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之中只觉得被人架着走，林惊羽微微睁开双眼，那束光线刺入眼眸让他颇为不适应，披散的长发落在肩上，额间妖艳的红色印记似乎暗淡了一些，看着身前的师弟，啊是龙首峰的弟子，那个平日里喜欢跟着他小师弟，玉清境三层修为不高，心思挺单纯。
看着此刻满身鲜血的他也不见其他门人眼中的惊恐与厌恶，反而有一些担忧，思及此他的眼中不由得柔和了一些，轻拍了一下那个小师弟的肩膀，示意他松手。
苍松明显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互动，微微皱眉，眼中莫名的神色一闪而过，最终也是无视了这一幕，转头过去不说话。
见执法长老如此一旁想要借题发挥的几个青云弟子也偃旗息鼓。
惊羽……
苍松心中默念，看着那一袭白衣，眉眼之间的坚韧与暖色，这孩子啊，越来越像了但仔细看却又有些不同，然而在看到他眉间的红时，闭了闭眼，这孩子啊，只怕是被人诬陷了，但是这个关头，这样也好……
林惊羽似有所觉，抬头朝着那个背影望了一眼，随即垂下眼眸，师父平日里最是厌恶邪魔妖道，自己这样怕是伤透了他的心，此番一去不知道会如何，只是刚才……伤着的那个女子，蓦地想起，心竟然如同被揪着的疼。
如此这般失神了一阵，不多时竟然走到了执法堂。
执法堂四周都是层层阵法，显然戒备森严，林惊羽踏入门内，熟悉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回过神来，心中暗道，真是不曾想我林惊羽有一日还能到这执法堂中接受审讯。
“好了，你们就跟到这里吧，你，”苍松看了看身后一言不发的林惊羽，哼了一声：“你跟我进来，其他人就在外面等着吧。”
“苍松师伯。”一个跟随而来的弟子战战兢兢的开口。
“何事？”
“要不要请各大首座，或者掌门一同前来审问……”
“闭嘴！”还不待那个弟子说完话，苍松一双眼就直直盯入那人眼中，“我们下的弟子，我亲自审问就够了，本座是掌管执法堂的首座，如此一件事，算得我龙首峰的事，何须假手他人？”
“是是是。”
那弟子被吓了一跳，连忙闭口。
林惊羽诧异的看着苍松，待看到那双淬满冷意的双眼，才明白，师傅这一番怕不是在维护自己吧……只是这番话却足以让他心中平复些许。
苍松说完话便拂袖入门，林惊羽紧随其后。
“跪下。”
往日一般的声音，却多了几分冷意。
“青云逆徒林惊羽，不顾同门情谊，不顾师恩教诲，擅自打伤青云弟子，身怀魔教功法，勾结魔教罪无可恕，你可知罪？”
他身后三尺的少年郎一怔，随即从善如流的跪下，只是握紧的双手泄露了他的心情，他恍如自嘲一般轻声道：“师父说，我打伤同门，我认，可……我，勾结魔教？修行魔教心法？”
“师父！”他突然叫了一声，就连守在门外的弟子也不由被他这声音镇住了，抬头朝内望去。
“您说弟子入魔打伤同门，弟子认了。”林惊羽抬起头，直视恩师，眼中带着莫名的坚持：“但您若是说弟子不顾恩师教导，勾结魔教，弟子绝不认罪！”
“那鬼王宗的妖术你作何解释？”
苍松闭眼，问了这么一句。
“弟子不知。”
林惊羽答道。
“你额上的印记是怎么回事儿？”
“弟子不知。”
苍松睁开眼，看着面色如常的弟子，这个弟子啊，他最得意的弟子啊，听着他的回答，却越发的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怒火。他忍着怒气，开口：
“你伤的是何人？”
林惊羽惊愕的抬头，有什么想要脱口而出，却说不出来，只是发现平复的心情又起伏不断，那刺眼的红，那熟悉的面容，明明应该印象深刻，为何却仿佛好似就要忘记了就要忘记了一般。
他觉得声音有些干涩，不仅因为如此，还因为……他感受到了，师父的失望与怒火。
“弟子……不知……”
苍松听了他的话，不再言语，此时此刻堂中的气氛十分冷凝，仿佛能掉下冰渣一般，堂外的弟子不知何时已然退到了三十米之外，再不得前进。而在殿内的林惊羽承受着上清境的压力，一声不吭，也好在他刚突破上清境，纵使受了伤，也还不至于晕过去。
陆子蕴刚走到执法堂，便看到一众弟子围在三十米开外，她是灵魂自然感觉不到什么，腹部的大洞看着骇人，血色染红了她的衣裙，也亏得是灵魂状态，时间停止，否则就她这般模样，半只脚都进了棺材。
看着空中丝丝缕缕的青色气劲，陆子蕴脸上的担忧更甚，这是……太极玄清道气势外放，这是……上清境的修为才能做到的，里面究竟……怎么了……
化作青烟，飘入其中。
“好，好，好。”
“那为师问你，你可是与那鬼王宗大小姐相识？”
林惊羽又紧了紧手，道：“是。”
苍松语气极为怪异，显然是气急了，“林惊羽，我当初收你入门，念在你年幼遭受不幸，对你疼爱有加，你天资聪颖，为师对你期望很高，却不曾想你会做出如此背德之事，你不知你身上的魔气从何而来，你不知你伤了谁，你不知你的功法，然你却知为师所指鬼王宗大小姐是谁，惊羽……你实在太让我失望。”
苍松看着他，沉痛万分的神色，却好像又在看别人。
“你什么都不知……却只知你识得她？”
“哈哈哈哈，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们都是这般说，都是这般说！”
林惊羽诧异的看着突然发狂的恩师，不知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话，但是那个眼神，他聪慧并非胡言乱语，他自然省得，你们……又是指的谁呢？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却忽然觉得头顶被轻抚。
蓦地抬头。
对上一张担忧的脸，脑中总觉得有些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好像种子要破土而出一般，而这面前的脸，就是那最后的一滴水，松了，松了，过往种种，涌入脑海，林惊羽忽然一声轻笑，想起她的笑，想起她那最后的模样，带着一丝哭腔呢喃道：“阿蕴……”
陆子蕴听着他的声音，愣在那里，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动弹。
“苍松师伯——”
门外传来萧逸才的声音，“奉掌门真人之令，龙首峰弟子……废其修为，斩其灵根，逐出青云！”
“废掉修为？”苍松脸色难看：“道玄真是好样的，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好，为师干脆杀了你，也算得上是大义灭亲，为民除害了！”
林惊羽笑了，却在看到陆子蕴腹间时冷了下来，额间的印记仿佛又红了一些。
是……魂魄吗……他想。
他站起来，踉跄了一下，随即稳住身形，忽然对着苍松一笑，潇洒至极：“师父，弟子听到了掌门的令，若是您要废我修为，或者哪怕您要杀死徒儿，徒儿都没话说，只是……徒儿决不能放过他。”
苍松脸色难看至极，他不知道林惊羽口中的他是谁，但是掌门这般做法，实在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脸，什么都没有过问，直接下了命令，呵，道玄，他以为他是谁？
林惊羽见苍松不理他，也不多言，他知道他让他失望了，如今更是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同他说了啊，师父……
他走到陆子蕴身前，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却有些意外没戳空了去，或许是自己也快变成魂魄了吧，却是能碰到魂魄，他温暖如往昔，眼中却带着愧疚与不安，抿了抿唇，他说：“阿蕴，对不起。”
陆子蕴这才惊醒，“惊羽，你这是在同我说话吗？”
他点点头，重复了一遍：“我亲手……杀了你……我……对不起……阿蕴。”
陆子蕴猛地抱住林惊羽，温暖的触觉，我可以触碰到你了，她忽然哭了出来，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会死的，惊羽，我回来了。”
林惊羽笑了笑，抚摸着她的头顶，凑到她的耳边道：“欢迎回来。”
他抱着她，好像稀世珍宝，他心中默念，能在死前看到你，真的很好。
苍松在一旁看着自己仿佛疯了一般的小徒弟，痛心不已，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开口叫唤此刻的小徒弟，而是看着门外的萧逸才，不知想到了什么。
半晌，林惊羽将陆子蕴从怀中拉开，他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道：“等我。”
人影一闪，镗锵——
龙吟之声不绝于耳，碧绿色的光芒将这片天空染成碧色，萧逸才看着瞬间变了脸色，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便看见那才突破上清境的林师弟手持斩龙，朝他而来。
这一剑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让人生不出任何抵挡之意，那仿佛要诛仙斩鬼一般的势头，这位师弟还真是天纵奇才，好在今日便要毁在这里。
萧逸才心中叫苦，只怕这一剑是挡不住了，若是受了这一剑，凭借师尊的本事，却让不得他死，而这林师弟，则是必死无疑，萧逸才在这一瞬间脑中划过许多念头，最终他决定受下这一剑，因此他去掉了身上的所有防护，大义凌然的站在那里。
林惊羽笑了，这点把戏他如何看不出？只是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心，这一剑，他必然将他斩于剑下。
“孽障！”
玄青色的身影飞来，原来是苍松飞身而来，一剑斩来，谁知林惊羽看也不看，直直受了那一剑，右臂顿时血如泉涌，而那斩龙，却是不偏不倚正好插入萧逸才的左胸口。
“惊羽！”
“不要！”
陆子蕴紧随而来，只是她的速度自然没有苍松快，抵达时则看到眼前这一幕，心口一窒，那林惊羽右臂涌出的鲜血，似乎受到什么牵引，在不知不觉间化作丝丝血气，悄无声息的融入陆子蕴的身体里。
林惊羽单膝跪地，墨发随风而舞，额间血色印记更加深刻。
四周的青云弟子莫不窃窃私语。
“林师兄真的疯了……”
……
“他居然杀了大师兄，那可是掌门大师兄啊……”
……
“胡说八道，这分明就是入魔了，简直是我青云门的败类！必须诛杀，光是逐出门外太便宜他了！”
……
林惊羽对诸位师兄的议论充耳不闻，他左手掐诀，召回斩龙，却将它弃于地上。
他对着气得发抖的苍松道：“师父，弟子心愿已了，自知罪无可恕，请您动手吧。”
苍松怒极反笑，“好好好，你自己找死，为师便成全你，大庭广众之下杀死你的师兄，林惊羽，你大逆不道！逆徒，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徒弟！”
林惊羽跪着，不言语，无人注意到他手上的血，汇聚成气，流入那异世界的魂中。
与此同时后山，有一个白发的青年人，睁开他的双眼，朝此处而来。
苍松掐诀，地上的斩龙挣扎了几下却是不过，最终让他握在了手里，“逆徒，你可还认得这把剑？”
“斩龙剑……弟子自然识得。”林惊羽淡淡开口。
“为师眼拙，竟将它给了你，如今便让你丧于此剑，也算没有毁了斩龙剑守正僻邪的剑意！”
语罢，他一剑朝着林惊羽斩去。
“不要！”
“不……啊……”陆子蕴刚想说话，却觉得腹间传来剧痛，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大叫出声，原本凝固的伤口开始崩溃，她摔倒在地，她无暇顾及，那种被洞穿一般的疼痛占据了她的神经，血液滴落在地，也仿佛滴落在了林惊羽那双安然赴死的眼中。
他浑身一抖，瞪大双眼。
“子蕴……”
他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一瞬间打通了一切未知，他想要站起来，想要扶住她，他不想让她再一次死在他的面前，若是他没有那么冲动，苍松怎么可能让他再一次跑掉，这股气势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孽畜，受死吧！”
林惊羽道：“师父，救她！”
“不……要……惊羽……”陆子蕴努力的睁大双眼，看着那边，她的手朝那伸去，仿佛可以阻止什么一般，可她的眼里却是那把曾是她最为称赞的仙剑，毫无留情的落下。
锵——
千钧一发之际，斩龙似有所感，脱手而出，飞上半空，落入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人手中。
林惊羽抬头，有些惊讶，刚想说什么，却觉得后颈一痛，陷入黑暗之中。
“师父……”
陆子蕴看到来人，虚弱的唤了一声，再也坚持不住，向前倒去，而她最后的映像，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她的血，会不会染红师父的衣……这却是她最后的念头。
“阁下是何人？”
苍松脸色难看的盯着他，来者功力深厚，他绝不是对手，而这个人……似乎有几份熟悉。
“你还是老样子，不，总觉得更加偏执了。”来者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无，看得出来是经过可以修改的。“这事情你太过武断，而道玄也是如此……”
“阁下不知从何而来，我青云门的家事，阁下还是不要过问的好。”苍松道，他感受到了，各方首座朝此处而来。
“你不必拖延，这青云的事情，没有人比我更应该管了，而她的事，更是我的分内之事，”他顿了顿，看着地上的青衣男子，又看了看倒在一旁的萧逸才，道：“你身旁那个青云弟子，经脉倒是奇特，那斩鬼神都没能要了他的命，只是若是再不救治，只怕真得死了。”
“你！”
听到这个人口中的话语，苍松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他说什么？惊羽方才使用的是斩鬼神？
“哈哈哈哈，”白衣人大笑，他盯着四面八方而来的人，眼中带着一丝怀念道：“你们拦不住我，若是道玄问起来，你们如是说便是，就说有个将要作古的老头儿，将人救走了，他会明白的。”
白光一闪，却是让众人都没有反应的机会。
而那随后而来的人当中，田不易的神色最为震惊，他喃喃道：“为什么……万师兄会……”
苍松好似听到了这句话，他朝田不易大吼道：“你在说什么？”
田不易白了他一眼，没好气：“你管我说什么，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萧师侄救下来再说吧，你徒弟还好好的被人带走了，我看你就偷着乐吧。”
苍松黑着一张脸，没有说话，而他盯着手中被斩龙划伤的伤口，又想起那个白衣人，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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