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侍卫业务十分过硬。
叶争流只是吩咐了一声,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不但带回了明如釉养的猪,而且还顺便带回了吴商。
直到看见了那堪称庞大的猪群, 叶争流才知道明如釉这些年究竟拉过多少红线。
其中公猪共计四十三头, 母猪一共一百九十六头, 猪崽不计, 还有许多猪崽正怀在它们老母亲的肚子里。
叶争流“”
叶争流转头看向明如釉,将那个她从一开始就有所怀疑的灵魂之问重复了一遍。
她问明如釉“吴商怎么会让你养这么多的猪他是不是一开始就看中了你的才华”
叶争流一开始还以为吴商那里能留下一头两头就不错了。现在看来这将近二百多只猪,光是运送就不是一件轻巧的事。
她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吴商看中了畜牧业的庞大潜力, 想要偷偷地挖她的墙角。
明如釉的脸孔绷得很紧,那白瓷一样的下巴线条因为这个表情显得凌厉了些。他恨声道“不是。他不过是怕我瞎了不好看罢了。”
这个条件预设的有些没头没脑, 叶争流听闻这话,顿时愣了一下。她下意识扫过明如釉那双温润如玉的双眼,暗暗思忖道莫非他哭了吗
当然, 为了避免明如釉尴尬, 叶争流并未把这话问出来。
直到后来, 叶争流才知道整件事的始末来历。
原来, 对于明如釉这一手神鬼莫测的牵红线能力,吴商心里也不是不害怕。
只是商人逐利是天性,他想到明如釉能够贩卖出的天价,就忍不住要冒这个险。
掳来明如釉的前三日, 吴商都用黑色的绸缎紧紧绑住明如釉的眼睛, 让他没有机会可以使用技能。
与此同时, 吴商还一直在寻找灵矿炼制的特殊药物, 以能毁去视力, 却不伤害双眼外观者为佳。
幸而老天有眼, 一直没让吴商找到这种药物。这期间又有人警告他,如果长期蒙着明如釉的眼睛,明如釉骤见光明,确实会瞎,而且还是很不好看的那种瞎法。
吴商害怕货物受损,故而和明如釉进行了一场“谈判”。
最后的谈判结果便是,他把明如釉养的那些宝贝猪都带上,也解开蒙着明如釉眼睛的黑布。
作为交换条件,明如釉不能对他释放技能。
不然的话,只要明如釉这回没能逃脱,吴商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刺瞎。
当日里,吴商对着明如釉极尽威逼利诱之辞。那时候,他一定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确实如他设想的一般,明如釉卖出了一个超乎他想象的天价。
也正如吴商所预料的那样,只需见到明如釉一眼,沧海城的新任城主就被他迷得死去活来。
吴商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把明如釉的猪出手呵呵,除了明如釉之外,还有谁会那么喜欢他的猪啊就已经被侍卫请到了城主府。
他本来还觉得十分诧异,心想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世上居然真会有人会喜欢明如釉喜欢到甘愿让他继续养猪。
然而,过了一盏茶功夫,衣冠齐整的明如釉缓步走进大堂,脸上居然没有哭过的痕迹,吴商便开始觉得事情不对了。
等到明如釉身后两个披甲持刀的侍卫,也同样步入大堂,而且口口声声地称呼明如釉为“明场长”的时候,吴商的喉咙变得十分干涩发紧。
再然后,明如釉嫌恶地别过头去,冷冷问他“你既然敢强行掳我上船,不知你听没听说过我从前办出的事”的那一刻
吴商站起身来,以他前半生从来没有过的敏锐,像个兔子一样拔腿就跑
然而两个腰间佩刀的侍卫早已把门口堵住,吴商逃跑未果,仓皇而急促地问明如釉道
“你现在难道过得不好吗一直以来,难道我曾经冒犯过你一根指头”
“若不是你身上没有红线,我怎么会让你”明如釉低声自语了一句,这才抬起头来。
他说“你确实没冒犯过我。只是,按照从前的大郑律,设方略掳取良子弟为人奴婢者,当判斩监候。”
美人的声音依旧像是泠泠清泉,每个字都像是眼下穿石的水滴一样好听。可经由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字字句句都化作抵住吴商要害的坚冰。
说完这句话,明如釉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吴商还想恳求些什么,却被两个侍卫粗暴地押到院子里。他惊恐到几近失声,抬起头来时,只见到一柄雪亮的钢刀
黄三娘的表情里,写满了她作为一个成熟可靠的寡妇,对于人生的怀疑。
“我真是想不通”
在她对面坐着的,俨然正是一身银甲的向烽无疑。
向烽本来是来城主府密室探望解凤惜的。
尽管解凤惜已经失去意识,但向烽仍然保持着和从前一样的频率,每个月过来探望解凤惜一次,每次正好一炷香时间。
他本打算看望过解凤惜以后,再去叶争流那里,当面汇报黑甲营对于风海城士卒的收编情况,再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新的命令要推行。
谁知道却被黄三娘中途给截了胡。
无论黄三娘说什么,这位钢铁同僚的脸上,都写满了一副“与我无关”、“你什么时候说完”、“我赶时间”的超然神态。
幸好黄三娘也并不需要向烽接茬。
她只是在吐槽上司之余,需要找一个安全系数足够高的人型树洞罢了。
黄三娘一手按着账本,一手拿着笔,喃喃自语道“居然把人发配去养猪,你说叶师妹究竟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
向烽冷淡地请教道“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干啥啥不行,扫兴第一名,黄三娘根本不理他。
“要说喜欢他呢,师妹倒也没有知慕少艾的意思。若说不喜欢他呢,师妹又拨款给他盖了那么大一间养猪场啧,好大的一笔款子,据说连养鸡场都顺便包括在里面了。”
向烽的一双浓眉冷冷扬起,他再次请教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领导家事我不管,明天小鞋脚上穿。黄三娘对同事的情商习以为常,并且继续执行不理他政策。
低笑一声,黄三娘随口道“不过嘛,师妹还小,确实也不急着张罗这些事。该懂得的妙处,过两年她自然就懂了”
就在黄三娘和向烽一对一答,交谈甚欢之际,另有一个身姿轻盈的少女,肩背药箱,快步走进了黄三娘的账房。
白露还没等跨进门槛,脸上就已经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她欣然道“师姐啊,大师兄也在。”
向烽从头到脚扫视了白露一眼,淡声问道“你是看护客的队长,怎么会在这里”
同样一句话,若从黄三娘口中说出,那必然充满了人文关怀。
但是被向烽当面一问那斫冰沥雪似的语调,怎么听怎么像是触犯军法,马上就要拖下去挨军棍的前兆。
白露激灵了一下,急忙道“师姐每七日要复诊一次,今天是师姐的复诊时间了。”
向烽站起来,给白露让出椅子,示意换她坐在黄三娘对面。
白露急忙和大师兄道了一声谢。
她一坐下就进入了状态,聚精会神地给黄三娘把脉,还时不时地对黄三娘进行问症。
向烽见黄三娘已经被白露缠住,便掸掸自己甲上的灰尘,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账房。
在他的身后,两个女人热火朝天的交谈声不断传来。
“哇真的吗师姐,他真有有那么漂亮”
“自然。而且白露你不知道,咱们师妹这些日子”
“呀,师妹居然”
“哈哈哈那都不算什么。对了,你们看护客是不是有一袭统一的着装昨儿织纺来报”
“嗯嗯好呀好呀。谢谢师姐,师姐对我真好”
这些充满拉家常意味的叽叽呱呱,落到向烽耳中,犹如一曲难以理解的天书。
他站在院子里,脚步稍稍停顿片刻,心想千奇百怪。
在脑中闪过了这个念头作为结语以后,向烽便保持着他稳定的步频,大步流星地朝着叶争流的书房去了。
在同一时间里,明如釉正站在养猪场的围栏之间,凭本能辨认下一对要牵的红线;
秦西楼和猴猴勾肩搭背,一个满口都是“哥哥诶”,另一个则绘声绘色地给猴猴讲着关于“自从我当年背井离乡,我家里的人就再也没吃着过一口井水”的冷笑话;
裴松泉站在城主府的池塘旁边,他挽起袖子,将修长的手掌浸入水里,缓缓放走掌心里一尾刚刚跳上池塘塘沿的红色小鱼;
至于城主叶争流,她紧紧地关上书房房门,然后便开始进行她每日例常的拉伸运动。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高高跳起,再来一次。
今天的叶争流,每顿饭都吃了足足一碗半,她正处在青春期,一定能很快再长高的
秋收之后逐渐转凉的西风,无声地自沧海城里穿过。
它将刮动账房的门帘,吹拂过将军枪头的白缨,把大美人的衣摆掀起一角,然后再温柔地缠绕上半神那白雪明月一般的发丝。
它还将扬起叶争流头上簪着的流苏,让笑话兄弟二人组争先恐后地呸呸往外吐头发。
随即,这股长风便会一路东去,它即将刮过新圈起的钢铁厂区,再带走盐田里蒸腾的水汽,最后遥遥入海,直到令白帆在桅杆的上端高高鼓起。
这,是沧海城再平静不过的一个下午。
从前的,现在的,新生的,旧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温馨得像是照进现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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