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间偶传来阵阵鸟鸣,露水洒落在地,因昨日夜里的雨,空气变得格外清新,正是在这样一个早晨,吱嘎——
陆子蕴推开房门,许是因为身体不曾痊愈,脸色隐约有些苍白,眉眼之间还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喜悦,或许正是如此,她今日着了一身粉色的长裙,看起来倒也精神许多。画影安安静静的背在她的背上,明黄色的流苏垂落,随着她的步子,轻舞。
走出房门,进入庭院,今天的后山额外的安静,陆子蕴站在门口的岔路微微思索一番,便转身朝着平日里林惊羽练剑的地方去了。
泥泞的小路,陆子蕴却如履平地,那些尘埃从不曾粘在她的身上,女子生□□洁,因此她也毫不吝啬动用刚恢复的一些灵力,比如施展一个除尘术。
远远地,可以看见一棵松树,那是一颗古松,听师父说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松的枝干盘更错绕,粗壮无比,一根一根如同针一般的叶子,将这颗古老的树衬托的更加坚硬与苍老。遥遥的,竟传来萧声,这声音十分清亮.初闻有些干涩,而后顺畅,忽高忽低,宛若千里之外,又似作耳边轻语,萧声中蕴含着些许惆怅与迷茫,吹奏之人似乎情绪不佳。
陆子蕴加快了步伐,走到那论剑台上。
是了,林惊羽平日里练剑的地方,是一处平地,唯有那一棵松柏,一座碑文,上书:论剑台。
如果说青云还有哪里会飘雪,那定是青云后山之巅论剑台了。
但是此刻正值夏季,不论如何都是不会飘雪的。
站在广阔的论剑台上,萧声戛然而止,显然是那声音的主人瞧见了她,林惊羽从松柏上跳下来,轻巧的落地,白衣翻飞,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子气度,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道:“这才好一些,就走了这么远,累吗?”
陆子蕴一愣,微微摇头,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林惊羽走过来拉着她到一旁的石碑下面坐下,陆子蕴好笑的看着他这样一幅小心翼翼的样子,随即又有些心疼,可能是被之前的那事情吓着了吧,不过大约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她想着那位送她的祝福,她可以一直在这了。然后她看了看林惊羽,似乎想到了什么:“惊羽,你刚才在烦恼什么?”
林惊羽的视线偏开了一点,他不太想让她这个时候就担心,不过那事情的确十分棘手,或许真的……十分棘手。他抿住了嘴。
陆子蕴用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她了解林惊羽,每当他这样的时候,就表示他的犹豫。
陆子蕴不傻,她想了半天,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来了些许画面,夔牛,张小凡,琥珀朱绫,绝望的脸……还有那大大的“卍”……
“是小凡……出事了吗?”
陆子蕴认真地看着他。
林惊羽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即用大手揉乱了她的头发,道:“是,子蕴不用这么严肃,我想小凡他,会没事的。”
“我们去看看他吧……”陆子蕴轻声道。
“可是……我……”林惊羽盯着自己的掌心,他还是忘不了当初的那时候,在玉清殿上,师父那样的疾言厉色,如果不是掌门师伯拦下来了,兴许他这一身修为,也就化为乌有了吧,现在他算是变相的软禁在了青云后山,若要再出去……
陆子蕴双手握住他的手,眼里满是坚定。
“惊羽不会的,惊羽永远不会是青云门的叛徒。”陆子蕴说道,“惊羽,我们去看看吧,你也想去的,这次就好像是我们那次从龙首峰偷偷跑去见他一样,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林惊羽听着陆子蕴的话,他知道她在安慰他。当年他是龙首峰首座最为宠爱的弟子,也是戒律堂的副手,张小凡是大竹峰的青云弟子,陆子蕴是通天峰的天才弟子;而如今,他是清白不明的青云门“叛徒”,张小凡是兼修大梵般若与太极玄清道身负嗜血珠的神秘少年,而子蕴……大约是变得最少的?他看着她的脸,双手捧住,她还是没有变,他意识到这一点,她是在说实话,林惊羽意识到,她认为,大家都没有变。
林惊羽蓦地爽朗一笑,身后斩龙神剑一声龙吟,他则带着陆子蕴冲天而起,化作光芒飞向大竹峰。
是耶非耶,当他看到陆子蕴眼神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如果愿意,我们都能够是最初的模样,就好比他,从没有背叛青云门,就好比张小凡,还是那个善良刻苦的发小。他何必为了那些外人的眼光,真的就将自己困在这青云后山,实施那所谓的“面壁思过”呢?
祖师祠堂前,站立着两个身影,见到这一道碧绿色的光芒,两人都毫无所动,只是盯着手中的茶杯,叹息一声。
“你不去拦住吗?他可是你点名送来禁闭的。”
其中白发的男子低声问道,声音里有一丝打趣的意味。
那个身穿墨绿色道袍的男子看了自家师弟一眼,缓缓道:“我从来没有想要约束一个手持斩龙剑的人,那样的人是不会被束缚住的,只有他们自己,能关住他们。”
白发男子,也就是万剑一,沉默了半晌,神色复杂。
“你怀疑那个孩子吗?”
他问,道玄真人知道他在问什么,他道:“道玄不怀疑,但掌门怀疑。”
万剑一闻言大笑起来,他知道道玄的意思,毫无疑问,这么些年了,他把青云门治理的十分好,青云门……正派领袖,他的苦他也知道,这么多年,他万剑一甘愿待在这青云后山,也是因为此,他已经老了,万剑一看着眼前的人,他不是他,他的心和他的人都老了,而他是唯一还能把他当做道玄看得人了。
“这事情牵扯太大了,天音门那边对此默不作声,但是我接到情报,普泓也跟着来了,看来是要讨个说法,青云门内……那些小辈都说他是别派派来刺探青云秘法的卧底,不难看出来,那小辈身后的那些个老家伙们,也是这么想的吧。”
道玄真人说到这里,竟然笑了起来,还带着些嘲讽。
“他们总是很能想,”万剑一叹息道,“那个孩子我见过,挺好的。”
“你觉得他很好?”道玄问道。
“嗯。”
“那我尽力保住他,只要他肯说出真相。”
道玄真人淡淡的说,但是万剑一知道,他这是认真地,他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笑着说:“听说魔教近日来,不怎么安分。”
……
青云山大竹峰
“老七。”
张小凡身子一震,几乎如条件反射一般地应道:“是,师父。”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张小凡慢慢地抬起头,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面无表情地看这他,根本看不出他在想著什么。
许久的沉默之后,张小凡缓缓的摇了摇头。
田不易盯著这个徒弟,缩在衣袖中的手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刚才,”田不易慢慢地说著话,仿佛这样才能隐藏他心里的感情:“今早龙峰的齐昊过来传信,明日一早,掌门道玄真人要在通天峰玉清殿上见你。”
张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这个时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清凉的山风,从开著的门口外边轻轻吹了进来,仿佛还带著远方那片竹林的竹涛声,可是,在房间里的人却都没有感觉。
小灰仿佛又睡著了,大黄也重新躺了下去,不再理会他们,只有田不易依然注视著这个弟子。
深深,深深地看著他。
“这几日,你那几个师兄们可有对你怠慢吗?”
张小凡摇了摇头,道:“没有,师兄们都对我……对我不错。”
田不易不说话了,房间里又回复了沉默。
良久,田不易突然长出了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甩头站起,头也不回、一声不吭地向门外走去。
张小凡望著那个熟悉的背影,茫然若失。
就在田不易马上要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下了身子,但仍然没有回头,张小凡怔怔地叫了一声:“师父……”
“老七!”田不易的声音依然平稳,但在那背后,却隐约流动著异样的情绪。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是别派派来,刺探我们青云密法的卧底吗?”
张小凡咬住了唇,慢慢的、慢慢的向他跪下:“师父,我不是,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他低低地道,对著田不易,仿佛也同时对著自己的深心,这么斩钉截铁地说着。
阳光里,仿佛有一声轻轻的叹息,当张小凡再度抬头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陆子蕴和林惊羽刚落地,就瞧见张小凡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望着远方怔怔出神,直到他们二人走到距离他五米左右的时候,他这才恍然惊醒一般,深深地看着二人,好像方才发呆的人不是他一般,忽然,他眼神一转,又看了一眼他们身后,再看回来,道:“你们都来了啊。”
风轻轻吹过,扬起了五个人的衣衫。
“是呀,小凡,我们来找你玩~”陆子蕴首先打破僵局,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笑容冲着张小凡,也冲着碧瑶二人。
原来这二人也在田不易离开的时候,到这里来了。
林惊羽也难得的没有对魔教中人刀剑相向,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们。
碧瑶看到熟悉的人,也只是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巧笑嫣然道:“我和阿炎是来找你道谢的,”不过,她脸色马上就变了,“不过你们正道中人倒也知道来看他,我看你们正在商量着怎么处置他才对吧。”
陆子蕴微微皱眉,没有说话,林惊羽也只是淡淡看她一眼,全然不似之前那个意气用事的少年了,只是双方一时没有了言语,张小凡看着他们,深知这些友人的脾气,他笑了笑,说:“谢谢你们,进屋坐吧。”
四人面面相觑,倒是林惊羽第一个抬脚,陆子蕴随着他,其余二人也正准备进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难得都是小凡的朋友,不如去山下渝州城吧。”
张小凡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有些惊喜的转身,
“书书。”
显然他从未想过曾书书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那个温润的青年站在不远处,他穿着黄色的衣衫却更显得通透,手中的折扇轻摇,好似永远都是那样风轻云淡,只是眼中的担忧,暴露了他。
“怎样?渝州城有一家名为醉红尘的酒楼,不会比山海苑差。”
陆子蕴微微思考,便知道了他的用意,抬眼看着林惊羽,也看到了他眼中的笑意,想来他也知道了。
张小凡张了张口,往四周环绕一圈,有些感动,却又有些失落,他垂眸的瞬间,好像瞥到一抹白色的衣角,他忽然笑出声来,声音有些生涩的说:“好。”
渝州城距离青云门并不远,几人御剑而来,大约半日左右便到了。
缓缓行走在街道上,这里是一片太平,热闹的商贩与来往的行人,这是一幅百家图,看来书书把这治理的很好,这样想着,陆子蕴也这样开口了。
曾书书腼腆的一笑,倒是难得见到他害羞的样子,不过眼里也有自豪。
“不说这个,你们难得来,我给你们好好说说我在渝州城都做了些什么,不过说起来这些个事儿,倒还都和碧瑶小姐离不开关系,当初也算是多亏了她……”曾书书从来都是巧舌如簧之人,一路上有他,气氛委实欢快。
张小凡在大家都被曾书书逗得忍俊不禁的时候,忽然抬头,看着左前方那座房屋的顶部,正巧看到女子转瞬即逝的笑容,呆愣了半晌,这短短几日,已经是他第二次见到她的笑容了,只有他见到,他想到这里,忽的又笑出声来。
“陆师姐,你也下来罢。”
张小凡朗声道,眸光中带着他不自知温柔,那不像是他看着田灵儿时候的,热烈而痛苦的神色,而是温柔且缱绻的……
众人听到他的话,会心一笑,林惊羽心细,他想到了什么,反射的看向曾书书,却见他面上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反而还和大家一样,他心中奇怪,于是问道:“曾师兄?”
曾书书见他一脸疑惑,也不买关子,而是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她不是。”
林惊羽听得似懂非懂,倒是一旁的陆子蕴心中一惊,明白了曾书书的话,于是她拉住了林惊羽的衣袖,示意他回去再说。
陆雪琪也并不矫情,很快,队伍中就出现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这个美人,似乎也不再像第一次走入渝州城时候的冰冷,或许是晚上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照出了几分平日里不曾看见的柔和。
晚间的街道依旧热闹如斯,吵吵闹闹间,这么些人就在这普通的街道上,在这普通的人群之中缓缓的走着,仿佛也融入进去了,他们好像就是那普通的友人,没有青云,没有魔教,没有叛徒,只有几个年轻人,走在这尘世间,笑着。
说着从前,说着以后,说着几个人的相识,他们很默契的没有提起别的任何,陆雪琪和张小凡静静地听着,这二人都不如其余五人热闹,却从不被这氛围排斥在外。
他们的眼里映入远方的灯火,手上牵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渝州城,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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