪小,被捧惯了没干过什么活儿,我想她该是照顾相公太累了,一时失了分寸。你别跟她计较,我来说她。”程玉温声劝着。
现下,她跟关渠的关系还没有那么铁,不好让李曼语暴露身份,且在等几天,她让这人风光的‘嫁’进许家,彻底实现她和许令则不离不弃的誓言!
那是一辈子的承诺!
“哼,小蹄子,要不是玉娘给你说好话,我今儿就让你光着身子滚出许家。”许太太冷声,嘴里还嘟嘟囊囊的,“我可是最最正经的人,那些让男人追捧着的玩意儿,我且是看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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