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为止, 叶争流一共集齐了六片拼图。
这六片拼图里,有的关乎云渺之的存在,有的和韩峻一手剑法的来历相关, 也有的拼图在听到天香公主的卡牌升级方式后,便被触动一样突然出现。
但没有任何一片拼图和现在这片一样,给叶争流带来了如此强烈的“这就是最重要的”之感。
第六块拼图, 是关于云渺之和天香奇异的交情。
它如同中基枢纽一般,把从前那些残破的、零落的、乃至给人鲜明断层之感的拼图,团团地结合在了一起。
时到如今,拼图的大半图案,都已经跃然于叶争流眼前。
喜气满盈的洞房之中, 新娘端坐在满是花生桂圆以及莲子的西床上,她一只手半掀盖头, 露出小半张莹白如玉, 笑意妍妍的侧脸。
新郎官就站在新娘的对面,他身后的龙凤喜烛居然不是放在桌上,而是安置在新郎背后的墙壁上。
粗如少女手腕的红烛插在金子铸就的烛台中,它们被摆放得如此之高,烛火几乎从新郎的头顶上直射下来, 将新郎本就高大的身体,照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那影子从头到脚地把新娘覆盖在其中, 将娇媚的新娘整个地吞没入灰暗的阴影里。
而在喜床长长的阴影里, 唯有一道雪亮的光芒在其间显现。
美丽的新娘仰起头来, 温顺信任地看向她的丈夫, 然而在她背在身后的右手里, 却俨然握着一柄如寒潮白练般的锋利宝剑
阴影、杀机和对峙, 共同地停留在这场人间的大喜之事里。
仅仅是一副光影交错的精细构图, 叶争流却几乎从中读懂了婚礼一事的全部始末。
饶是拼图还缺少两片没有完成,叶争流看着这幅图片,也几乎要一拍大腿当场跳起来。
原来如此。
难怪新婚当夜,这三个人的动静闹到炸翻了房子。
韩峻迎娶天香公主的目的,大概本就不纯。他既然是嫉妒之神的信徒,天香现在又被毁了脸,叶争流便猜测,他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公主的容貌而去。
至于天香公主,她要做的事只怕更加简单。
画面里的新娘手握宝剑。无论那把宝剑代指着云渺之,还是云渺之的意志,都不妨碍天香是为了云渺之而来
叶争流心里又是惊异,又是感慨,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身边的天香公主包扎过自己的伤口,又替云渺之摘下齿间的短刃,喂了她一点热水。
叶争流注意到,云渺之身上披着一件纯白华贵的白狐皮裘。而在前天夜里,她遥遥看到云渺之的时候,对方分明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衫。
这条皮裘最开始的时候,似乎是穿在天香公主身上的
眼神微动,叶争流不动声色地打听道“实不相瞒,那夜婚房外的第五人确实是我咳,师父不许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闹洞房,我心里实在好奇,便忍不住偷溜过来看看。”
嘴里说了一句在场的三人全都不信的鬼话,叶争流反手把并不存在的大锅往解凤惜脑袋上一甩,继续顺理成章地往下问。
“也是因缘际会,我正看到那姓韩的从脑后扯出一条蛇来二位便是因此进入了裴先生的神域吗”
稍作停顿,不等天香公主答话,叶争流便目光一转,盯在了空出口来的云渺之脸上。
“还是说你们进入了嫉妒的神域呢”
倘若是进入了嫉妒之神的神域,那她们两个是怎么出来的
莫非嫉妒之神这么好说话,付出一张脸的代价就可以任其来去而且出了神域还不算,居然还顺便把她们丢进裴松泉的神域里来
要说嫉妒之神当真这么和蔼可亲,鹤鸣山就不会因为天香公主高呼的那句“你竟然信奉嫉妒之神”,至今还风雨纷纷。
云渺之抬起头来,淡淡道“是嫉妒神域。”
“你若问我们怎么出来,我亦不能回答。我们并未见到嫉妒之神,只有”停顿了片刻,云渺之方道“只有离开之前,玉浓突然受了伤。”
天香公主,本名赵玉浓。
这是叶争流第一次听到云渺之的声音,如破冰碎玉般冷冽,还微微地带着几分的低沉。
她一句回答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语气配上她整个人的气质,只令人觉得理所当然。
和天香公主不一样,天香公主就算说谎话,别人也宁愿受她的骗。然而云渺之无论说什么,别人都只会毫无怀疑的相信。
因为她不屑说谎,亦不屑隐瞒。
叶争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方才回过神来。她刚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和转过头去的云渺之一样,目光同时一冷。
“那是什么”
是蛇。
成百上千条拇指粗细的小蛇,如潮水般涌进山洞,刹那间淹没了洞口所有的落脚之地。它们每一条身上都带着一模一样的细带条纹,只有蛇皮颜色不同。
群蛇用肚皮爬动,此起彼伏,宛如扭曲的像素色块,却埋藏不住猩红的双眼与尖利的牙齿。蛇信吞吐的嘶嘶声,连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音浪。
刹那之间,洞里的三个女人全部站了起来。
蛇已在此,嫉妒之神的信徒还会远吗
云渺之双手已废,天香公主一看起来就没什么攻击技能,不用她们开口,叶争流便自动挑起了主力的大梁。
她手上卡牌和技能都很不少,只是多半是单体攻击,竟然没什么技能能够达成显著的群伤。
稍作思考以后,叶争流直接用了一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尽管那只是墨滴汇聚而成的假山假水,然而在它被打破之前,便与真实无异。
它有着真实的重峦叠嶂,真实的遮天蔽日,以及真实的重量。
刹那之间,水墨色的黑白山水拔地而起,山峰环周高耸,瞬时就把无数条纹细蛇压做扁扁的血泥。
骨肉被生生压烂的粘滞之声,带着奇怪的水音在山底发出一串微弱的声响。潮水般的蛇群或被压死,或被分开,一面大山当腰拦在叶争流三人面前,了足够的庇护。
叶争流才喘口气,还不等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便猛地抬头向上看去,眼神忽然一凛。
只见陆游卡召唤出来的墨色山水一路上涨,拔高的山尖最后竟然顶破山洞洞壁,她们栖身的这个山洞被生生顶破山体,原本的山岩滚滚直下,山基撼动,连地面都在微微摇晃
叶争流“”
再这么搞下去,她们未必会死在蛇的嘴下,却一定会死在她的手里
咬牙提醒一声,叶争流急忙收了技能。
同一时间,云渺之吐掉口中短刃,哑声道“剑来。”
不等叶争流反应,她一脚点上叶争流腰间孔雀剑柄,左腿贴着山壁飞腿一蹬,整个人借势而起。右脚脚底则在剑柄上电闪般地一抹,无需双手,竟然也令长剑就此出鞘
云渺之脚腕一勾一挑,剑柄便变戏法一样地停在了她的脚背上。
低声评价了一句“重量正好”,白衣剑客腿如鸳鸯连环,似奔涛长涌、孔雀剑在她靴底、脚腕、小腿之间翻腾挪转,剑光森寒皎然。
这柄剑在叶争流手上尚且没有如此听话,如今让云渺之以腿控剑,或点或踢,或旋或劈,或一屈一伸拨动剑刃,竟然也令孔雀剑时而如蛟龙探海,时而力破千钧。剑气所过之处,便见一片横飞的血肉落地。
更兼孔雀剑本身就附带部分迷惑功能,漆黑的剑身偶尔反射出一丝惑人彩意,叶争流只是看了两眼,便觉微微头晕。
她一个旁观者尚且如此,正在被云渺之大肆屠杀的蛇群,现在正出于什么境遇里,便也是可想而知的事了。
随着最后一条细蛇被精准地穿过七寸,在被钉穿心脏的瞬间顺着剑势飞上半空,云渺之小腿反勾剑柄,从容一抖,将蛇尸和站在上面的碎肉鲜血尽数甩在地上,另一只脚的脚尖则于横躺在地的剑鞘上轻轻一踩。
剑鞘弹起,卡簧正对孔雀剑的剑尖。两者在半空中成功对接,重新合为一体,被云渺之矮身用肩膀一托,稳稳在她素肩上停住。
“好剑,多谢了。”
亲眼目睹如此神乎其技,叶争流只想赞美一句不不不,你才是当世难得的一把宝剑
可惜现实并不给人寒暄的时间,蛇群才刚刚退去,操纵蛇群的正主便自洞口走了进来。
此时此刻,韩峻的眼神已经完全涣散,满头青丝也已经变成细纹活蛇,如同一把活过来的带子一样在他脑后蠕动不止,让叶争流只见了第一眼,就联想到神话里的美杜莎。
他行走的姿态竟然也如同蛇似的,关节仿佛柔弱无骨一般地左右扭摆,连站立也用着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
天香公主站在山洞最里侧,见此一幕,却像是早有预料般低声喃喃道“竟然笃信嫉妒确实是与蛇谋皮”
叶争流吸取自己一直以来的经验教训,见面不给对手发言机会,见云渺之拔剑出鞘,她便眼疾手快,直接扔了个时间停滞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过去。
她的技能和云渺之的剑光同时落到韩峻身上。按理来说,她们两个配合的天衣无缝,就是应鸾星在此,这时候也断无幸存之理。
然而韩峻生生吃了叶争流一个技能,竟然也并未使他的动作减缓。
极其突兀的,韩峻大张嘴巴,整张嘴忽然上下翻开了整整二百七十多度,让叶争流不必抬头,便能径直看到他的上颚
一股淡紫色的雾气同时从他口中强力喷出,雾气里似乎还夹在着淡淡几分残破的皮肉那几片皮肤白玉一般,几乎没有毛孔,仿佛曾经长在某个人的脸上。
饶是叶争流已经屏住呼吸,却在这雾气沾上皮肤的瞬间便陷入恍惚。
只是眼睛一眨的工夫,叶争流低头看看自己,发觉自己已经穿上了一身宫女制式的衣裙。
而在不远处,一个更加年轻的、容貌无暇的、少女时代的天香公主,此时正笑盈盈地站在秋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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