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小说:嫁给暴君和亲 作者:姜久久
    画溪脸红了下,不过犹豫了一瞬,便朝床榻走过去。

    她悄悄喘了口气,硬着头皮坐到床沿,褪了外衫,挂在床边的衣架上,又弯腰脱鞋子,轻手轻脚挪进床榻里,乖巧温顺地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景仲躺在外侧,侧身支起头,借着半拉烛火居高临下瞧着她。他问:“在想什么?”

    画溪摇头:“什么也没想。”

    “撒谎。”

    景仲平躺下去,与她并肩共枕。

    “真的什么都没想……”画溪声音放低。

    景仲沉默片刻,轻笑了声,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的手背,画圆一样,一圈又一圈。

    默了良久,他才“哦”了声,有些意犹未尽地收回手,说:“孤猜,你在想,孤要是死了,你该投靠谁。对不对?”

    画溪陡然一惊,仓皇转身,昏暗下,惊慌失措的眸子犹如深潭。画溪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

    “有也不怕。”景仲动作缓慢地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不断收拢:“孤最喜欢美人,你生得这般好看,孤若死了,定要你铜浇铁铸,立于陵宫,提灯执戟,为孤护陵。”

    画溪攥着被子的手悄声松开。她生得卑贱,长如蝼蚁,不过贱命一条。景仲若真死了,她最好的下场是兄终弟及,被送给景仲的子侄消遣玩弄;但景昀好战,未必会善待她。平心而论,景仲待她还算不错,锦衣玉食雕梁画栋养着她。他死了,她当愿为他护陵的。也算全了她的名节和忠诚。

    她许久没有回答,久到景仲以为她睡着了,身旁才悠悠飘出一个字:“好。”

    “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和孤生同衾死同穴?”景仲哑着嗓音,懒懒出声,声音里带有几分戏谑的笑意。

    画溪抿唇,小心翼翼侧身,悄悄去看景仲的脸,小声说:“他们说黄泉路很黑,王上若遭不测,我一定提灯为王上照路。”

    “你真够忠心的。”一阵死寂后,景仲轻笑,莫名的笑声让画溪头皮发麻:“不过你到底是想为孤照黄泉路,还是因为孤若死了,你不得善终,还不如给孤守陵宫?”

    画溪无声地攥紧被子。心底的私隐被他看穿,到底还是有点难为情,她拧了拧眉,等景仲笑够了,才慢吞吞地说:“王上是当世蛟龙,多少人趋之若鹜为求王上青睐。能为王上护陵,是我的荣幸。”

    景仲半起身,凑到画溪近处,宽大的手掌徘徊在她的脸颊,逐渐下移,把玩着她小巧嫩白的耳廓:“若你另有出路,譬如说有人愿救你出柔丹,你可还愿意?”

    画溪怔了怔,疑惑地抬起头望向景仲。

    她哪里还有别的出路?

    这辈子她走的路都是别人给她的,她被上天的手逼着走到今天,从未有过摆脱的机会。

    哪里还有别的路呢?又有谁能救她出柔丹?

    她摇摇头:“王上说笑了。”

    景仲捏画溪耳垂的动作顿了下,忽然抬手拉过她,将她扯进怀里,手翻转,让她背对自己。他靠近她的颈窝,冰凉的脸颊埋入她的后颈,将她的衣领拉开些,闻了闻,味道有点香甜。

    带着六月瓜果的清香味儿。

    “王上……”画溪后颈一阵酥麻,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栗。

    他的气息令她浑身充满戒备。

    景仲一动不动,静默半晌。画溪许久没等来他的回答,反而听到他均匀绵长的呼吸从后颈传来,这才知他已经睡着了。

    半阖着眼的画溪悄悄松了口气,心里打鼓,轻轻动了下,打算从景仲怀里脱身。可刚动一下,只觉腰间一凉,景仲的手就扣住了她的纤腰,冰凉宽阔的虎口掐着腰把她往怀中一带。景仲把人搂得更紧了,苍白的唇轻启,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别动。”

    屋里微弱的烛光摇曳,燃烧的炭火偶尔发出一两声噼里啪啦的声响,很快又寂静下去。

    窗外雪风飒飒,清晰可闻。

    画溪佝偻着身子,窝在景仲怀里,强撑精神听了一会儿风雪,软软的身子就靠着他,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景仲早早醒来。外面还在飘雪,藕粉色的窗幔送进些许雪光。景仲就着那雪光,低头看臂弯里画溪的脸。她檀口微张,睡得正酣,宁静中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软甜美。景仲凝视了她许久,许久之后,才弯起食指,把她扇叶一样的睫毛轻轻刮了下。

    画溪睫毛颤了颤,没多久就睁开了眼。一抬眸,景仲的脸映入眼帘。

    景仲看到她眸子里闪过慌乱,眼眶湿湿的,带有将醒未醒的娇憨:“王上……”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说:“不是要看雪吗?起床收拾。”

    画溪弯起眼睛,利索地爬了起来。

    她梳洗完,换了身青黛色的衣裳,外头又罩了件鸦青折枝海棠斗篷,长长的发挽成髻,簪了支小小的珠钗在发间,活泼又逗趣。

    这才像她这个年纪女子该有的模样。

    画溪拿了衣衫给景仲换下,知道他不喜披围脖,也不勉强,只把他的衣襟理了又理,免得透风。

    “外头雪大,我们不待久了,走一圈就回。”画溪絮絮道。

    景仲没说话,任由她的手猫爪儿一样在他脖子上理来理去。

    他们沿着寝宫的步道往山上走,画溪推着轮椅,慢慢向前。景仲兴致缺缺地坐着,神情恹恹,对什么都打不起兴致。

    柔丹多雪,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雪。他从小就看,哪提得起半分兴致。

    大邯京城以前也下雪,画溪印象中的冬天是极冷的,雪下个不停,从入冬开始,路上就湿哒哒没个干爽的时候。

    她虽也常常看雪,但那时的雪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她见过的雪,停在三尺宫墙内的假山楼阁上,接近权利中心的雪,都染了几分喧嚣。

    沿途看什么都稀奇,从九尺台往远处的山坳望去,还能看到山里牧民的帐篷。

    正冒着缕缕轻烟。

    碧空如洗,大地莹白,青烟入苍穹,景致极美。

    景仲忽的来了兴致,懒懒地问她:“你出过皇宫吗?”

    画溪如实回道:“没有。五岁我娘就送我进宫了,那之后就再没出过。”

    进了那扇宫门,哪能那么容易就出来。她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会烂在宫里。

    “一次也没出过?”景仲闷闷地问。

    “那倒不是。”画溪偏着头,细细想了遍:“十一岁那年出去过一回。那年北方蝗灾,闹饥荒,大批流民逃往京城。京兆尹吓得关了城门,在城外开棚施粥。流民被拒之城外,在城外抗议,险些发生□□。皇上为了安抚流民,让公主出城施粥。我陪同服侍。长这么大,也就出过那一回。”

    算不上多美好的回忆。

    流民既可怜又可恨。

    他们进不了城,都挤在城外。听说皇上让公主来施粥,差点冲进仪仗,企图掳公主为质,胁迫皇上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可怜人恶起来比真正的恶人还让人心寒。

    “就这一回?”景仲撩起眼皮子,望着脚尖,不紧不慢地问。

    画溪点点头,嗯了声。

    “那回出去见到了些什么?”景仲问。

    “好多好多流民,他们看到仪仗时,疯了一样冲上来。舆驾险些被撞翻,侍卫忙手忙脚地把我们送去行宫,又紧急调来禁军把守行宫。公主吓坏了,一进行宫就开始哭,对我们发脾气。吵着要回去。”画溪对那次出行印象深刻,因为那是她入宫十年,唯一一次出去。发生的事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哦。”景仲不慎热络地回话。

    “后来流民越闹越凶,禁军统领请示皇上,皇上便让我们回去了。他们怕横生枝节,找人假扮公主引人耳目先走。我陪公主装作普通商贩人家的女眷,悄悄回城。”画溪说:“我们回来的路上,又碰到一个千户行凶,要杀一个少年和他母亲。”

    景仲闻言,这才起了些许兴致:“什么少年?”

    “顶可怜一个人。听说是京畿的佃户,父亲应召入伍,不幸身故,留下孤儿寡母。千户贪了朝廷给他们的抚恤金,少年气不过,要和千户拼命。”画溪似想起那少年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孤儿寡母无权无势,哪敌得过千户,被十几个人打得没了人形,血沾得满身满脸都是,又裹了泥,压根看不清模样。他那可怜的母亲为了护他,硬生生被人打断腿骨,真是可怜。我看着不忍心,求公主救了他。然后就回宫了。”

    原来是这么认识的。

    景仲唇边漾开一丝笑意,把他阴沉的神色都吹开:“没想到蠢东西还有这种善心。”

    画溪抿抿唇,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下。她不知道景仲是嘲讽还是夸奖自己,不知该怎么回话。

    顿了顿,景仲又道:“你真可怜,长这么大宫门都没出过几次。”

    画溪把轮椅停在僻静的观景台上,蹲下身整理了下景仲腿上的毛毯,狗腿地回道:“是啊,幸亏遇到王上了,否则我这辈子只有连根一起烂在皇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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