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该给王上喂药了。”乌云珠走到床边,掀起厚厚的床幔。
乌云珠手脚麻利地把幔子勾好,在温青帮助下扶着景仲坐起,背下垫了软枕,方便喂药。
画溪捏着帕子陪在一旁,在药碗底下垫了帕子,递给乌云珠。
乌云珠熟稔接过,搅了搅漆黑的药汁,正要给景仲喂药,温青圆溜溜的眸子一转,戳了戳她的肩膀,道:“对了,刚才澹台先生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你。”
乌云珠英气的面容半隐在烛火暗处,眸光明灭:“好,给王上喂了药我就过去。”
“听澹台先生说是给王上解毒的事,十万火急,快去吧。”他夺过乌云珠手中的碗,放在条案上,对画溪道:“有劳王后了。”
言毕,拖着乌云珠出了殿门。
乌云珠对他不耐烦,甩开手,剜了一眼:“我刚才澹台先生那儿回来,哪里有事找我。”
温青从腰间摸了两粒牛轧糖,扔了一粒给乌云珠,剥开油纸塞进自己嘴里,一边漫不经心嚼着一边大马金刀往护栏上一坐,反问乌云珠:“你瞧着王后如何?”
“温和、聪慧,知进退,识时务。”西殿事务都是乌云珠在打理,这段时间她看到这位新王后的为人,勉强还算老实本分。不过,她随即冷哼了声:“不过,大邯人心眼都多,聪明人更是不省心。就怕她披着老实皮,包藏祸心。你觉得呢?”
温青指节往石狮背上轻敲,英武的面容咧唇一笑:“模样好看,和咱们王上真般配。”
乌云珠气得翻了个白眼:“王上要娶好看的,什么模样的找不着。”
“不是我温青瞎吹牛,这些年我跟着王上走南闯北,美人见过不少。不过王后这样的还真没见过。见她第一眼,我就觉得这等绝色,只有咱们王上这等好儿郎才配得上。”温青不服气,跟她理论。
“疯了吗?”乌云珠被她逗笑,唇角翕动:“王上又不是耽于美色之人,再说,王上对大邯的厌恶,你又不是不知。我看,你还是别瞎操心拉郎配了。”
温青猛地扯了腰间的松石念珠,把珠子往将乌云珠面前一拍:“祖传松石念珠,赌一把!”
乌云珠一挑眉:“赌就赌,谁怕谁?”
*
画溪端着药站在床沿,药汁很烫,垫了帕子,仍有温度从碗底蔓延开来,烫得指尖绯红。
她长长舒了几口气,方才挪动千斤重似的步子走过去,坐在床沿。她把药放在手边,取了襟边压着的帕子垫在景仲下颌,以免药汁淌出,湿了脸颊。
往前十年,她都干的伺候人的活,哪能不熟练?
试了试温度,方才小心翼翼喂给景仲。
景仲昏迷不醒,她只能用勺子微微撬开他的嘴,再把药汁一点点灌进去。
他吞得艰难,她喂得也艰难。
半碗药灌下去,她累得额头冒出汗水。
药汁快到底时,画溪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响动,隐约有兵戈交加之势。
难道前殿出了事?还是明奎……打算动手?
画溪手一抖,勺子里的药汁洒出,顺着镜中的脸颊滚到颈侧,最终氤在帕子上。她忙用指腹揩了揩去,指尖甫的触摸到他的脸,心里顿时一惊,他的脸好凉。画溪忽的想起,早年龙洢云为了在皇上面前挣表现,太后病重时常打发她过去伺候。太后将死之前,身上也是这么凉。
一种无法言喻的无力感漫上心头,她垂着眼睑,重新用帕子擦了他脸颊上的药渍。
“公主。”桃青打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个漆金托盘,盘中有几个菜,还有一壶酒:“饿了吧?我给你做了饭菜。”
画溪精神一直紧绷,前途朝不保夕,哪还注意得到饿不饿。听她一问,这才觉得腹内空空。桃青把饭菜在桌上摆开,画溪趁空把景仲扶起躺回榻上,被角掖好,这才去到外间。
“婆子们还在东殿没过来,你也知道,我一向不怎么会做吃的。你就委屈凑合凑合吧。”桃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膳食虽简单,却是温暖的,画溪小口小口吃着,食物给了她力量,让她有气力朝桃青挤出一抹笑:“来的时候带红纸了吗?若是有,送些过来,我剪两张窗花。”
她环顾四周一圈,道:“西殿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清。明儿是新年,辞旧迎新,贴了窗花,才像过年。”
桃青应着,问她:“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愿望?柔丹地处辽阔,星子繁盛,许个愿,明年一切如愿。”
画溪抬眸望了眼繁星皎洁的夜空,鼻子一酸,低下头藏起眼中的黯然。等她在抬起头,又是安静从容的眉眼:“希望明年能睡个安然的囫囵觉。”
像早些年还没被送去宫里时,枕着母亲的臂,虽穷苦,但不用为了主子的喜怒战战兢兢,夜夜好眠。
用过膳,桃青又预备热水给她沐浴。陪着她沐浴更衣完,方才退出去。
桃青走后,偌大的殿内只剩画溪和景仲两个人。景仲的呼吸极浅极淡,若不离近了仔细看他鼻翼下的浅浅翕动,画溪也不敢确定他是死是活。
她莲步轻挪,走到景仲面前,仔仔细细把被角压得严严实实。跪在床沿为他掖里侧的被子时,别在而后的发散下一缕,搭在景仲鼻翼间。她低眸,顺过发丝,重新别在鬓边。
想到刚才触摸到景仲脸时的凉意,画溪又怕又担心。
怕景仲。
担心景仲有个好歹。
她鼓起勇气,再度将手覆在他的额上,那股沁人的凉意从掌心蔓延开,凉得吓人。思索片刻,她又取了桌上的两个汤婆子,塞入被窝内,重新盖上被子。
做完这一切,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景仲脸上,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画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抱起床脚另一床锦被走到旁边陪侍所用的软塌上。
澹台简没告诉她景仲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有些害怕,不敢和他同床共枕,因为他浅淡的呼吸使她害怕,总担心次日醒来,身盼卧了具冰冷的尸体。
画溪拥被卧在软榻上,软塌垫了很厚的毡子,柔软舒适,带有一股浓郁的马奶香气,闻着让她精神稍微放松。
离京开始,她就没好好睡过一夜觉,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心里塞满心事,每日入睡前总是担心明日醒来又换了另一番天地。
景仲出征后,她担心大娘娘会对她下手,担心完后又害怕明奎。
事到如今,她还怕景仲在殿内断了气息。她又该何去何从……
担心这些有什么用?
还不如想想怎么照顾景仲的病,怎么走出眼下的困局?
她把锦被往上拉了拉,遮住有点冰凉的下巴,吁了口气,渐渐睡过去。
夜深了,西殿的灯一直亮着。
白日就不怎么热闹的西殿入了夜越发冷清,景仲缓缓睁开眼,久闭的眸子甫一见光,还是忍不住眯了一眯。
他踢开覆在身上的厚被,直起身坐起,掌中却跌了个东西下来。
垂眸扫去,呵,原来这就是害他睡梦中掌心犹如烈火灼烧的罪魁祸首。
他缓缓抬起手,把汤婆子扔到一边,被子半踢开。月白色的寝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衣带系得宽松,衣领因睡姿扯开些许,露出瘦削的锁骨和小部分前胸来。锁骨下方的胸膛上是一小块褐青色的疤痕,不大,颜色在烛火映照下却显得很诡异。
他遥望了一眼软榻上的画溪,小小一团,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他视力极好,虽是晚上,烛光不慎明亮,但也觑见女子紧紧皱着的眉眼。嘴角也抿着,向下耷拉,不时微微抽动。
模样可怜。
箭伤处隐隐泛痒,如蚁虫爬过。他轻挠了下,复又躺回榻上。因体内的毒,他有点惧热,因而只拉过被子一角虚虚搭在腹部。
烛光还亮着,他轻阖的眼忽又睁开,目光又飘向软榻,狭长的眉眼微蹙。
——他的王后混得真惨,新年最奢侈的梦想竟然只是睡个囫囵觉。
胸无大志。景仲唇畔轻动,低声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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