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悠悠的历史长河之中, 岁月和命运,将永久把这一日深深铭记。
这一天,在连续封印嫉妒、疯狂、欢喜尊、贪婪、愤怒、杀戮和痛苦之后, 叶争流封印了欺骗之神慕摇光。
欺骗神域的封锁,标志着所有的一切, 终于尘埃落定。
长达千年的神明之治, 以欺骗之神被封印为结局, 在叶争流的手中画下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
一直站定不动的慕摇光终于侧过身体, 朝叶争流看了一眼。
祂的目光里糅杂了太多复杂的感情不甘、惊愕、对结果的强行接受;盘算、筹谋、想要再起东山
墨蓝缎面的星辰折扇,已经被慕摇光的手指硬生生捏得扇骨微弯。祂低头看了一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不动声色地把扇子拢入袖中。
“沧王殿下”
如今,慕摇光是败者,而叶争流是赢家。
赢家通吃一向是力量更迭中最赤裸、最直白的守则。
败者身为鱼肉, 只能任由刀俎。
慕摇光是个极度的现实主义者。
尽管落败来得太过仓促突然,但慕摇光既然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就不得不为自己设想接下来可行的下一步。而在众多因素里, 最为重要的一条, 便是叶争流对祂的态度。
慕摇光才唤了一声,便在叶争流接下来的举止里卡顿了一下。
祂的两片薄唇张开又闭合, 最后还是问道“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在反复确认过慕摇光确实被封锁的事实以后, 叶争流就近选择了一块山石,随便打扫了一下上面青苔。
然后她就直接坐了上去, 手里不知怎么多出了了一沓哗啦啦的纸片,如今正埋着头在纸片里一通狂翻。
“”
假如叶争流是故作姿态, 以此来表示自己对慕摇光的不屑, 慕摇光自然能够接收到她的暗示。
不过, 同样的手法,慕摇光也对旁人使用过。
所以祂很轻易就能看出来,叶争流并不是在故意拿自己取乐,而是真的用心在找什么东西。
时至今日,还有什么是比祂和叶争流的对决,更令人上心的吗
闭上双眼,慕摇光不露痕迹地压下心中那抹古怪之意。
如今的处境,令慕摇光感到喑然受辱。
可是比起被轻忽的怒火来,似乎有一种敏锐的直觉正一下下地刺痛着慕摇光的后颈,警示祂要离那沓宣纸远一点。
在危险感的催动下,慕摇光向叶争流手里戒备地瞄了好几眼。可祂无论怎么看,都觉得那不过只是一叠普通的纸片而已。
“啊,排好顺序了。”叶争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那叠白纸卷成纸筒,轻巧地在掌心里敲打两下,“不错不错,这样就都清楚了。”
假如每人脑袋上都自带一个雷达,那慕摇光这会儿,准把自己那根天线竖的笔直。
祂负手而立,笑容谦恭可亲,客客气气地请教道“摇光不知道沧王殿下拿着的是什么,又指的是什么事”
叶争流半点不开玩笑地告知祂说“这是给你准备的小本本。”
那股不妙之意越发浓厚,隐隐的刺痛感已经从慕摇光的后颈一路下滑到腰间盘。
慕摇光笑意不变,眼神却开始微微闪烁“我的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我把咱俩相关的帐,都记到上面了。”
从叶争流说话的语气来听,她现在显然心情不错。
“哦,对了,除了我的帐以外,还有嗷嗷的帐毕竟他要上我家户口本的。所以找你算账这事,也就用不着分里外了,是吧”
随着叶争流从山岩上起身的动作,慕摇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祂仍然在笑,然而那笑意却难免变得苍白失色。
短短一次呼吸之间,无数个念头流水般从慕摇光脑海中划过。
即使刚刚经历了从神明到输家的巨大落差,慕摇光仍然在短暂的思考以后,抓住了对祂来说最为明智的一条路。
慕摇光轻声道“我和沧王殿下,虽然曾经有过一些不睦,却也有过携手合作的时候。若是殿下非要同我清算,摇光也是无话可说不过,等殿下暂缓心头之气以后,不知慕某能不能留下殿下,一同叙旧”
叶争流翻开账本第一页,同时抽出袖中烟凤翎。
她对慕摇光隐晦的求饶之语不置可否,只道“先等帐都算完再说吧。”
叶争流清了清嗓子,按照时间顺序,念出第账本上一条怨结来“浮生岛第一次见面,熏香味实在太浓,把我人都给熏傻了”
慕摇光“”
饶是以慕摇光的定力,在听到叶争流宣布的罪状以后,脸色都红绿灯般来回轮换了一番。
尼玛,照着叶争流这种标准算下去,祂当年跳海时牙齿上挂一片绿藻叶,都能算作对叶争流双眼处心积虑的荼毒了
慕摇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道“我昔日从来不知,殿下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叶争流顺眼朝下扫过,在一堆红笔书写的重点恩怨之间,看到不少黑色小字,就像是“身为茹娘的前任上司,非常不是东西”、“居然踩着鱼群追上来,不够爱护环境”之类的内容。
考虑到这些事情马上就可以一条条报应回慕摇光身上,叶争流顿觉身心十分舒畅。
叶争流用一种毫无感情波动的语气,棒读着回答道“那说明你对我的定义出错了啊,身为敌人,你竟然不够了解我,简直令我的心都快碎了,还是再记一条吧。”
慕摇光“”
慕摇光终于气笑出来“敢问殿下,这账本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其他邪神都有”
叶争流惊奇地朝慕摇光看了一眼,同时按住卡册里蹦蹦跳跳想出来找林妹妹的贾宝玉卡。
“谁能像你似的这么招人恨,你心里真是一点数都没有吗”
慕摇光“”
这,倒也不是全没有数。
胸口明显地起伏了两下,慕摇光强按着情绪闭了闭眼。
只能说,祂的性格确实足够能屈能伸。
祂不像其他邪神。那些神明为神日久,养尊处优,就越发地沉不住气。
慕摇光意欲实现自己目的时,向来不介意把自己低入尘埃里。
即使眼下,心知叶争流就是在明晃晃的找茬,她只差没在脑袋上系一圈“我今天就是来搞你”的布条,慕摇光也尽数忍耐住。
再睁开眼时,慕摇光的双眼,竟已完全平静下来。
这皮囊姣好的翩翩公子,不但对着叶争流投去歉疚的一眼,甚至还主动摘下了自己白玉的发冠,脱去身上广袖凌风的外袍。
“殿下说的极是。”稍带卷曲的黑发落在慕摇光肩上,将祂的脸色隐隐映衬出一种憔悴失意的苍白。
慕摇光去了外袍,只着素衣,朝叶争流叉手行了一礼,幽声长叹道
“我过去和殿下多番敌对,不敢说从前没有做过错事如今败者为寇,我负荆请罪,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一礼深深到地,叶争流冷眼旁观,慕摇光居然就真的弯腰不起。
即使早知慕摇光口中说出的话没有一句能信,可祂偏偏能把负荆请罪的柔顺姿态做到十成十。
对一般人来说,如果对手不等你发火,就先摆出这幅态度,反而让人满腔的火气被架个不上不下,不知道该朝哪里发了。
不过,面对慕摇光这种老阴比,叶争流经验丰富,算不得一般人。
叶争流欣然道“认识你这么多年,总算听你说了一句人话,不容易啊。”
慕摇光“”
不错,论起不要脸来,祂就没见过叶争流落于下风。祂每次做了初一,叶争流紧跟着就做十五。
慕摇光注意到,叶争流一面跟自己说着话,手里一面多出了许多圆溜溜的黑色丸子。
那些丸子形状有些古怪,颜色就更是一种流光溢彩的黑。
不知为何,慕摇光甫一见到它们,便心觉眼熟。
祂当然会觉得眼熟。
实不相瞒,这正是叶争流继任城主后,又问猴猴换来了当初的金刚孔雀尾羽,加料炼制成的特别版小哦,不对,大炸蛋。
握着满满一捧炸蛋,叶争流冲着尚且不知道事态严重性的慕摇光微微一笑。
“咱们就先从离开浮生岛时,你差点把我和杀魂分别杀了的事说起,怎么样”
望着叶争流纯洁无暇、写满了“叶某人就是记仇”的笑容,那股大事不妙、即将药丸的刺痛预感,终于从慕摇光的腰间盘垂直向下,一路扎到了祂的脚后跟。
或许是因为刚脱了外袍的缘故,慕摇光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胯下生风,遍体发寒。
以慕摇光对叶争流的了解,接下来祂要面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慕摇光突然道“等”
不等慕摇光把话说全,叶争流便已经欢乐地用歌声掩过了慕摇光的声音。她一边高唱着“等等登灯等等登灯”的旋律,一边按着节拍,噼里啪啦地把大炸蛋往地上扔。
在炸蛋落地的层层烟芒之间,慕摇光的整个世界,忽然就陷入一片五彩斑斓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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