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安被这话砸得微蒙, 睁着一对漂亮的眼睛不解地看他。
而后一根根掰开齐棪的指头,将手中的羊毫笔放归笔架。
再握住他双手, 笑得没心没肺, 调侃道:“齐大人也没必要说得这么狠,我怎么舍得?”
心里却不似面上这般轻松。
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 为何如此偏执,就算他如今喜欢自己,也不至如此轻贱他自己。
今晨齐棪悲怆幽静的眼神再次浮现在眼前,翊安想知道他噩梦的全部内容。
不知何时, 他才愿意说给她听。
“但求殿下知我心意。”
齐棪不想吓她,跟着笑了下。
看到自己染墨的手腕显得有些滑稽, 去一旁洗了遍手。
边洗边道:“颜辞镜怎么发现江州来不对劲的?”
翊安起身站到窗边,一眼望出去。
除了冷冰冰的青砖,便是一模一样的房屋和几颗松柏, 谈不上景色。
人在这儿待个十年八年,想来会无趣得想上吊。
“那日在酒楼,他的人碰见江州来鬼鬼祟祟,多留了个心,便见他传消息出去。”
翊安回想起来,那日她到雅间时, 江州来才慢悠悠从门外进来。
封浅浅问他怎么去了许久, 他说没找着方便的地方。
齐棪似笑非笑地回头:“你与颜辞镜提过江州来?”
“提过啊。”
除了朝堂大事,其余的事没什么不能谈的吧?
“那他见过江州来吗?”齐棪心中醋海翻滚,忍耐着问。
翊安一怔, 陷入沉默,“不晓得。”
“连他都不一定见过,他手下的人,又如何认得的?”
他淡淡道。
“为何那日他不提,过去几日后才来说?还有,他又是如何断定,江州来在传不该传的消息呢?”
齐棪语气虽温和,却一句跟着一句,透着股冷意。
就像在春日暖阳里,无端爬上脊背的料峭寒意。
翊安亦感觉出来,不曾慌乱,愈发平静地回:“或许他暗中在查,今日有了结果,才告与我。”
齐棪看着她,表情未变,“这样解释看似合理,但你不觉得更奇怪吗?”
他一个风月之地的老板,费这些心思来查她身边的事,仅仅为了所谓的朋友之情?
翊安脸上笑意褪去,从窗边走到他面前。
不开玩笑地认真道:“你放心,我会去问清楚,不让你为此烦神。”
“殿下,可是觉得我问的冒犯了?”
这事可大可小,齐棪惯来多想几步,说起来常常收不住。
见她笑不出来,担心自己语气咄咄逼人,让她不痛快,一时不忍。
“不,你说得对,提醒了我。”
翊安拍拍他的肩,并为生他的气。
他旁观者清,比自己想得通透。
“我思虑过甚。想是他关心你,平日对你的事留意一二。”
她今日体贴,齐棪只好退让一步:“不是什么大事。”
前面还是说正事的态度,这两句的醋味都飘到天上去了。
翊安笑踢他的脚:“齐大人真会口是心非。”
齐棪死不承认,低头道:“我鞋脏了”。
没等翊安回,忽而又抬头问:“若有一天我与旁人说得不一样,殿下信谁?”
翊安本要说鞋的事,听他问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便想着组织措辞。
结果还没张口,又被齐棪打断:“要想这么久?算了算了,不说这个。殿下渴了吗?”
翊安跟他不一样,自然不会无条件信他。
他害怕听到她说自己不想听的话。
索性不听。
翊安张了张嘴,也没再多说,“不渴,我不在这打扰你了,你很忙吧。”
桌上堆得公文如山。
齐棪是急着处理事情,想来她在这里待着不自在,于是不多挽留,送她出去。
才走几步,忽而一把抱住她。
翊安半点不意外地笑起来,早知他会来这出,不等他开口,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齐大人,再不开门,你的那些同僚们要说闲话了。”
她说着理了理他脖子上的方巾,坏笑。
见她不等自己说,便知自己所想,齐棪心里顷刻间软得塌下去一块。
“拔了他们的舌头就是。”
冷静温柔,不以为然,就像说“今日天不错”一样轻松。
“哈哈哈哈哈——”
翊安想,齐棪真不像人。
连舜钦他们听见一定吓死了。
*
花燃阔步而来,满眼带笑,身后跟着个提着药箱的御医。
挽骊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拦,语气冷淡:“等着。”
花燃无奈,对她使了个眼色:“这位大人是王爷请来的,怠慢不得。”
挽骊看着他,重复一遍:“等着。”
那御医见状和颜悦色道:“花指挥使,臣便等着就是。”
花燃弯着一双桃花眼,盯着挽骊的冷脸。
欠揍般地弯腰挑衅:“我若偏要进去,你会动手吗?”
问出这句话时,他做好了迎架的准备。
长公主贴身的侍女,武功高强,便是真对他动手,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谁知挽骊听了以后,本来面无表情的脸,出现一抹诧异和不解。
那神情就像说,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非要作死?
她退后一步,好说话地道:“那你敲门吧。”
“……”
花燃心里有个古怪想法,她拦着不让进,不是为了护主,而是为了护他这种“闲杂人等”。
里面到底在干嘛?
犹豫起来,罢,虽不知齐棪为何急着喊太医来。
但眼下他抽不出身,等等就是。
正打算离开,只听屋子里传来女人清脆悦耳的娇笑,百灵鸟似的高兴。
挽骊心说:“你看。”
花燃:“……”
身后的御医:“!!!”
这是听竹卫的府衙,境宁王不在处理公务,反而跟女子……
完了完了,他不会被灭口吧,早知道就不该来得这样快,吃完饭再来也不迟。
御医尴尬地笑:“花指挥使,咱们先……”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一行人面面相觑。
翊安见到花燃身旁的人,蹙眉,喊太医做什么?
齐棪立即向她解释:“有桩案子,有草药方面的事情要询问。”
翊安放下心,为了不惹麻烦,压低声音学男子道:“齐大人别送。”
御医心里雷声轰鸣,双腿更软,两男一女?
这下想活也活不成了。
齐棪目送翊安离开,客气笑道:“范大人快请。”
这话落在范彭耳朵里,就跟说“范大人快死”一样。
他差点当场跪下,发誓自己嘴巴很牢,绝不会往外传。
但他毕竟是宫里来的,不能不要脸面。
范彭硬着头皮进屋,环顾一圈,那个女人藏到哪儿去了?
可千万藏好了!
齐棪让人上了茶,和气地请他坐下,无奈地问:“您有治疗噩梦的方子吗?”
*
送走范彭,齐棪问花燃:“我让你给你娘找大夫,可找了?”
“找了,老头号称华佗再世,每三日来给我娘号平安脉。”
花燃没有半分不耐,难得正经道:“只是你的梦太邪乎,虽说宁信其有,我自然不见怪。却怕你思虑过多,太伤身。”
“不算邪乎,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你且留心着便是。方才问过太医,他让我白日少想些繁杂之事,慢慢的也就好了。”
“可能吗?”花燃叹气,听竹卫只有多想,没有少想的时候。
齐棪微笑:“再过些时候,我便以此为由,带我们家殿下去山上住几日,好好静养。”
没有烦心的事打扰他们,就他们俩,每日吃喝玩乐睡就好。
他终究没忍住,告诉了花燃他母亲会得病的事情,让他当心。
许多病,等发现的时候,往往太晚,就像前世。
若右相夫人能长命百岁,翊安也会高兴。
他记得,她前世哭得很伤心。
花燃笑道:“说起长公主殿下,她那个女侍卫有点意思。”
齐棪立即开口,“你知道我最佩服谁吗?”
花燃不假思索:“您家殿下,倾国倾城,英姿飒爽,状若天仙,这个……”
“打住,马屁过头,不好听。”齐棪开起玩笑:“我最佩服挽骊。”
“那个侍女?为什么,她武功好?”
“非也。”齐棪双手抱臂道:“她在翊安这样爱笑的人身边,愣是一年到头不见笑。我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由衷佩服。”
因为他自己做不到。
自从跟翊安腻在一起后,见人遇事若不笑,简直难如登天。
花燃还当什么事,不以为意地说:“嗐,那有什么。连舜钦还天天在我身边呢,你看他爱笑吗?”
说完两个人一阵沉默,忽然,异口同声道:“他不如不笑!”
反正只会“呵呵”。
翊安这边出了府衙,翻身上马。
待她下回进宫,务必弄清楚,今日那太医到底来干嘛的。
她隐约觉得齐棪没说实话。
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氿仙阁把话问清楚,免得齐棪疑神疑鬼。
她理解,听竹卫嘛,每日查的就是这些事。
才挥了两鞭子,便见阮间骑马赶上她。
他不知从何处而来,气喘吁吁地笑:“还好追上殿下。”
许是太高兴,他说话时没了平日里的拘束。
翊安勒住缰绳,好奇地问:“我还没问过阮大人,怎么回回能认得我?”
阮间颇为得意地回:“虽五官稍有变化,然殿下的眉眼还是如故,自然好认。”
话虽不错,可他们俩素日不亲厚,他眼神这么好?
翊安看向他手中拿的纸袋,心头升起异样的感觉。
“阮大人,有事?”
阮间忙递上纸袋,“这是梁家铺子的糖葫芦,最是酸甜可口。我方才特去买的,您尝尝?”
她没伸手接,坐在马鞍上,微笑拒绝:“阮大人有心,上回你请我吃,我还记着,这回便罢了。梁家铺子是吧,改日我亲去。”
“殿……,”阮间本还想多说,蓦然察觉她唇角的笑意几乎淡得看不见,一腔柔情顿时烟消云散,转而低声道:“是。”
翊安颔首,“走了。”
说着扬鞭而去。
阮间的脸色缓缓变化,由平静到痛苦再到狰狞,喃喃道:“不吃是吗?那便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御医:“上流人会玩,惹不起惹不起。”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