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第二百三十二章

    “原将军原将军”

    一声轻唤, 不高不低地扯回了原敬之的神智。

    帐中的烛火猛然一颤。

    原敬之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将精力重新分给了摆在两人之间的木头棋盘上。

    沉吟片刻,原敬之抬手在打磨光滑的木质棋盘上落下一子, 黑子不动声色地封死了白方的大龙。

    “”

    秦西楼对着棋局打量了一会儿, 倏忽露出了一个爽快的笑容。

    他当场投子认输,又禁不住抚掌赞叹道“将军真不愧是用兵如神的水师大将, 这一招顺水行舟以静打动,釜底抽薪, 非机巧者不能看出将军的心思奥妙啊。”

    秦西楼脸上的惊叹丝毫不见作伪,原敬之既然见到了,也不好一个劲儿地摒着语气。

    他叹了口气,腔调却没有早先那么僵硬, 甚至隐隐还有一丝的服软之意。

    “哪里话,秦大人的棋艺, 才当真令原某刮目相看。”

    最后四个字被原敬之说得百味杂陈。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尚且不足三十岁的年轻人, 看着他那张年轻的、自信的、正欲大展宏图的脸庞, 心里涌动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同为偏居于楚国东隅的邻居,原敬之一直关注着黑甲营的动静。

    特别是在几年前, 自家君王委任了国舅为大都督一职,志得意满地驱军直下清宁关, 却落花流水,惨败而回的下场。

    自那以后, 黑甲营这个称号, 几乎就被钉进了边关戍卒的心里,成为一道令人胆战心惊的影子。

    随即, 沧海城的少女城主先后谋取风海、天海二城的消息接踵而至。

    邓西国可谓是眼睁睁地看着卧榻之侧的仇敌坐大, 然而对于山那边一天天产生的变化, 他们却无计可施。

    临海城西出清宁关,第一个靶子自然是邓西国。原敬之对于自己和黑甲营之间的交锋早有预料,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第一面就输了,而且还输得这么惨。

    说来,黑甲营的向烽将军在楚地饱有威名,但是这位年轻的秦政委

    似乎察觉到了原敬之探寻的目光,秦西楼平静地抬起头,对着原敬之微微一笑。

    他已经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都分拣开来,分别用掌心拢着,一捧一捧地装回棋盒里。

    在做这种琐碎小事的时候,秦西楼身上那股耐心而沉静的气质就越发鲜明,一点也看不出是黑甲军中仅次于向烽的第二号人物。

    原敬之曾经听闻,眼前这个男人亲自给伤兵裹过伤口、甚至还给手下的小卒补过衣裳。除此之外,他有事没事会捧着饭碗蹲到麾下的随便哪只小队里,亲切的就好像是一个才升了官的小队长。

    这些传言,原敬之本来只有三分相信。

    他还曾私下以为,此人必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然而现在,原敬之忽然意识到假如秦西楼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那还好了。

    最可怕的、也最可敬的,便是秦西楼在做出那些事时,心态就和他现在陪着自己这个败军之将下棋时别无二致,所有的从容和关照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实。

    向烽是一把伤己伤人的双面刃,虽然是不世神兵,然而除了解凤惜,没人能握住他的刀柄。

    而秦西楼,便如同一把百搭的刀柄。他极其巧妙地补足了向烽的缺陷,成为黑甲营里不可缺少的那枚副车。

    最后一枚棋子被秦西楼捻着,丢进藤编的棋盒。他心平气和地征询道“原将军,再来一局吗”

    原敬之沉声道“不了,晚间还要赴宴,棋下太久,就会耽搁了。”

    沉默带着深意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周旋,片刻以后,原敬之忽然问道“原某想知道,那场冰封千里的大雪可是叶城主的手笔”

    秦西楼微笑着,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他好似无意,又仿佛有心一般随口说道“城主确实是当世少有的卡牌大家,不过她的威能,并不只限于卡牌而已。”

    “”

    原敬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中又是感慨,又是释然。

    他想,果然是这样。

    传闻里声名狼藉的少女城主,却也是一统临海三城的大野心家。

    倘若没有超脱寻常的实力,又怎么能将眼前的刀鞘,以及向烽那样声名赫赫的凶刀持握在掌心

    当天晚上,原敬之和秦西楼一同入席。

    攻城掠地是向烽的天职,劝降则是秦西楼的工作。

    至于事后表达出足够的看重和安抚,则是叶争流这个主公义不容辞的责任。

    原敬之才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帐,目光就下意识地落到了那个位于主座的女人身上。

    足有少女小臂粗细的牛油蜡烛,将整座大帐照映得宛如白昼一般。犹自在烛芯上跳动的火焰,不止照映出了这位城主闻名遐迩的美貌,也同样一丝不落地映衬出了她的锋芒。

    初见叶争流时,原敬之的眼底蓦然一亮。

    若以牡丹的雍容来比拟眼前人,只恐过于端庄;若以山茶的明艳来描画她的容貌,又流俗于轻佻。

    自主位上站起,冲原敬之张开双手,以示欢迎的的红衣女人挟裹着权势和力量的气息。

    她微微一笑,便似彩绸漫卷,烟霞千里。

    叶争流亮出的手掌里遍布着硬茧和隐于掌纹的伤痕。它们层层交叠,如同一对被描画在手心里的虎符,让人想起那场冰封了苏紫江的骤雪。

    而那双摊开的手臂,既是欢迎,也是威慑,无声中便凸显出极致的掌握力。

    原敬之已经说不上自己是在苦笑还是叹息,他一拜及地,心服口服道“叶城主。”

    “原将军。”叶争流走下主位,亲自将原敬之扶起,朗声笑道

    “早闻将军爱兵如子,是天下间难得的儒将。我慕将军声名已久,如今终于得见来,将军请上座”

    这是一场极其友好的欢宴。

    虽然宴上没有歌舞,只有酒菜,但仍然允许原敬之留任苏紫城的豁达,对于他来说不亚于一句天籁。

    一般来说,降将虽有仍在原处驻守的,但那都是陆军,不是水师。

    原敬之若真有叛逃之意,只需整理心腹船队,沿江而下,一两日间就能抵达楚国或者淳州,从此投靠大国,开启一番新事业。

    被委任了如此宽厚的一份信任,原敬之也难免升起一分受宠若惊之感。

    借着酒意,他问叶争流道“主公因何信我”

    叶争流笑道“原将军多年来驻守苏紫,镇守一方,为人公正亲和,饱受百姓和士卒爱戴。水师如同江潮,将军便是江堤。将军和苏紫城互相成就,既然如此,又何必把将军调遣开呢”

    当然,更加本质的原因,是人才系统把原敬之划在“自己人”一栏。

    这位原将军是个难得的厚道人,投降了就不会继续搞事。

    不过,作为降将,原敬之也要一表决心。

    除了苏紫水军上下尽数降伏于城主这种好听话之外,原敬之当场就写下长信一封。

    其间洋洋洒洒,殷切千言,字字恳切,却是一封劝降书。

    将那封信奉上的时候,原敬之忍不住苦笑道“老将军只怕看也不看,就将这信给烧了。”

    叶争流微微一笑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将军若只愿为邓西国披甲挂帅,又该到何处去践行这千里之志呢”

    三个月后,离离之野。

    银色巨狼的脚印踏过茂密的繁草,狼的肉垫虽然比不上小猫咪柔软可爱,然而落地时却是一般的轻盈无二。

    叶争流稳稳当当地躺在银色巨狼的背上。

    太阳从云彩后冒出头来,叶争流嫌眼光刺眼,先是用手臂挡了一挡,随即抓着银狼的皮毛,在它后背上翻了个身。

    银狼哼了一声,没表示什么不满。它低下头去,嗅了嗅身旁少年人的手。

    那少年人挎剑而行,剑身笔挺而轻细,剑尖不时颤动着,仿佛等待着,随时可以斩向他的仇敌。

    所有目睹了这个少年、这把轻剑的人都不会怀疑,那柄锋锐的长剑,下一秒钟就会刺破长风而来,毫无犹豫地抵住自己的脖子。

    但此时此刻,那把饱含着危险之意的物件儿,也只是用来劈开少年人面前的草丛而已。

    叶争流半支下颌,搭着银狼的顺风车,颇为赞叹地欣赏着杀魂那一身蜜色的皮肤。

    同样都是强壮的大好男儿,仔细划分一下,杀魂、沈飞明和向烽明显发展为两个不同的方向。

    沈飞明和向烽都身姿颀长笔挺,肌肉饱满,更加健壮;至于杀魂,他的初始敏捷值一定特别的高,因为他的线条精瘦,好看到近乎流丽,十分流畅。

    察觉叶争流的视线,杀魂朝她看了一眼,把手里一路揪到的小果子都倒进叶争流的掌心。

    此时,他们一行人狼正在赶路,杀魂的目光里,带着他办正事时一贯的机敏和凶残。

    “你最近为什么这么累”他直白地问道。

    “”

    叶争流默不作声地往自己口中丢了一枚果子,下一秒钟酸得皱起了眉。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简而言之,就是关于我怎么长出四个肝的。”

    副本系统肝不肝肝。

    缺不缺德缺德。

    那她能不能不打不能。

    要知道,抽卡虽然有十连必出一张玄阶卡的保底,但叶争流最想要的,还是各色天阶卡。

    而副本能够保证叶争流必出天阶卡。

    二十张银色碎片可以拼一张地阶卡,四十张金色碎片可以拼出一张天阶卡。

    为了天阶卡主要是为了诗仙大大,叶争流将有限的精力投入无限的副本,只要有空就忙里偷闲地肝上一局。

    如今的叶争流,已经可以夸下海口,骄傲地表示自己跟天下间近七成的顶级高手都交过手。

    虽然那都是在副本里,却也已经非常难得。

    至于天阶副本,叶争流也去打过。

    至今为止,她只随机遇到过嫉妒、愤怒还有欢喜尊。

    天阶副本倒不要求叶争流必须战胜对手,她只要能从对方神域里逃离,那就算作她赢。

    截止到目前为止,十次里面,叶争流总能赢上个三四回。

    杀魂听到“四个肝”这种离谱形容,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的目光顺势下移。

    他的气质像剑,目光竟然也像剑。杀魂的两眼活似一双有了自主意识的x光,既透彻,又坦荡。

    “啧。”

    叶争流吐出一个不悦的音节。

    她板起面孔,伸出手去,不满地在杀魂眼前一阵乱挥,沉声警告道“嗷嗷,你往哪儿看呢”

    杀魂被她隔空蒙住眼睛,嘴唇却分明地上扬了一下。

    叶争流奇道“你笑什么”

    杀魂笃定地说“你没有生气。你装成生气,想吓我。”

    叶争流撇撇嘴“这有什么好笑的。”

    可在轻嗤的同时,她的唇角也忍不住往上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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