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燃从魏琇跟前退下,陪齐棪走了几步,边听齐棪说,边弯着眼睛露出阴柔的笑容。
御书房门前的内侍远远看去,境宁王殿下是一贯的稳重雅正,不露笑意;
花指挥使却止不住地发笑,娶着媳妇般高兴。
不知在谈些什么。
若是花燃的心腹在此,便知自家主子这般发笑时,不一定是好事情。
花燃出宫,上马,回相府。
他跟齐棪虽自幼相识,但齐棪十二岁前,一家都驻在南境。岁末回来过几次,不过是孩子间说过几回话。
那时陛下尚是东宫太子,长公主则出了名的受宠,却还不敢往宫外跑。
后来北祁南陈交好,结姻亲,修条款,又互通商路,少则二十年内不会轻易开战。
老境宁王一生纵横疆场,马革裹尸,换得边境数十载的安宁。齐家军的威名,天下皆知。
见边境局势安定下来,老王爷以养病为由,主动上交兵权,携全家回京。
彼时齐棪十二岁,花燃十四。
老境宁王爷多年征战沙场,积下一身病,一旦发作便卧床不起。
军中之事他一概不管,想是上了年纪,疼子亲切,也不肯让齐棪去军中。
于是齐家军便成为史料上的过往一笔,老王爷安度余生,齐棪成了上京城里的悠闲世子。
不久,他们俩被招入宫伴读,陪太子习武,听课。
三年前先帝驾崩,太子登基,设立听竹卫,他跟齐棪各自掌了左右司。
两年前,皇帝又把亲姐嫁给齐棪,外人看着这无限恩宠,眼红又妒忌。
花燃这人对万事有自己的冷静看法,那句“境宁当为天子”,旁人信,他却晓得是装神弄鬼。
说此话的人,被听竹卫找到前便悬梁自尽,说什么泄露天机自当该死。像极了一场戏。
把花燃气得笑靥如花,下令挖坟将他挫骨扬灰,还放言道:“此乃天谴。”
此事几月前闹得沸沸扬扬,齐棪闷声跟他说:“你如此护我,不妥。”
花燃当他说的是风评有损,不以为然:“听竹卫不需好名声,我更不需。”
“不是,”齐棪那两天跟翊安没怎么吵,心情不错:“只怕长公主多心。”
“多心我跟你有一腿啊?”花燃肩膀抖了抖,捧腹大笑道:“劳烦您让殿下放心,我就算一辈子不娶媳妇,也瞧不上她男人。”
“……”
而司马甄也许会慢一步,但永远不会缺席。为此事狠狠参了花燃一本,早朝时就差没指着花燃的鼻子骂他是个冷血畜牲。
陛下这回没袒护,罚了花燃半年俸禄,在府禁足月余。
那谶语一事从此没什么人再提。
但花燃知道没过去。
齐棪遇刺时,花燃怀疑是陛下出的手,冷静下来又知不是。
只派了一个刺客不说,还是个通缉犯,还被他们找到了尸首,这事怎么看怎么拿不出手。
今天齐棪说有线索指向阮家。
花燃也不太信,阮镛实乃堂堂大将军,手里多少人马,刺杀堂堂王爷就这个动静?
再者,这个时候刺杀齐棪干嘛呢,替陛下分忧,以绝后患?
扯淡。
所以花燃笑:“这事不像阮镛实那老狐狸的做派,你要说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差不多。”
年后那个东西竟要给他做副使,真是有趣。
本是一句玩笑话,齐棪听了却严肃下来,想起什么似的,“不错。”
花燃单手执缰绳,闲的那只手摸着脖子上的红色方巾,微笑,朝廷真他娘的事多啊!
*
今早推开窗便见雨雪霏霏,翊安在屋里待了一天,闷得慌,出来站在廊檐下赏雪。
思绪如雪,漫天飞舞。
前天晚上被齐棪轻薄,她当时做错事心虚,也就忍了。
可昨晚临睡前,他竟又皱着眉说舌头疼,睡不着。
翊安半信半疑:“我看没耽误你吃三碗饭。”
“……”齐棪立刻“嘶——”了声道:“不知怎么,现在突然疼起来。算了,殿下睡吧,别管我就是,总之不会疼死。”
翊安抱膝坐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有种被讹上的感觉,“那你说怎么办?”
齐棪一张俊脸忽然靠近她,“像昨晚那样吧。”
翊安想到昨晚,就想起他的味道,和自己的没出息,顿时脸热,踢了他下:“你想死。”
她今天又不欠他的。
齐棪喜欢她这边羞赧边发脾气的样子,忍不住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我不想死,只想亲你。”
“……”
翊安不怒反笑,在齐棪回笑时,伸手给了他一巴掌。
齐棪:“???”
许是离得近不好发力,这巴掌力道极小,就像替他拍脸上的蚊子似的。
齐棪眨了眨眼,捂住半张脸,惊恐委屈道:“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打的就是你。
流氓。
齐棪苦情戏演的烂,翊安没耐心看,挥起拳头:“你以后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绝不留情。”
那拳头小的齐棪能一口一个。
“我分明只动了嘴。”他较真地与她辩解。
“滚开!”翊安又给他一脚,气得贴墙而睡。
齐棪笑说了句好梦。
翊安看着雪花随风飘,又想了更久之前的事。
成亲前她就知晓封浅浅的存在,于是特地女扮男装去见她,说买几盆花。
走前她道:“封姑娘心灵手巧,一定有很多人替你做媒吧。”
封浅浅笑:“我想嫁的那个人不能娶我,我不打算嫁人了。”
翊安问:“那人是谁?”
封浅浅狐疑地看她一眼,估计将她当成朵烂桃花,便实话实说地暗示道:“他正在屋里睡着。”
翊安笑不出来,转身离开。
成亲当夜,她躺在齐棪身边,开口问:“你把封浅浅当什么?”
齐棪默了默,冷淡开口:“封浅浅就是封浅浅,我要把她当什么?”
“你与人说,那是你的义妹。”她看着他讽刺地笑:“可你却去她那里宿着,怎么,你难道不知驸马是不能纳妾的,连外室都不可以有。”
“我何时去她那……”齐棪想起某个暴雨夜,查完案子 ,跟连舜钦顺道借宿在封家小院,翻身而起,质问她:“你派人监视我?”
“我总得知道枕边是个什么人吧。”
她这就是认了。
齐棪恨这种半点不自由的感觉,将解释的话咽下去,“长公主现在觉得我是什么人?您把我想成了什么人?”
翊安摇头,垂着眼帘:“要么送她出京,要么以后别再上我的床。我嫌脏。”
齐棪自觉脾气不坏,可他是境宁府的独子,如今的境宁王爷,也是被捧着长大的。
何曾被这样冷冰冰地命令过。
何况这人还是他娶回来的妻子,他们才行过房,本该相拥而眠。
“亡母所托,恕难从命。”齐棪冷脸下床,“也请殿下还齐某一个自在,日后,各自安好。”
她以为他生气是为了封浅浅。
现在这个想法动摇了。
……
“怎么站在外头,不冷吗?”齐棪撑了把伞,从雪里快步走来,握住她的手后,皱眉不悦。
手冰凉,这是站了多久!
翊安突然想起,齐棪是从何时开始不一样的了。便是他遇刺后的第一场雪,他来宫里寻她,向她道歉。
从那以后,他便真的不再惹她生过气。
“女子等郎君时,不畏寒。”她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跟他往殿里走。
齐棪被这话撩的心里一阵悸动,偏过头朝她望去。
唇线轮廓精巧,胭脂微秾,可嘴角扬起的弧度僵硬,不真诚。
她演给旁人看的。
齐棪失落,淡淡地笑了下,没接这话。
翊安纳闷他怎么错过这么好的话。
这几天,他们担心皇帝起了疑心,便故作腻歪,连翊安自己都有些不适。
就差当众吻给旁人看了……
齐棪端着热茶翻看兵书,翊安抱着手炉歪在软榻上。
宫人们有了眼力劲,但凡他们俩在内殿,便自觉阖上门退下。
“齐棪,我没派人监视过你。”
他愣了下,诧异她突然解释起从前的事情,轻声说:“我知道。”
“你哪里知道。”他气了两年。
“那夜遇雨,我跟舜钦都在封家,第二日还染了风寒。”他也解释:“清清白白。”
早该说清楚。
翊安抬眸,心里一慌,“阮家,你打算怎么办?”
昨日她又浸湿了几张纸,要么全糊,要么就只剩一个阮字。
大祁还有哪个“阮”。
自然是她那权倾朝野的表舅父,一表三千里,她与之生疏。
只知玉奴刚登基时,大皇兄发动兵变,是阮镛实平的叛乱。
那时玉奴方十四岁,满朝风波骤起,阮镛实趁机将大权独揽去,做了辅政大臣。
如今,玉奴虽亲政,却绝不可能一句话发落了阮家。
齐棪望向她,心里还想着方才的话,“装作不知”
翊安:“罢,只能如此。”
“张岸鹤既替阮家做事,这劫死囚,窝藏罪犯的罪名,他们摘不了。”齐棪合上书:“可想凭此扳倒阮镛实,简直痴人说梦,故不可轻动。”
只有他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才能名正言顺地除掉他。
“所以张岸鹤与棠婳果然真心相爱,连这都告诉她。”
齐棪:“棠婳既留下这些线索,一定想人去查,她知道张岸鹤死得可怜。”
翊安觉得匪夷所思:“假若你没查到她呢,假若你没细细看她这些字呢,她不是白留了?”
齐棪道:“正是易被人忽略,我们才能得到,好找的证据,怎会轻易到手。”
他在心里想,得找魏思荣好好聊一聊,这个纨绔,那日到底是无心还是有心。
翊安怕冷场,又问:“后日万寿节,备好礼了?”
齐棪笑:“陛下是天子,何物没有,不过按照常例备份礼聊表心意。”
“我有大礼要送。”翊安神秘兮兮道。
“哦——等我生辰,可也有大礼?”他目光期待又柔和。
她好似有预感,慢吞吞问:“你想要什么?”
他生辰在春末,往年只是一起吃饭。
“你,”齐棪看她:“一个你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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