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到手的棉花, 明如釉表现出了十足的新奇。
他捏着一朵棉铃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过了好一会儿,才评价了一句“这个有趣。”
远看确实是牵絮一般的纯白花朵, 捏在手里却发现触感又厚又软, 竟然莫名有几分类似蚕丝。
明如釉前半生并不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大少爷, 在棉花入手的一瞬间, 他就明白了这东西能做什么。
唯一让他感到疑虑的就是
“秋天结花, 这个倒好,收了晾干就能直接用。只是城主确定这东西和蚕茧一样, 确实能够纺线抽丝、制成布匹吗我看它和杨花柳絮差不太多,或许只能各家在后园子里种一点, 每逢冬天的时候拿它填填夹衣。”
也难怪明如釉会有这样的疑虑。
沧海城临海,气候温暖湿润,冬天的时候虽然温度降低, 难捱一些,但至少不会冻死人。
但再往北边一些的地方, 每年深冬时分, 都会有人抗不过严寒,从而被活活冻死。
在这个时代里,主要的保暖手段还是依靠皮毛和丝绵。
所谓丝绵者,就是用蚕茧表面的乱丝制造出的絮状物,保暖性很好, 但和棉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而且价格非常昂贵。
皮毛衣服沉重又难以打理, 丝绵衣物固然轻便, 然而不是人人都能穿得起。
在这种情况下, 贫家也只能往被子里纳进厚厚的干草、在衣服里充填各种柳絮、芦花一类的絮状物, 用以抵御严寒。
但柳絮是不保暖的。
明如釉生活在“植物絮无法保暖,只有蚕茧制成的丝织品才可靠”的世界观下,见叶争流拿来一包棉花,听说这东西是种出来的,难免心里会泛起嘀咕。
不过,就连明如釉也要承认,至少在沧海城这种地方,棉花还是能用的。
各家小园后面开一块地用来种棉花,摘下的棉絮扯得薄一点,总能絮出三四件冬衣。
对于明如釉的这个问题,叶争流还是有回答权的
“能用,梁国和宋州已经有百姓在穿这个,他们那里比我们冷多了。”
至于为什么柳絮不可以防寒,棉花却可以,叶争流依稀记得是因为纤维长短问题。棉花纤维比较长,所以不但可以防寒保暖,还能够纺织布匹。
反正叶争流才是给明如釉开工资的人,她既然信誓旦旦地保证,明如釉也没有理由反驳老板。
他拿着一朵去了籽的棉铃捏了两下,看状态竟然有些爱不释手似的。
“好。”明如釉笑了一下。
美人轻勾嘴角,如云似雾,仿佛一尊明净均匀的上品白釉瓶,衬得他掌心中大朵大朵的棉花也丝丝折射着淡淡莹光,一时竟分不清是明如釉的手指更白皙些,还是采摘下的棉铃白的更为纯粹。
他对叶争流保证道“关于棉花的种植,城主就交给我吧。”
从明如釉对棉花的喜爱程度来看,叶争流不担心他完不成这项工作。
叶争流十分放心地离开了明如釉的试验田。
作为一个尊重人才自我发展的老板,除了要求下属定时上交工作汇报之外,叶争流对试验田的进度没有太过插手。
所以,当事情一路走向叶争流毫无预料的方向时,她猝不及防。
田里大朵大朵移栽盛开的白色花朵,很快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由于棉花看起来充实轻软,仿佛是天上的云朵采摘而下,所以本地人私下里将其称作“云花”,又名“云华”。
直到这一步,事情还在叶争流的控制范围内。
但因为棉花摘下以后,无需将枝干浸泡在清水里,也不需要太过注意环境和温度,就可以保存很长时间,所以棉花又被誉为了忠贞的象征。
除此之外,由于棉花的独特和长久,还有大胆的青年少女指着棉铃定情,将它视为桃花一样象征着爱情和浪漫的花朵。
春和秋,都是令人躁动的季节啊
听说了棉花相关流言的叶争流“”
这、这
不要慌,事态还在控制范围之内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叶争流逐渐发现有不少小姑娘,头上带着情郎摘给她们的棉花上街出游,表情还美滋滋。
本土确实一贯有簪花打扮的习俗,上至老人,下至孩童。
可是看着她们簪着棉花出门,叶争流的心里怎么就这么不对劲儿呢
真正令叶争流目瞪口呆的,是这个世界上终于产生了和棉花相关的成语。
这个事,仔细说来应该怪明如釉。
由于明如釉对棉花很是喜欢,所以有段时间里,他时不时地就手捻棉花,独自含笑。
美人如画,棉花似云。
特别是这样气质缥缈的美人,他掌心托花的一幕,简直像是随时都欲乘风归到天上的宫阙楼阁中去。
何况,当明如釉白瓷一般的肌肤和棉花放在一起的时候,不仅在色泽上丝毫不逊,在光润上却更胜一筹。在同棉花的比拼之中,赞美明如釉一声“人比花娇”当之无愧。
久而久之,棉花便用以赞颂美人。
由于它的别名叫做“云华”,所以叶争流在听到“云华胜玉”这个成语的时候,只觉得有点不搭调,但没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不久之后,有人为了恭维叶争流,又知道她习惯把“云华”叫成“棉花”,故而当面称赞她“您可真是一位棉花美人啊”
叶争流“”
我怀疑你在讽刺我,并且我有证据。
总而言之,棉花作为美丽、爱情和忠贞的象征,在这片大陆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在叶争流登基多年以后,“棉花美人”作为成语,已经走进千家万户。同年,有一篇棉花美人赋被入选进教科书的选修。
叶争流就慢慢地习惯了。
有时候,她也会捏着一朵棉花,摆出一脸深沉的表情,在心中暗暗想道传说中的蝴蝶效应,大概就是这么出现的偏差吧。
棉花的培育交给明如釉,处理棉花的纺织机,叶争流则交给了冯文典和织纺。
在宋州和梁国的边界,当地人对于如何将棉花纺织成布,已经有了一套成型的流程。
但那套流程在叶争流看来,还是过于依赖人工,并且太费事了。
她不指望一开始就飞速进步到全机器时代。
至少像黄道婆时期那样,弄出个轧棉的搅车,再搞出珍妮纺纱机那样一次可以放出十多根棉线的机器,这个要求总不算高吧
冯文典接到叶争流的委托以后,倒是没说什么。
这位师兄匠人天性腼腆老实,只在自己的分内之事上格外上心。
他看待事物的角度,一般就是实用性和原材料的角度,很少对叶争流提出工具之外的其他要求。
因此,听到叶争流的描述以后,冯文典只是想了想就答应下来。
当然,他从自己的专业方向评论道“如果真有那样的机器,家里的女人们只怕不下地,也要多多织布吧。”
毕竟,家家户户织布都是为了自己穿。在织出来的土布足够让家人穿衣之外,其余的布就会拿到集市上去卖,贴补家用。
假如叶争流描述的那种织布机器当真研究出来,织布的速度加快,可能许多人家都会买上一台新织机勤纺布了。
不过这样的话
“布匹的价格,不就降下来了吗”冯文典问道。
听到这个有点天真的问题,叶争流只是笑了一下。
冯文典的思路,确实是这个时代里常见的思考问题模式。
正常人能想到布匹的价格会降,已经比其他人先走一步了。
“如果师兄真的做出了这样的机器。”叶争流非常和缓地对冯文典说道,“那我为什么还要让女人们在家里织布呢”
冯文典抬起头来,愣愣地看了叶争流一会儿。
他在修筑盐田、设计高炉的时候,就体验过“流水线”的力量。出于对机器和叶争流的双重了解,他很快便领会了叶争流的言下之意。
这倒是,大家分工合作,远比一个女人又是纺线、又是织布、又是染色来得快,而且没准会快很多。
但是
“女人们不在家里织布,那他们的孩子呢”冯文典问出这个问题以后,很快就自嘲地摇了摇头,“看我问的,孩子自然是背到织纺带着。”
听到这个更显天真气的回答,叶争流唇角的笑意不由得更深。
“师兄见过哪个织纺让织女们带着孩子干活的”
小一点的孩子哭哭啼啼、又拉又尿,容易惹得大人烦躁。大一点的孩子又长了腿,四处乱跑,太容易把布匹弄脏弄坏。
所以织女们通常把孩子交给婆婆、妯娌或者小姑子看管,自己去工坊里日日织布不歇。
只是,倘若织女、织女的妯娌、织女的小姑都进入织纺的话,那孩子最终要交到谁的手里呢
“国之大计,在于教育啊还是得从娃娃抓起。”
顶着冯文典的不解的眼光,叶争流良久才说出了一句云里雾里的解答。
这蓝图勾勒的可有点遥远,叶争流自己想起来都觉得皮肤有点紧绷。
但第一步既然已经迈出去,往后的九十九步,或许便是事态在推着她走了。
其实不止冯文典,那个带棉花回来的船长,曾经也好奇地问过叶争流一个问题。
他说“城主,咱们沧海城的冬天没有梁国那么冷,您怎么这么急着找这个东西”
叶争流和他的关系,自然不如她和冯文典与明如釉熟稔亲近,因此,叶争流只是笑而不语。
沧海城的冬天,自然没有那么冷。
但再往北方去的地方,难道也没有那么冷吗
反正早晚都会是她治下的子民,对他们,叶争流不分里外。
炼器系统里,日夜不休的两个黄铜炉子,终于有了动静。
像是为了提前庆贺新年,好给叶争流一个惊喜一般,往常一炼就是十天半个月,长起来时一两个月都有的炼器系统,这回竟然同时炼好了两炉。
叶争流看看并排而立的两个黄铜色大炉子,心中暗暗想道这回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双黄蛋”了。
炼好的两个炉子里不是别的,正是和神明相关的东西。
其中一个炉子里,炼制着裴松泉的一片神格和一根头发。
上次,叶争流用裴松泉的神格炼制出了一把钥匙,不知道这次掺了裴松泉的头发,能不能引来一些新的变化。
至于另一个炉子,则煅炼着欢喜尊的神像。
据说这尊神像的莫名失踪,也更加坚定了欢喜教认为这是邪神之间内部争斗的念头。
因为一般和欢喜观有过节的人,最多气不过把神像砸了,除非是同为邪神信徒,不然谁能这么识货,精准地把全观唯一一个沾染了神明气息的神像给拿走了
叶争流那当然是我啊。看到羊毛不拔,实在不是我的性格。
欢喜教显然没料到叶争流这个变数,他们觉得自己的推测非常有理有据。
要知道,梁国境内遍布着欢喜教的眼目。能把那么大一尊神像带走而不留痕迹,多半就是同为梁国主要信仰的玄衣司干的。
总而言之,叶争流的祸水东引计划非常成功。
据天香公主透露,最近在梁国境内,原本视如陌路的玄衣司和欢喜教,目前已经逐渐交恶。
高层欢喜观被灭,神像还被带走的消息,显然成为了关系逐步紧张的双方无法忽视的导火索。
天香公主不知道,在她的描述里,那尊量变引发质变,最终点燃两位神明关系的神像,其实正静静地躺在她的面前神像目前的所有者叶争流,她带着个煅炼神像的炼器系统,表情看上去和没事人一样。
听着玄衣司和欢喜教掐起来的消息,叶争流面带微笑。
这微笑如今完美复刻到了如今的叶争流脸上。
她愉快地迎接了“双黄蛋”的收获,率先对炼制裴松泉神格的炉子伸出了手。
沉重的黄铜炉盖缓缓向上抬起,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提到半空。
打开的巨鼎口当场喷出一阵仙芒浓烈的彩色雾气,让人光是看着,心里就充满了期待。
一个物件主动从黄铜巨鼎中打旋飞出,十分温柔地落到了叶争流的掌心。
和炉口做作的彩色烟雾不同,炼器而成的结果只有黑白两色,做成竹哨模样。
让叶争流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在竹哨的背面,竟然印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大熊猫。
叶争流“”
啊这。
是她对裴先生的幻视太过严重,以至于炼器系统都感觉到了她的念头,主动把神格给锻炼成熊猫了吗
那要是她再想想别的,是不是下次还能锻炼出虎鲸来啊
竹哨的模样毫不花哨,但细细阅读它的说明,却有一股意味深长之感。
名称效果放大之哨一次性
级别超尘
作用随时随地,您可通过此哨达成效果放大的目的。
无论是作用于炼器系统中的某个炼器产物,还是想将其附加在您的技能上,这个哨子都能令其效果得到加强。
武器附语如果利用得当的话,哨子可以称之为真正的神器。
但谋主请一定注意,此物品只能使用一次,所以不要将它随随便便浪费在阿猫阿狗的机会上。
除此之外,因为材料来源于和平之神的缘故,它厌倦一切和伤害相关的行为。所以,当谋主意图用它来放大攻击性技能的效果时,得到的结果可能不甚如人意。
“哦豁。”叶争流看着竹哨的描述,最终缓缓吐出了一个语气词。
正如炼器系统的备注那样,如果利用的好,即使哨子只是一个一次性物品,却也可以被称之为神器。
不能应用在技能上不要紧,叶争流可以把它应用在意境上啊
想想之前中秋活动里得到的“春江花月夜”意境吧。
按照裴松泉的思路,意境的范围如果能够扩展得足够大,大得足够将其他神明的神域包裹在当中,那就就等同于一个封印。
配合上这个小小的哨子,必要时刻,叶争流的意境大小比不过对方也没关系。因为她还有一个加强的技能
“春江花月夜”可不是攻击技能。
叶争流有把握,裴松泉的神格会喜欢这片意境的。
如此说来,至今为止,裴先生真是叶争流的最大供货商。
叶争流左手捧着他家废弃神域的门钥匙,右手则拿着用他的神格炼制出的效果放大哨子。黑白二色的熊猫映入叶争流眼帘,深深让叶争流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吃下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
诶,要是这么看的话,奶牛的配色好像也是黑白花
不打住,不要想了
叶争流坚决地掐断了自己的念头。
她不要男妈妈
打开欢喜尊神像的黄铜炉子时,叶争流的表情已经稳定得没有一丝变化。
以她之前两次的炼制经验来看,这次的成品,多半是色欲神域的门钥匙。
带着一种“尽在本人预料之中”的神色,叶争流非常淡定地往前一伸手。当那个完全被浓粉色光芒掩盖住的物品落入叶争流的手掌时,她突然感觉到有哪里不对。
这个东西从重量上体会,好像不是钥匙啊
挥动两下手掌,扇开眼前弥漫的粉色烟气,一个形状无比熟悉、样子无比熟悉、作用也无比熟悉的物品,便出现在了叶争流的眼前。
对此,叶争流的第一反应是“”
她,用欢喜尊丈高的神像,炼制出了一个骚粉色的手机壳。
这是为什么啊,这两者之间根本就不搭调吧
关于叶争流的疑惑,物品说明给出了非常翔实的解释。
名称色欲之神传呼器一次性
级别超尘
作用使用此物品时,无论相隔天涯海角,谋主都可以联系上色欲之神,并且在第一时间就吸引到祂的所有注意力。
武器附语由于神像上只有神明的微末气息,所以本物品是一次性的,限时十秒钟。
按理来说,一个合格的手机应该具备长期通讯的技能。正因为一次性物品无法实现长久通讯,所以本品并不是手机,只是一个手机壳罢了。
由于色欲之神并不是什么容易相与之辈,所以友情建议,拥有者请勿将本品当成陌陌、探探之类的交友软件使用,否则后果可能会无法估量。
叶争流“”
叶争流“”
叶争流拿着手机壳的手,正在微微的发抖。
蛋一种食物。
她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蓬勃欲出的吐槽之力,充斥了叶争流的整个心灵。
整篇物品说明里,都带着一股令人很想反驳的气息。
叶争流就很想问问这个炼器系统,她传呼色欲之神有什么用,是嫌自己过得不够快活吗
还有,光是欢喜观的信徒就已经很变态了,谁会想要和色欲之神进行一场直白的探探交友啊那人是脑子里长了泡吗
叶争流宁静而悲悯地抬起眼睛,面孔上竟然浮现出了淡淡的四大皆空之意。
她把骚粉色的醒目手机壳塞进材料格子里,感觉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把它拿出来了。
拜拜了您,手机壳。
再见吧您,色欲之神。
叶争流就是死,就是从沧海边儿上跳下去,都不会动这个骚粉骚粉的手机壳一下的
不过,有一件事确实值得高兴,那就是炼器系统腾出了两个炉子。
叶争流手里还存着当初从赵玉浓那里拿来的药材,一直也没有时间炼制。
这回趁着两个炉子的空挡,她干脆把药材分成几份,配合上不同的材料进行煅炼。
在其中的一次启炉中,叶争流往系统里添加了裴松泉的一根头发。
最后,果然不出乎叶争流所料,那份加了裴松泉头发所炼制出的成品,是唯一一份标注了“可抵御神明诅咒”的药膏。
这一炉的成功,充分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天香公主就是国色天香。谁都不能拦着大美人恢复容貌。
第二,半神裴松泉先生,他真的一身是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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