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解凤惜靠着背后犹带青苔的巨石, 双眼紧闭,手腕也在叶争流的掌心下缓缓地失去了体温。

    他神色是那样的从容沉静。

    主动地走入死亡,对于解凤惜来说, 就好像只是换了一杆新的烟枪。

    倘若不是叶争流目送了他最后一程,也许此时仍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而那双隐隐带笑、漫倦而泛着点点兴味的凤眼,随时随刻都会再睁开一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在叶争流心间缓缓发酵起来。

    美好事物在眼前逝去的惆怅,夹杂着留下最后一丝希望的安慰, 连同送别故人的哀伤, 和手握凤凰令的坚定一起, 混合出叶争流降临此世来, 体会到的最为复杂的感受。

    仔细算来, 她和解凤惜其实并没有认识很久,却相处得像是结识了很多年一般。

    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叶争流对解凤惜的好感值,比她第一次看见应鸾星的好感值低多了。

    如果说, 在应鸾星的身上, 叶争流曾经寄予过可以回归正常生活的希望;那对于解凤惜这么一个半路出家的师父,叶争流对他本没有任何期冀。

    想想看,才认识的时候, 叶争流可是他死对头的徒弟。

    她没被解凤惜当场片儿成肉汤就算好的了, 拜师云云,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不料,解凤惜虽然未必是什么好人, 但在对待她的时候, 却当真算是一个好师父。

    叶争流的求知之心, 他有求必应;叶争流的短板,他也主动给她补足。就连叶争流在他那里搜刮点凤凰毛之类的特产,解凤惜也表现得很是大方。

    这个世界的师徒关系是卖方市场,遇到一个不上心的师父,基本等同于碰上一个无法更换的狗上司。

    解凤惜那种不摆谱、不折腾,随时等着上完课就端着保温杯走的态度,已经是叶争流在这个世界里从未见过的风景线。

    至于他带点纵容地任由叶争流薅他的凤凰毛,哪怕放到前世,也足以称之为“精品导师”了。

    现在再回忆起第一次和解凤惜打了照面的时候,叶争流跳海欲逃,被解凤惜懒洋洋一敲烟枪当场拦住时的心情

    谁又能想到日后他们两个真可以做一对互相关照的师徒叶争流为了解凤惜放弃离开神域的机会,解凤惜也安然地将自己的势力和复生的希望相托

    一开始,这明明只是两个人各怀心事,默契地配合出一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戏。

    岂知道,等观众散场,解凤惜和叶争流双双下了戏台以后,他们居然还各自地站在自己的那个角色上。

    叶争流一共叫过两个人师父。

    对应鸾星,她是先真后假。

    对解凤惜,她是先假后真。

    叶争流把解凤惜冰冷的身体放平,仔细地替他摘去背后的青苔,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衫,又用一道金环为他重新束好了发冠。

    解凤惜好修容,爱风仪,同时还挺在乎形象。

    之前他让叶争流走远些,非要一个人静静的死去,还不让叶争流把他的尸骨带回沧海城,未免没有些嫌弃不够体面的意思。

    所以说,叶争流要是不给他整理衣冠,直接就把他这么带回去,只怕日后解凤惜醒来听闻此事,又要说什么“白露就是浑身上下粉碎性骨折了,也不会把别人的后事办成这样”的抱怨了。

    想到那样一幅场景,叶争流嘴角一动,竟然有点想笑,又感觉惆怅和悲伤。

    别说,这画面体会起来过于滑稽,放在解凤惜身上,又太有可能发生。

    紧贴皮肤的凤凰令又轻又薄,小小一枚,叶争流握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大概是她赋予了这块美玉太多心理上的重量。

    看了看火红剔透的凤凰令,叶争流又把同样榴花色的烟枪放回解凤惜虚虚握起的手掌心上。

    她想,这辈子,自己恐怕很难再认下其他人作为师长。

    不是因为这个世界里改换师门的象征意义几乎等同于换爹,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既然已经拜过解凤惜为师,其他的老师总归都比不上了。

    解凤惜的身体被叶争流收进炼器系统的系统格子里。

    炼器系统一共三口大鼎,一口正炼着嫉妒之神的血肉,一口炼着裴松泉的一片神格。

    至于最后一口黄铜炉鼎下面的材料格子,解凤惜就端正地躺在最中央。

    几乎在叶争流刚刚把解凤惜放进去的第一时间,系统页面就浮现出了关于“解凤惜”的材料分析。

    材料解凤惜的身体

    等级难以判断

    炼器建议混合着诅咒和神格污染的身体,蕴含着巨大的卡力和潜能,不仅从美学角度上可以作为送去展览的艺术品,加以煅炼的成果,也很容易令人惊异。

    海葬会便宜鱼虾,土葬会便宜微生物,树葬也只会并入生态圈。综合以上种种,建议宿主不如便宜自己,当场按下按钮,为“解凤惜”选择火葬。

    叶争流“”

    在看到炼器系统给出的评价以后,那股悲伤中又带一点想笑的奇异情绪,再次涌上叶争流的心头,像是一颗不上不下卡在食道里的圆圆硬球,噎得人分外难受。

    叶争流长长地叹了口气,把那个弹出来的文字框关掉。

    “别闹了这个真的不能炼的。”

    叶争流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沧海城。

    接近黄昏时分,叶争流终于赶到了沧海城外二十里。眼见自己的目标已经遥遥在即,她的表情却很是肃穆。

    一路上的种种迹象,让叶争流非常敏锐地察觉了气氛不对。

    如果一个人曾经当过三年流民,间接和直接地经历过十四次小规模的农民起义,那他一定会把那种分辨能力变成可以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不需要太强的观察力,叶争流很容易就分辨出调兵的脚印,还有零散的战斗痕迹。

    根据路上散落马粪的新鲜程度,她甚至能判断出黑甲营是在什么时候发的兵。

    在得出结论的那一瞬间,叶争流脑海里当即涌上了许多猜测,每一个猜测都称不上美丽。

    她耐下性子,逆着士兵留下的痕迹一路往沧海城的方向赶去,一路上借着黯淡下来的天光,还有树木的遮掩,绕过不少难以辨别身份的巡查士兵,终于抵达城下。

    绕着西城门转了半圈以后,叶争流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没猜错,确实有意外发生了。

    沧海城的城门往往在酉时关闭,那扇厚重的大门由绞盘控制,一开一关往往要一炷香的时间。

    而人的行动却不可能像钟表一样精准,就和现代人会在乘坐飞机和高铁时误点一样,进城出城的百姓,也会有那么一些因为脾性或者有事耽搁,抢在酉时左右从门口经过。

    即便是大门已经关了,其中一部分人也会牵着牛马牲口,对着厚重的城门叹息几声,扎堆地结个伴,慢慢从城门口离开。

    像是现在这样,刚刚黄昏,整扇城门便直接锁死,城楼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方圆百米内完全没有百姓身影的情况,绝对称不上正常。

    沧海城必然出事了。

    只是不知事故从何而起究竟会是城内,还是城外呢

    叶争流躲在城外猫了一阵,等天色完全黑了,才窥了个空子越过城墙。

    城内的宵禁比往常足足早了一个时辰,街上还有不少游荡的士卒。叶争流稍作思忖,就先去了西府长街点卯,那里通常是解凤惜其他弟子们居住的地方。

    不出叶争流所料,一整条街的西府都被直接封了,守着此处的那批人也并不是普通士兵,卡者和军士之间的气质,其实很好区分。

    他们当中一定有敏于探查的卡者,因为叶争流分明听到朱墙内传来的人声和响动,大概是西府里的某个弟子意图趁夜突围,又被强行镇压了下来。

    情况不妙。

    大概是因为叶争流心中防备,没有靠得太近的缘故,直到叶争流转身离开,仍然没有人发现她曾经来过。

    叶争流的第二站,则是猴猴领她去过的那个破屋。

    她记得那里是沧海城乞儿老丐们落脚点,这些人往往消息灵通。在动手之前,她总得先找人问清楚,沧海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农业时代,大部分人都是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这和淳朴的风俗关系不大,主要是点不起那个灯。

    庙里的乞丐们早就睡倒一片,叶争流当然不会大大咧咧地直接在他们面前现身。她借着月光从这些人的脸孔里辨认出一个熟悉的年轻乞丐,捂着嘴直接给劫到后巷子里。

    这乞儿冷不丁地从梦中醒来,倒也没叫,只是呆呆地看着叶争流,尚未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嘘。”叶争流对他比了个手势“还记得我吗”

    这人曾经跟猴猴报过信,提及过玄衣司找人的事,当时叶争流也在场。

    乞儿机灵,对着叶争流点一点头“记得,您是猴子哥的朋友,城主府里的小姐。”

    记得就好。叶争流草草一点头,追问道“城里发生什么事了就从最近的时间开始说起,从今晚开始讲。”

    “城里动静不对,有一阵子了。但出事确实是今晚猴子哥他们住的那个地方,一下子给人围了。我们有个小宝弟过去后门要饭,一脚被踹出好远。”

    “那城主府呢”

    “城主府”

    月光之下,乞儿黑白分明的眼睛迟疑了一下,显然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

    大概是看在猴猴的面子上,他终究还是低声对叶争流透露道“据说城主在外不幸然后城主的关门弟子便趁机反啦”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