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四只眼, 在微弱的灯影之下, 无声地交锋了一个回合。
片刻之后,还是丛影率先冷哼一声, 偏过头去。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好……丛某,记住了!”
微笑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慕摇光的脸上。
他笑着伸出手, 不容拒绝地搀扶住了丛影, 语气亲切地说:“丛兄别这么见外, 有事使唤小弟就是。”不由分说地,慕摇光传唤身后的随从:“茹娘。”
拐角处便走出一个青衣女子,她解下随身携带的药囊,不待丛影点头,便直接为他看起诊来。
丛影刚要说些什么,慕摇光握着他手臂的力道便是一紧。
“若是丛兄这么走出去,叫旁人看了你身上有伤……岂不是平增误会吗?”
“……”
丛影神色一绷, 不知想到了什么, 竟然咬牙默许了那青衣女子的动作。
叶争流在一旁冷眼旁观, 只觉慕摇光果然是有备而来。
他带来的那个青衣女子此时半跪于地,专注地翻检着丛影腹部伤口处的弹片。她的动作又快又准, 可见是一名外伤好手。
至于另一个跟在他身后的劲装男人,也没有闲着。这男人走到一名随从尸体之前,掌心里浮现出一片微酸的烟气。那股酸烟碰到人体就滋滋作响,化血销骨,烟雾所过之处, 堪称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那是他的卡牌天赋,只对死人有效。”慕摇光不知何时踱到了叶争流身侧,注意到她的视线,便对她轻声解释。
叶争流没有接这句话茬。
她的目光在慕摇光带来的两人身上来回挪动,意味深长地说:“慕公子真是两手准备、庄家通吃啊。”
他来得这么巧合,当然不可能是恰好路过。
只怕连她和从影的战斗都是慕摇光一手挑起的,不然解释不了为什么叶争流和对手打得两败俱伤了,他才跑出来摘果子。
而且再看看他带的这两个属下……
一个擅长医治救助,一个擅长处理尸体。
要是刚刚他和丛影没有谈拢,现在负责对接丛影的员工,大概就是那个收尸的男人了吧。
慕摇光并不出言分辩,那把花哨的扇子在他手上转了个漂亮的扇花,他沉吟道:“叶姑娘是气恨我来迟了?”
听闻此言,叶争流顿时变成一张假笑女孩jpg.表情包。
“哪里哪里,再没人能比慕公子来得更正好的了。”
他若早来一步,叶争流和丛影还没有分出胜负,慕摇光就得旗帜鲜明地站个队;他若晚来一步呢,那叶争流就把丛影给杀了,他便一点竹杠也敲不到。
所以说,慕摇光出场的那个时间,才真是金光万丈、瑞光千条、正正好好呢。
对于叶争流话里隐含的讽刺,慕摇光只是矜持地笑着,仿佛自己短暂地失去了听觉。
一旁的茹娘已经为丛影清理过伤口,做了初步的包扎和医治。丛影顽强地扶着墙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甩开茹娘的纤纤素手,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去。
在路过慕摇光时,虽然脸上看不出来,但丛影的肩背一时之间绷得极紧。
慕摇光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扇面上花团锦簇的牡丹正对着丛影的方向,仿佛是某种无声又得体的威胁。
“丛兄,”慕摇光彬彬有礼地提醒他:“我看中的人,这便提走了。”
丛影阴沉道:“有岛主特许在手,你要带走什么人,何时还需要我的同意了?”
“话虽如此,但既然丛兄在此,还是和主人家说一声比较礼貌。”
慕摇光漫不经心地一笑,把扇骨轻轻在丛影肩上一磕,不管丛影几乎拔刀的一个激灵,以目示意道:“走了。”
两个手下依次站到慕摇光身后,慕摇光沉吟片刻,反而对着叶争流伸出了手。
他对着叶争流轻轻眨了眨眼:“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叶姑娘去寒舍做客呢?”
叶争流不假思索地伸手对着杀魂一指:“行,我帮你带上他吧?”
慕摇光神色里流露出几分意外。他和一脸平静的叶争流对视三秒,突然微笑起来:“这是自然,叶姑娘请。”
叶争流把还在状况之外的杀魂费力地担上自己的肩膀,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面。
随着这一行人的脚步声于甬道中渐行渐远,丛影终于支撑不住,抬手扶住了身侧的墙壁。
他刚刚被慕摇光敲过的那边肩膀,已经脱臼一般的耷拉了下去。
至于他本人,亦没有好到哪里去。等他再抬起头来时,面容也变成了近乎透明的死白。
“慕摇光……”他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
在丛影的眼底,比黑暗更阴沉的影子正在无声地集结。
————————
他们这一行人不但气质不搭,而且气氛古怪。在走出那条昏暗青石长廊的时候,叶争流感受着身后慕摇光的注视,只觉自己有如芒刺在背。
慕摇光不声不响,他的两个属下就更是木头人一般。只有杀魂全程都在状况外,哪怕身受重伤也活泼的很。
叶争流踉踉跄跄地架着杀魂,在最前方开道,而杀魂居然还有闲心,跟两边笼子里的牢友们依次呲牙。
叶争流:“……”
杀魂给自己的标签真的是狼,而不是哈士奇什么的吗?
就这个智力水平,雪橇三傻顶天了吧?
两人搭着伴走出斗所,新鲜的海风便扑面而来。叶争流长长舒了一口气,眉眼缓缓展平。
这还是她来此以后,第一次能不戴重枷地站到天光之下。
……虽然肩上架着的杀魂死沉死沉,比重枷沉多了。
杀魂自幼在森林里长大,显然对微咸的海风很不适应。他失血过度,本来就体虚易冷,如今被晚风一吹,当即就朝叶争流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叶争流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自己半边脸猛地一凉。
叶争流:“……”
一股悲愤之意顿时涌上她的心头:老天爷啊,为什么。
她今天才刚洗过澡啊。
身后的慕摇光显然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没能掩住一声不大不小的闷笑。
迎着叶争流控诉的眼神,慕摇光扬起眉毛,抖开扇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叶姑娘莫非怪我?唉,我先前已经提醒过了,可是姑娘执意要带上此人,我也是没办法啊。”
叶争流:“慕公子何时提醒过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方才分明用眼神问过姑娘,也是姑娘宁愿惹我生气,亦要把他带走。”
慕摇光的扇子“啪”地在他掌心一合:“怎么,姑娘这就不认账了吗?”
叶争流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楼主本来想带走的不是杀魂啊,杀魂比我强太多,人人都想带他走,导致我还以为自己只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搬运机器呢——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都是我会错意了。”
慕摇光侧头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不论叶姑娘你信或不信,我这一次……只是专程为你而来的。”
听到这话,叶争流意外地看了慕摇光一眼,不想正撞进对方一双幽幽翦翦的漆黑眼瞳。
此时正值夜浓,天上的月影皎皎如盘,漫漫向人间洒落几许浅银的流光。海浪声隐隐绰绰地乘风传进人的耳朵,像是一支情人会面时被唱起的短歌。
而慕摇光的眸子却比夜色更深沉。
他的神色无比专注,只浅浅地倒映着一汪皎白如雾的月光,以及夜色下叶争流俏丽的脸庞。
面对着这样用心的眼神,叶争流一时之间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轻了。
在目不转睛地和慕摇光对视了五秒以后,叶争流决定,对这话信上三分。
——她其实原本信六分的。
但看看慕摇光居然都开始折节出卖色相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小子心虚啊!
按照叶争流原有的猜测,慕摇光这次前来,应该就是为了把她和杀魂一起带走。
毕竟,他要是不想带杀魂走,那叶争流别说玩弄话术了,她给慕摇光现场做个手术都不一定能改变他的主意。
这孙子分明就是想提杀魂走,但他偏不说,就对着叶争流在这儿装,在这儿拿乔。
但现在看了慕摇光欲盖弥彰的表现,叶争流觉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要不是自己把丛影给嵌成了一张年画,表现出了自己的实力,这王八羔子本来谁都不想带走的!他甚至可能打过痛下杀手清场灭口的主意!
叶争流:“……”
你大爷的,慕摇光,我也记住你了。
为了防止自己的眼神记仇得太过露骨,叶争流佯装害羞地一低头。
对着叶争流做出的这副小儿女态,慕摇光很是有些新奇地眨了眨眼睛。
不过,不管他如何猜测,慕摇光都决计想不到,在短短的几秒钟里,自己的身份就由“小子”降辈分到“孙子”,紧接着更是被开除人籍,变成了一只“王八羔子”。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不远处,群玉楼的灯火已经隐隐可见,叶争流因担着杀魂而冒出的汗水,也已经浸湿了衣裳。
慕摇光终于大发慈悲地快走两步。他靠近叶争流,对杀魂伸出了手:“叶姑娘何须如此辛苦,还是我来吧。”
然而,就在慕摇光刚刚跨近杀魂身侧三尺之际,负伤的灰狼便亮出了染血的獠牙。
霎那之间,凝结着淡褐血痂的剑尖自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平平递出。那一剑无声无息,甚至没有分毫杀气。慕摇光若是没有发觉,再进一步,登时就要被串个透心凉。
杀魂默不作声地站直,收回自己压在叶争流身上的大半体重,又不动声色地把她往旁边一推。
大约是受伤的缘故,杀魂这回没有主动出击,只是眼珠微转,偏给叶争流半缕眼风:“他,小白花,怎么还在这儿?”
叶争流:“……”
慕摇光:“……”
慕摇光和蔼可亲地问道:“不好意思,我想我可能是听错了。这匹小狼,他刚刚叫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11号,周一)的更新会在零点左右发布,然后后天(12号,周二)的更新可能要很晚才能发,希望小天使们能够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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