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争流的设想是非常美好的, 但是现实却总是那样的冷漠无情。
作为一个20级自动觉醒的炼器系统,它显然是不肯让叶争流占到太多的便宜。
就在叶争流随手逮了一只蚂蚱,意欲把这个蹦跳的活物塞进材料格子的时候, 那张只有叶争流能看到的光屏上, 立刻弹出了一个弹窗。
系统不能炼制活物, 请宿主放入无生命材料。
好叭, 看来这方面的便宜是占不着了。
叶争流失望地叹了口气, 随手把蚂蚱一巴掌拍死, 将蚂蚱尸体扔进了材料格子里。
这一次, 她的行动非常顺利,第二个炼器格子当场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弹窗来。
材料平平无奇的新鲜蚂蚱尸体
等级垃圾
炼器建议求你快拿出去,您的炉子要吐了。
叶争流“”
叶争流冷酷无情, 叶争流毫无慈悲。她继承了羊毛能薅多少就薅多少的光荣传统,资本家和政治家在这一刻灵魂附体, 毅然决然地,她无视了炉子的建议, 点下了那个开始炼制的按钮。
赤铜的炉腔里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咆哮,巨大的鼎身抗议般来回摇动了一阵,气势汹汹, 但最后还是归于平静。
一行细小的标注在第一个炉子上浮现。
预计炼制时间00:01:00
预计成功率1
唔,看来炼器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的啊。
尽管对此已经有所预料, 但是在看到还有成功率这种限制的时候, 叶争流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梦果然不能做得太美。
也是, 要是每次都能百炼百成, 叶争流还当什么卡者啊, 她赶紧改行去当炼器师吧。
一分钟的时间不长不短, 叶争流索性倒数了六十个数,静静地等候着这次熔炼的结果。
倒计时终于走完了最后的三个数字,叶争流选择了查看炼制内容。
沉重的赤铜鼎盖缓缓升起,璀璨的光芒自大鼎口向四面八方射出。即使理智告诉叶争流,这很有可能是炼器完成后的固定特效,她还是不能免俗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在下一刻,叶争流就要庆幸自己真的屏住了呼吸。
原因无他这只赤铜铸造的三足大鼎,霍然以一个不符合它沉重体态的姿势鹞子反身,半空中借助惯性直接转体720度,灵活性更胜某东南亚的梦幻跳水队。
随即大鼎猛然一停,用宽阔的鼎口直接对准了叶争流,半秒钟后,在劲风与焦炭的味道之间,此次的炼器成品便字面意思上的、哗啦啦地喷了叶争流一脸。
叶争流“”
她发誓她听到鼎腔里传来作呕的声音了,她保证她听到了
原来那句“您的炉子要吐了”的描述,不是一个拟人手法,而是一种诚实质朴的白描吗
叶争流狼狈地抹了一把乌漆麻黑的小脸,借着炉鼎的反光看了一眼,觉得自己此时简直像是刚去刚果大草原上进修过。
之前脱非入欧的偷渡行为,如今果然得到了报应。正所谓,一日的非酋,永远的非酋。
炼器成品废品
获得炼器经验0000001
您当前的级别初级炼器师
距离下个级别还相距000000110000经验值
从炼器系统给出的经验值来看,就可知它对这一次投入炼器炉的东西有多不满意。
叶争流干笑一声,她现在随手在额头上一擦,立刻就是一道焦灰檩子。
作为宿主,怎么能和炼器系统互相伤害呢,这可实在不应该。
没有急着清理自己脸上的黑灰,叶争流心念微动,从包袱出拿出数样东西,依次放进了两只大鼎的材料格子。
其中一只格子里,叶争流放了一块上品灵矿和一根金刚孔雀的尾翎,至于另一只格子,叶争流则同样放了一根金刚孔雀的尾翎,还有自己的一柄银钗。
灵矿是当初在碧苔堂做了解凤惜悬赏任务的奖励,钗子则是叶争流随手在街上买的,现在正好都拿过来,做一个对比实验。
连续两次点击“开始炼制”,红铜的大鼎炉身一震,发出一声龙吟般的清音,红热的火苗在鼎盖与鼎身之间的微小缝隙中若隐若现。
第一个炉子里炼着灵矿和孔雀翎,标注显示
预计炼制时间04:00:00
预计成功率95
第二个炉子里则放着一根孔雀翎和叶争流的银钗,上面同样浮现着小小的标注
预计炼制时间00:30:00
预计成功率70
见到两个标签上出现的内容,叶争流缓缓点头。
果不其然,炼器所需花费的时间,与它的成功率,和材料的级别关系很大。
比如上品灵矿显然比银钗的材料优越许多,所以不但炼制时间是后者的数倍,成功率也远比后者要高。
可见为了提高炼器的成功率,叶争流便需要搜寻上好的材料。
连续炼器三次,系统先前发布的支线任务,达成了33的进度。虽然后两次炼器的成品还没有取得,但叶争流却已经可以领取100点的名气值。
她把名气值领取了,又在炼器页面上逗留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下什么其他功能,这才用水囊打湿了帕子,对着马车里的铜镜,慢悠悠地擦自己脸上的黑灰。
被喷了一脸的焦炭虽然难擦,但叶争流的时间也多。反正前两炉东西还得等四个小时才见分晓,叶争流有的是耐心。
如此等待了四个小时,叶争流擦干净了脸、吃了顿午饭、顺便还下车去跑了一回马。
见第一炉的烧制终于走到了倒计时的尾声,叶争流迫不及待地往马车里一钻,守着炼器页面,第一时间点击了收取。
两个红铜大鼎的鼎盖同时打开,炉口处再一次出现了与先前一般无二的璀璨金光。
在第一个大鼎的鼎口,除了金光之外,还有隐约如碧绿猫眼石一般的奇异光芒缓缓升起,一柄长剑沐浴着绚丽的光芒聚出锋利的形状。
它剑身漆黑如墨,便如那块叶争流放进去的上品灵矿。然而正因黑到了极致,长剑竟然反而带着一丝斑斓之意。剑身映射出的蓝绿哑色彩光如金刚孔雀的尾羽,仿佛只要握住了这柄剑,叶争流便能应付一切难缠的甲方。
名称孔雀剑
级别脱凡
作用它就是一把剑。
附加能力轻微迷惑效果。
武器附语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五彩斑斓的黑吗等等,我在打架啊,我怎么走神了
将这柄轻盈的长剑握在手心,叶争流试着挥舞了两下。
一试之下,叶争流顿时惊喜交加,只觉得这把孔雀剑竟然无一处不顺心。最妙的是,它明明有着脱凡的级别,然而炼制它竟然只用了一块上品灵矿。
在世人的常识里,要想炼出脱凡的灵器来,至少也要两块上品灵矿才行,三块灵矿才能保证级别在脱凡这个档次上稳定。
而叶争流的这次炼器,竟然只用了一块上品灵矿。
别看这只是一块和两块的区别,放到比例上比较一下,相差的可足足有50啊。
就算扣除5的失败率,叶争流也挣了45的差价呢。
意识到这个,叶争流顿时露出和蔼的笑容。她深情地看着眼前的炼器界面,温温柔柔地对炉子轻声细语“很好,我就知道,我的炼器系统,必然也和我一样的抠咳,不是,勤俭持家。”
“”
叶争流,一个没有心的女人。她这就是欺负炼器炉子不长嘴,炼器系统不会说话嘛。
把新得的孔雀剑放在手边,叶争流将注意力转向了第二个炉子。
第二个大鼎也未让叶争流失望,这一炉同样没有炼废。
在它的鼎口,此时已经浮现出了十多个龙眼大小的圆球,小球们的颜色灰扑扑的,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名称蛋无虚发
级别附庸
作用扔出一枚蛋无虚发,它迸放出的光芒,会让你的对手一瞬间回忆起蛋碎般的痛苦。
注意事项不能作用于对瞎子、女人和太监。
武器附语为什么我会炼出这种东西宿主您给我的材料究竟经历过什么它经历过什么啊
叶争流“”
最后的一行武器附语,颜色简直狰狞到近乎鲜红,叶争流读着它的时候,似乎就透过那寥寥几个单薄的文字,看到了一个炉子近乎心碎的声音。
要问材料为什么会炼出这种奇怪的东西
那就只能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猴猴
小心翼翼地把这十来枚小炸蛋收好,叶争流觉得,自己总会有用上它们的时候。
前往鹤鸣山的路上,并不都是一帆风顺。
但解凤惜此行所带的随从,无一不是精挑细选。
他们这一行人,除了四十里地外就已经先打好前哨的探子、城主府上一众训练有素的侍女、什么都不干,只是在那儿站着就能把应鸾星气到发疯的嘲讽宝具叶争流外,同行的还有若干气质非常出众,一看就知道经过解凤惜和向烽双重训练的属下。
这些属下们遇山开山,遇水断水,遇到祸乱要么分出一队前去平叛,要么就保护车队改道而行。
因为有这些全能的十佳属下在,这半个月来,车队一直都过得十分太平。
只是,再精明能干的属下,也无法防备有心人安排的意外。
比如,在这个下午,玄衣司的杀手毫无预兆地拦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当时,叶争流正骑着自己那匹枣红色的温柔小母马。她现在已经能很熟练的御马奔驰,上马下马也娴熟得像正常走路。最近她正在学一式镫里藏身,这个技巧比较危险,大概还要再练习一阵。
就在此时,她忽然见到,之前被派去探路的两个属下,此时正快马加鞭地往自己的方向赶,马后扬起一串滚滚飞尘。
不动声色地,叶争流放慢马蹄,朝着身后解凤惜的马车蹭了几步。
那两个属下滚鞍下马,半跪于地的时候,叶争流正好落在马车旁边,将这两个属下的禀报一字一句地听了个分明。
“城主,已探前方十里处,有玄衣众二十余人,是否诛杀请城主示下”
车内一时没有动静,过了片刻,才有一只骨节分明,肌肤如玉的手掌伸了出来,缓缓地挑起了门上的纱帘。
“玄衣司若想拦我,从来只会暗中埋伏。是谁给了他们这份胆子,在青天化日之下,竟敢来截我的路”
叶争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前来禀告的属下,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之色,他迟疑着说“属下属下想起来了,那些玄衣众,似乎正围着一个人。”
说到这里,那名下属咽了一口口水,语气里才涌动起几分后怕之意“可那个人长什么样,属下却记不清了。”
解凤惜低低地“唔”了一声,将车帘打高了些。
“这倒有趣,既然碰上了,那就过去看看。”
“是”
“还有”解凤惜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到了跃跃欲试的叶争流身上“你感兴趣”
叶争流也不遮掩自己的目的“想上去试试。”
她有一段时间没和玄衣司交过手了,最近就缺练剑的靶子,心里还挺想的。
第二嘛。那就是嘿嘿嘿。
叶争流在不久之前,刚刚炼出了一堆蛋无虚发的小球。她实在是很好奇,这些小东西的对敌效果究竟如何。
解凤惜闻言只是一笑,他提起自己修长的墨玉烟杆,在马车门框上轻磕了一下。
淡蓝色的烟雾徐徐喷出,如同一张面纱织就的大网,无声无息地随风蔓延开,直到那缕淡淡的、天空似的蓝完全逸散在天地之间。
解凤惜半仰着头,入神般凝望着瑟瑟西风。
过了好一小会,他对叶争流轻轻摆手示意“既然想去,那便去试试吧。”
叶争流得了这一句话,心里顿时有了不少底。她一抖马缰,双脚催促性地轻夹马腹,同时在半空中抽了一个响亮的鞭花,便就此飞驰而去。
有属下亲眼见证了最近解凤惜对这个新徒弟的重视,因此一见叶争流打马离开,便去询问解凤惜的意思“城主,用不用分出几个人手,前去保护九百八十一姑娘”
解凤惜摊开手掌,一丝一缕的烟气正如蛛丝般,细细柔柔地缠绕在他的手指上,透明得近乎无色。
他不甚在意地将那缕代表着安全的淡色烟丝碾断,平静下令道“正常前行便是。”
“应鸾星教了她三天,我却已经教了她三个月。她若是连玄衣司的几只黑皮鸟都对付不了,难道是我比不上应鸾星吗”
叶争流催马疾行,如此奔驰七八里地,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对战的一干人等。
玄衣司的那身黑衣相当好认,但凡大白天也穿得黑不溜秋,从头到脚没有杂色,领子还恨不得裹住下巴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玄衣众。
此时此刻,二十多个玄衣众结成内外两层圆阵,正将一个男人团团包围在这群黑衣人之中。
从黑衣人谨慎的态度来看,双方显然陷入了僵持。里面的那人出不来,但外面的两圈黑衣人,似乎一时也奈何不得那个男人。
叶争流见到这一幕,不假思索地翻身下马。她回头看了一眼背后霞燃的夕阳,挥手就用出了一乾隆的第二技能。
凄风秃树吼斜阳
刹那之间,原本凄清幽涩的西风,如同基因变异一般,狂暴地在空中一连打了七八个滚。这突然暴躁的西风老哥吹过已经开始落叶的秋树,结结实实地卷起了一阵叶浪。
此时此刻,风吹过两侧树林的声音,既像是猿鸣三声的催人肠断之声,又像是黑猩猩凶狠地用拳头锤着自己的胸膛。
这一个技能砸下,虽然没有给对手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却把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叶争流等得就是这个时候。
趁着所有人的眼神全都不自觉地这个方向飘得那一瞬间,叶争流邪恶地扯起了唇角,桀桀桀桀桀地笑着,甩手就往地上丢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灰色小球。
那小球甚至不等碰到地面,刚一脱手,就在半空中直接炸开,迸发成一阵形似孔雀百目般的混乱烟光
叶争流现在总算知道乾隆卡的二技能应该怎么用了,它天生就是为了搭配这种阴人小工具准备的。
真是世上没有废物的卡牌,只有不会使用卡牌技能的卡者。
几乎在那奇特而斑斓的光点映入视网膜的同时,在场所有目睹到那光芒的男性,便感觉一阵生针般的剧痛。
“啊”
玄衣众们原本排布严密的两层阵型,一下子垮塌得七七八八。几乎所有人都狼狈地扭曲了脸上的表情。即使有人分外好面子,没有拿手去捂,两条腿却也已经哆哆嗦嗦地站不直了。
由此可见,杀戮神殿真不该瞎搞什么性别歧视。
倘若今天的玄衣众里能有一半的女性,他们也不至于惨到现在这个地步。
叶争流一见这小玩意居然真的有效,顿时拿出了以一当百的气势,提剑绞进七扭八歪的阵法里,把玄衣众杀了个直进直出。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精神,叶争流握着那被围殴的男人手腕,打算将他直接拽出玄衣众的包围圈。
她刚刚拖着那男人走到一半,就感觉手心里骤然一空。叶争流还以为此人是疼痛难忍站不住了,第一反应是低头到地上找人。
她的目光空落落地划了个半圆,才定格在麻衫男人的背影上。只见男人走到这一队玄衣众的首领面前,径直伸手,从对方的怀里取出了一个哨子般大小的东西。
他步履自然,显然并未受到那个小炸蛋的影响。
麻衫男人轻描淡写地把那小小的物件儿在掌心里一握,语气很是随意的吩咐道“你们全都走吧。”
如果单听他说话的语气,叶争流甚至会以为他是在问今天晚上吃什么。
明明前一刻,双方的气氛还堪称剑拔弩张。
然而在男人命令他们离开之后,剩余的玄衣众便都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四五个人搀扶着伤者,还有人背起地上刚刚被叶争流斩落的尸体,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们便撤退了个干干净净。
只因为这男人一句话,这些杀人如麻的玄衣众便驯服的离开。从活人、死人再到伤者,当真是全都走了,一个也没有留下。
叶争流震惊地注视了这有违常理的一幕,在男人缓缓向自己转身的时候,她猛然后撤。
怎么回事,玄衣司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莫非这个男人才是他们的上司这是个应鸾星设下逮捕她的陷阱,而叶争流则被他们仙人跳了
麻衣男子察觉到了叶争流的警惕,身体刚刚转了一半,就顿在原地不动了。
他就那么轻微地偏着头,双臂放松,维持着一个全然无害,甚至还把后心亮给叶争流的姿势,温和地解释道
“我本不会被他们围困的,只是先前他们身上带了个能够抵御我技能的东西,因此听不进去我讲道理。”
这男人身量生得高挑,姿态却极为松弛,头颅更是谦逊地垂着,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草食动物的无侵略性。
叶争流直到此刻才有心思专门打量他,定睛一看,她便吃了一惊。
麻衣男人生着一头左黑右白的长发,衣着朴素,神情宽厚温和,眉眼里还带着些微的忧愁。
他黑发的那半面,如今正对着叶争流。她得以清晰地看到,这男人的发色似乎不是东亚人那种迎着阳光看会显出深棕色的弱黑。那头黑发浓郁得像是织成了实体的墨汁,也幽深宛如刺入地心的古井。
叶争流只看了一下,便下意识地转开了眼睛,隐约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胁之感。
至于另一面的白发,亦不是什么梨花霜雪之类的纯白,反而隐隐带着一种透明的质感。男人的每一根头发都笼罩在淡淡的光晕里,几乎像个行走的光源。
不知为何,在男人雪白发光的发梢被风轻轻吹起的时候,叶争流盯着那一缕发尾,竟然眼睛一热,鼻腔一酸,心头涌动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怀念上辈子在沙发上睡着后,妈妈轻手轻脚盖在身上的毯子;怀念爸爸大笑着告诉自己a国出了一种特效药,笑到眼圈发红的样子;怀念卧室里自己一针一线穿起的一条千纸鹤;怀念下铺的室友蹦蹦跳跳,收集全宿舍饭卡去给大家带早饭的肠粉和包子。
然而她所怀念的一切,在这个世界上都烟消云灭了。
叶争流再不会听见妈妈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提高嗓子细碎的唠叨,再不会由父亲带着,走过春日长长的江堤,还在她的手腕上系一只氢气球。温暖的小卧室早就于记忆里黯淡,现在她甚至想不起那块桌布的颜色,朋友们大概也会在参加过她的葬礼以后各奔东西。
这个世界里,只有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然。只有枪戟相对,稍有不慎就要丢却性命的残酷。
她在荒野里从日升行走到日落,时不时地超过几个骷髅一般晃悠的行人。他们虽然四肢瘦得像是麻杆,然而肚子却怀胎一般高高胀起,那是他们没能忍住饿,到底还是吃了观音土。
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听到鼻腔里浓浓的杂音。叶争流此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的泪水已经流淌了满脸。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他仍站得不远不近,维持着那个不会引起旁人戒备的距离。他的眉头也依旧愁苦般地皱着,本该疏朗温文的一张脸孔,便因此而显得慈悯而悲怜。
对着叶争流哭得乱七八糟的脸,麻衣男人也分毫不见半分厌色。
他没有安慰叶争流,也并不露出同情之意,只是轻轻一叹,那口吻像是家中等候已久的兄长,也像是暌违多日的父亲。
他说“辛苦了,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相当奇异的,他每个音节听上去都平平无奇,此刻却如同清风拂过叶争流的心底,把她始终压抑在心间,久久不能释然的块垒尽数化开。
就好像她倔强地一个人支撑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句来自亲人的安抚。他们拍去游子身上的浮尘,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饺子,道一声“在外面好不好过是不是受委屈了啊”
然后,所有耿耿于怀的伤害,所有吃过的苦头,便都在这一声问候里尘埃落定。
叶争流站在原地,泪水不知何时止住,心底只剩一派平静的释然。
她的眼里还坠着未滴落的泪,眼眶酸痛,然而呼吸之间,叶争流却感觉肺腑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叶争流迟疑地看向眼前的麻衣男人。想到刚刚突然爆发的失态,她又是觉得有点尴尬,又是升起几分忌惮。
男人却把目光越过叶争流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口吻里带着些许的恍然之意“原来姑娘是解城主的高徒。”
背后车马之声辘辘,显然是解凤惜带着大部队终于赶到了。
解凤惜不知何时走出了马车,叶争流从未看到自己这个便宜师父脸上出现过这样端正的表情。他望着这个面带愁苦的麻衣男人,眼中漾起的神色说不出的奇异。
过了半晌,解凤惜才抬起手来,很是标准地对麻衣男人行了一礼。
“裴先生。”
麻衣男人亦颔首回礼,客客气气地问候道“解城主。”
“如先生所见。”解凤惜紧盯着麻衣男人,慢吞吞地说道“我正欲前往鹤鸣山,不知先生有何指点”
“指点二字不敢当。”裴姓先生往后让了一步,就像是要和解凤惜比较谁更礼貌似的“无主之物,人人尽可以得之,解城主何必问我呢”
“先生一句,便已抵得过旁人百句聒噪。”解凤惜一双凤目微眯,表情莫测,不知在心里过了怎样的念头。最终,他还是出言邀请道“我看先生的方向,想必也是要往鹤鸣山去的,不知可愿一路同行否”
裴先生温和而委婉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解城主的一番好意,裴某这便心领了。城主倘若想答谢裴某,西行三十里,有一村落能闻小儿哭声。我见城主此行带了药材,不如舍几副给那人家,救回一条无辜稚子的性命,也是城主的善行。”
语罢,裴先生对着解凤惜的方向回了一礼。他从地上捡起自己先前被玄衣众碰落的竹杖,临走前却又想到什么,带着几分犹豫地看了叶争流一眼。
“你”裴先生停顿了片刻,还是走到叶争流面前。他截断了自己一缕发光的白发,递到了叶争流眼前。
不知怎么的,叶争流竟然毫不抗拒地张开了掌心。
见她接过这缕头发,裴先生便又叹了口气,这一回的口吻几乎像一个师长了。
“世事多艰,但不能因此太自苦。苦得久了,就再无逆流而上的力气。”
淡淡地交代完这句话,裴先生便提着他的竹杖离开。
他举止温文尔雅,吐字真挚斯文,甚至能让解凤惜郑重其事的接待。从他身上的种种行迹来看,此人怎么都该是一个穿着青衫、佩戴儒巾,或许还持一柄羽扇的先生。
然而他却穿着最粗糙的麻衣,脚上踏一双黯淡的草鞋,连手里拎着的都是不值钱的竹棍。他一步一步地踏着黄尘远去,就像是俗世里最普通的一个行人。
叶争流收回停在裴先生背后的目光,她随即便发觉,解凤惜复杂的眼神正落在自己手心的那缕白发上。
不知为何,叶争流心里隐隐地升起一股奇特的感觉这缕头发,解凤惜似乎很想要的样子。
但看了一会,解凤惜还是摆了摆手,示意叶争流把那截发光的白发收起来。
“既然他送你了,你便自己收好。关键时刻,这或许是能救你一命的东西。”
叶争流没和解凤惜推来让去。她把那缕头发塞进白露给她的那个香囊里。望着远去的裴先生,叶争流忍不住问道“师父,那位先生他是谁”
解凤惜皱着眉头,显然对裴先生的跟脚十分了解。他的表情变化了几次,有那么一个瞬间,叶争流几乎以为他要口出不逊之言。
然后到了最后,解凤惜也只是说道“他姓裴,是一个天下之间最孤独、最孤独的人。”
说完这句话,解凤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手吩咐属下近前。
“我们都带了什么药材最贵重的药材先预备一份,让钱大夫往西二十里,去村庄里看看那个病人。”
当天晚上,那个属下和大夫归队的时候,解凤惜把人叫道身前,声音古怪地问道“你们用了什么药”
钱大夫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城主,那孩子生下来的顽疾并不难治,只是需要的药材珍贵,必须要那株千年红珠草为引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把药材给他制成药了。”
“千年红珠草果然,他一张嘴我就知道不好”
听到这味药材的名字的时候,即使是解凤惜都免不了一阵哑然。他缓缓地扶住自己的额头,像是头痛得一时不想说话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两个赶紧下去,别在这里招自己的心烦。
叶争流此时正好厚着脸皮呆在解凤惜车里,把他的举动看了个分明。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千年红珠草是不是很珍贵”
“若只是珍贵,那还好了。”解凤惜苦笑一声“这味药百年前就已经绝种,世上所存不足百株。我带的这一株本来是赠予鹤鸣山的新婚贺礼罢了,罢了,能换他不插手我的闲事,一味红珠草,他赚一条人命,我倒也不是很亏。”
停顿一下,解凤惜又仔细地端详起了叶争流“没想到你竟然能得他的青眼,这可真是”
叶争流本来都做好了听到“非常难得”、“十分罕见”之类评价的准备。
没想到,解凤惜说得却是“这可真是非常的不幸。”
叶争流不意解凤惜竟然会如此评价,立刻就呆了一呆。
“师父何出此言”
解凤惜的笑容似乎讥讽,又似乎感慨“像他这样的人,若世上能有十万个,不日便可人间太平。可惜,天下间却只有这一个裴松泉。
“现在他竟然很欣赏你,说不准便是看你有成为下一个他的潜力。一个裴松泉对这世道无能为力,再来一个,也唯有一样的枉然。你若朝着他那个方向生长”
解凤惜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见叶争流还想追问,解凤惜随口就扯过一个别的话题,堵了她的嘴巴。
“裴松泉不过是个插曲,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我们此次出行是为了参加婚礼,你对鹤鸣山和梁国公主的联姻了解过吗又知道多少”
叶争流“”
她不知道多少。
此行前她找白露、猴猴等几个关系好的朋友都打探过了,他们也不知道多少。
见叶争流哑口无言,解凤惜顿时精神抖擞“唉,正事上不见用心,对旁人倒是挂念。事关这次婚礼,我只说一遍,你听后记得避讳鹤鸣山掌门此前曾经娶过一位妻子,名为云渺之。”
解凤惜很明显就是想转移话题,因此叶争流只当八卦听着。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随着解凤惜话音落定,她面前的系统也浮现出了一个大大的弹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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