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内一片肃然的静寂。
只有投影墙上投影着一处隐蔽山洞的画面，像播放默片一样自动运行，显示本项目的唯一参与者“01”暂已离线。
军人眉眼冰刻般冷，他微垂首，拉开了控制台最靠外侧一处不起眼的开关。红色的倒计时数字出现在偌大的投影屏上——
432:23:59:59:012。
又是新的一天了。
倒计时精准到毫秒，奔流不息地变动，一秒、一秒，落地有声。
432:23:59:58:009。
432:23:59:57:102。
“还有四百三十二天。”裴廷眼皮微抬。
一个穿着研究者人员白色服饰的中年人上前致礼：“是的执政官。”他输入一行代码指令，投影屏上映出一个严格遵循比例尺的天体3D缩略图。“经计算，小行星体M1024预计在四百三十二天二十三时五十九分，”他看了眼倒计时，“五十八分后运行到和本星体Kepler-90h的洛希极限距离，受潮汐作用力，小行星M1024预计在十四天内解体，行星碎片将对Kepler-90h造成极大冲击。”中年人稍顿，叹道：“届时……我们将不得不撤出M102负能量试验站。”
裴廷一字不发。
中年人低下头，又摇了摇头：“即使四百多天后，我们依旧没有从‘01’传递回的信息中解离出关键基因结构并培育改造成功，我们也只能……放弃这个负能量试验站，中止行动计划。”
裴廷唇线抿得紧直，鹰隼般锐利地盯着投影屏上一秒不停的倒计时。
“咔吧”，他指节迸出细微的声响。
中年人继续报告：“但目前来说，‘01’的行动还算一帆风顺，如阁下所见，‘01’目前已经收集到了试验站对实验体1号进行生物体分子化解析初步需要的高分辨率射线探测资料，现已传输入资料库，预计在一个月内就会有结果。”
“如果一帆风顺，我们并非毫无成功的希望。”中年人说。
裴廷转头：“我们必须成功。”
他不是在单单对中年人说，他也在对控制室上百名研究人员说，也是在对自己说。他望向投影屏外的3D天体投影，一颗相比起Kepler-90h来说体积小许多倍的行星体正在微弱地向它靠近。
“我们没有退路了。”裴廷喃喃道。
控制室一片静寂。
上百人，无一不感受到一种来自于更广袤，广袤得令人心生绝望的压迫，像一柄剑，悬在他们头顶。
出于长年累月的军人习惯，裴廷脊背挺得笔直，像即使天塌，都不会将他压弯。
很久，他转过身，望向试验站控制室的上百名研究人员。
“我很荣幸在各位的努力下，能看到计划顺利进行……我今天是时候走了，但走前，我有几句话想说一下。”他声音低沉，令人无端的心中慰安：“作为此次计划的参与者，我们每一个人都明白这次计划的目的和意义，也明白，我们要面对的未来是什么样的——我们共同面对着一个来日未卜的明天，明天会是什么样子，谁也不会知道，可能是新生，也可能是覆灭。但如果，我们的文明在未来某一天，真的遭受毁灭性的打击，那我们今天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找到，并保护好文明的最后一丝火苗，这个责任，就系在负能量试验站的各位身上……普罗米修斯的火种，现在就掌握在你们手上。”
裴廷面对着上百名穿着白色衣服的研究人员深深鞠下一躬。
“我谨代表联盟政府一千六百万军人向各位不辞劳苦的付出表达感谢！”
中年人第一个回躬敬礼：“人类的命运是一体的……负能量试验站全体人员必当竭尽全力！”
旷大的控制室的实验人员纷纷起立，转向这位联盟政府执政官的方向，如排浪倒海，纷纷以更深的躬腰回礼。
-
裴廷离开地下控制室后，控制室的负责人陪同裴廷去试验站的其他组别检测室逛了逛。
裴廷三十七岁的年龄在联盟政府并不年长——人类大规模迁居离开地球后，人均寿命发生了跃迁式的变化，近几年的自然死亡寿限统计是男性在一百五十三岁，女性在一百六十岁，所以政坛人士及将领一百余岁任职也都并不稀奇。
但虽裴廷并不年长，却是联盟在任的三位最高等A级执政官中声望最高的一位，尤其极受军队拥护。
今天见面，负责人对这位执政官的声望来源有了更深的了解。
比起政客，裴廷更像，或者说就是军人。
临别时，控制室负责人稍一思忖，说道：“如果阁下准许，控制室可以将‘伊甸’的投影画面和您的随身设备做数据链接，以便于阁下随时查看‘伊甸’的进度，而不至于时常风尘仆仆地从别的星系中赶过来。”
“伊甸”，别名，《我的世界》。
试验站第一次为这款“游戏”取的名字是《伊甸》，但经小组开会讨论后，许多研究人员觉得这名字虽然有内涵，但是可能会卖不出去。
不如《我的世界》，简单明了，还和两千多年前某款流行一时的沙盒类游戏撞名，引中学生瞩目。
裴廷脚步稍顿，锋利的眉梢微动。
他似乎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
负责人以为裴廷在犹豫，道：“这只是出于阁下方便随时查看的考量，也只能链接您的随身设施，不能借用下属的设备，让他人代为记录，虽然‘伊甸’的人物交互内容不是核心机密，但也是不向外传的……”
负责人还没说完，执政官声音冷冰冰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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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清早。
盛闻九点多起的床，下周三期中考试，他还一门作业都没做……但这没碍着他晚起床。
盛闻基本不做作业，到周末，就是写写数学，写写物理，其他门的作业基本不碰。
所以他偏科也偏得厉害，六门课里就数学跟物理能看，别的四门都是年级倒数。盛闻记得他好像一直偏科……偏不偏不记得，他是一直不喜欢英语语文这些科，但出人意料的，他好像中考考得还不错。中考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盛闻也不记得他是怎么考的，但是考完，他就成功进了一中，S市市重点之一。
数学物理两套卷子，盛闻三步步骤缩成一步地俩小时写完，做完物理最后一道磁场压轴题，正好中午十二点。
盛闻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把卷子折好，夹进文件夹，从斜里够过手机，点了家外卖。
他一个人住，厨艺也还过得去……但盛闻懒，能不自己动手的就尽量不自己做。
外卖一个小时后送达。
盛闻打了个哈欠，登微信看了看班群跟年级群，有几个哥们儿找他双排，还有约他出去打球的，盛闻挨个儿回了一遍，又自己坐了半晌，抻着胳膊去摁开了电脑开关。
再上线看看。
盛闻玩游戏玩得很多，但不上瘾。
昨天玩《我的世界》的时候，玩到最后，还稍微有一些兴趣，但再睡一觉起来，盛闻就觉得他进冷却CD了。
但好歹是花八千买的，稍一上线，以示尊敬。
熟悉的登录界面。
点击确认。
代表盛闻的玩家小人出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还是昨天酷似一中全套校服的装潢。
但是因为游戏的自动刷新，“盛闻”身上的校服又崭然如新了。
盛闻愣了下，拉高了地图视角……他记得他昨晚是在山洞里下线。一般来说当玩家下线，游戏时间也理当中止才对，但盛闻分明记得昨晚他下线的时候游戏也黑天了……但现在地图却是白天，只是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
而离“盛闻”没几米的地方，一个披着自己破破烂烂，还没有洗的破衣服的猫耳小人跟长在雪地里的萝卜头一样，不知是因为卡Bug还是因为震惊，在原地不动弹了。
-
雷克斯清清楚楚地记得昨晚这个人是如何消失的。
是凭空消失的。
这个人原本就没有呼吸和心跳，但在那一瞬间……连被火光映照出的影子都不见了。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能这也并不是一个“人”。
在雷克斯仅有且稀少的童年回忆中，他听过许多鬼怪精灵的传说，有藏在山野中的地精，有上帝的使者，也有跟心术不正的人们做交易的魔鬼。
但在他人眼中，雷克斯即为魔鬼。
可或许这个少年才是真正的，与人们做交易，让人们向他出卖灵魂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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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看见“盛闻”跟1号同时刷新在雪地里，盛闻下意识心里咯噔一下……操，这别是没存档，又刷新回昨天的上线时间点了吧？
可这昨天系统不是说本游戏不可存档、回溯吗。
但仔细看了看，盛闻又放心了——没刷新回昨天，崽身上还捆着白布条，只是似乎需要换药了，又渗出些红点点来。
崽光着脚丫，踩在雪地上，一道小脚丫印从山洞洞口蜿蜒到崽脚底下。
1号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盛闻一边想“不会他昨晚下线，游戏时间没中止吧”，一边摁住麦克风问：“你怎么出来了？”
崽头顶冒出一个小气泡，小气泡里是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团。
今天是白色文字泡，盛闻点开状态栏，心情条变白了，一个“无”字。
“我昨晚走的，现在是第二天早上么？”盛闻皱眉，扫过1号身上薄薄的破衣服：“你不冷么？”
三头身小人呆呆地看着盛闻。
小人的眸子很漂亮，边缘是种空明的湖水色，愈近瞳孔，颜色愈深，到瞳孔，变成微微晕散的黑色瞳仁。
盛闻想起某种猫科动物。
“盛闻”走向1号：“要我扶你么？”
雷克斯的嗓子因为干渴而嘶哑。
盛闻看见崽头顶的文字泡：
「你是谁？」
盛闻这才想起玩到现在还没做自我介绍……也没有特殊意义，就是一种玩过家家宣布你是爸爸我是妈妈一样的仪式感。
“我是你爸爸。”于是他说。
然后盛闻看见崽的瞳孔猛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紧了。
状态栏还开着，盛闻看见崽的心情条突然飙红……极度愤怒。
但是崽没有说话，头顶冒出一个画着乱糟糟毛线团的大红色文字泡，然后崽从雪里拔出脚，转头就走了。
“？”
盛闻跟上：“你去哪？”
崽头顶的文字泡越来越红，心情条也越来越红，好像红到顶，就生气到爆炸了……哪怕盛闻并没有猜出来1号为啥生气。
崽没有停脚，也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盛闻。
「我不需要和魔鬼交易。滚。」
“……什么？”
崽头顶在冒文字泡，右上角也在冒系统消息。
「1号感到恼怒。」
「1号肚子咕叽咕叽叫了好几声。」
「1号更恼怒了。」
“你还没吃饭么，”盛闻问，“山洞有面包跟鸡，你都没看到么？”
崽闷头往前走，一言不发。
只有系统消息诚实地随时反馈：
「1号饿得眼前冒星星。」
「他对你深恶痛绝。」
“你怎么又生气了，”盛闻拉住了崽的尾巴，“回去吧，你不饿么，回去我给你炖鸡吃。”
1号终于停了。
但1号停脚，绝不是因为受到盛闻口中“炖鸡”的打动，而是出于对魔鬼的仇恨和对自己尾巴被拽住的莫大恼怒。他侧头，微微咧牙，露出白森森的兽齿，令人不寒而栗道：“滚，开。”
他仇恨人类，同样厌恨魔鬼。
如果不曾有那个子虚乌有的“魔鬼”，他母亲也不会惨死火中。
一个似兽似人的怪物向人露出獠牙，这本是令人惊惧的一幕……
但这是个Q版游戏。
于是盛闻只看见崽停下脚，向他转过胖嘟嘟的圆圆脸，嗷地张开嘴，露出两边尖尖的迷你小犬牙，头顶的文字泡倒是很凶：
「滚开。」
盛闻突然觉得这游戏他可以不吃不喝坐在这里玩一天。
虽然盛闻还不知道崽拿的是哪个猫猫大冒险的剧本，但是不妨碍他对崽直接点击了互动选项“抗起来”，然后点了下山洞“放到这里”。
雷克斯已经失去了耐心。
他不喜欢滥杀无辜的人……但这个少年并不能算是人类。
看见少年还不知死活地向他身边靠近，Rex索性露出尖爪，极锋利地扼向少年看似脆弱的脖颈……
但没扼动。
雷克斯眸中震惊，两脚悬地，被少年扛木头一样扛了起来。
-
“伊莱维斯。”
“长官，请问作何指令？”
着深青色军服的男人正襟危坐，只在低头关掉什么设施的时候，顿了几秒钟，双腿交叠起来，淡淡道：“帮我查一件事。”
“请问是什么事？”伊莱维斯面色肃然起来，对这位A级执政官的任何要求都临危待命。
但向来果决的执政官又顿了几秒，眉头微微蹙起：“盛闻……喜欢男人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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