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之神的神域化作片片飞灰尘埃。祂生前的神明态是一片沼泽, 俨然与整个神域融为一体。
然而当痛苦的神域崩解之际,那些残留的碎片,却片片洁白如玉, 在祖山的最中心, 降下了一场纷扬的雪。
透过山体裂隙照映进来的一丝流光,叶争流下意识伸手去接那些“雪花”的碎片。
这些碎片并不冰冷, 反而带着一丝微微的暖意,一碰到叶争流的手指就消散了。
它们簌簌落下,在半空中便微缩成晶莹的泡沫、颗粒、甚至是肉眼无法辨别的一缕蒸汽,顺着山体间无数道缝隙, 直冲到草原最晴朗的云霄中去。
叶争流眯起眼睛, 目光下意识跟随着神域碎片的踪迹游走。不久以后,她眉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之色,伸手拍了拍仍然跪坐在地的杀魂的肩。
两个人一坐一站,仰头向光线所在的方向看去。
在阳光的折射下,叶争流确认, 自己见到熠熠生辉的瑰丽霞光填充进那些裂缝,像是缝补在山间的雨后彩虹。
不知过了多久,杀魂忽然开口“祂一定很高兴吧。”
听到这个猜测,叶争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肩。
此刻,她的肩膀上空无一物,没有增加一根丝线的分量。
然而叶争流分明知道,那里已被痛苦之神用祝福覆盖, 就像是临行之前, 母亲匆匆追来披在游子肩上的厚衣衫。
“是啊。”叶争流轻声回答, “祂一定很高兴。”
雪山脚下, 巨大的银狼载着杀魂和叶争流, 一步一步,慢悠悠地朝草原深处行去。
杀魂侧坐狼背,叶争流则仰躺着,脑袋枕在杀魂腿上。
按理来说,叶争流此时应该查看丹田里的卡牌变化,应该检查一下神明尽封以后诛神技能的状态,再不济,也可以调出炼器系统,看看黄铜大鼎里面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炼化。
然而,叶争流就只是懒洋洋地躺着,随着银狼前行的步伐一晃一晃。
叶争流感觉,自己就就像是一个加班许久的社畜那样虽然公司终于放了个小长假,然而对着假期前拟好的一系列玩乐计划,她宁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放空思绪,什么也不想。
所有的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天空之上,一片片形状各异的像是幕布一样从叶争流的视野里划过。随即,一片人形的阴影覆盖上来,是杀魂用自己的脸孔占据掉叶争流的大半视线。
这个姿势下,两人的双眼仿佛一横一竖,视线正好隔空交错成一道十字。叶争流板着脸盯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抬起手,轻轻按了按杀魂的鬓角。方才,杀魂割下鬓边一缕辫子,剩下的那撮发茬短啾啾的,很倔强地翘起一角。
杀魂的发质明明并不算硬,但这撮发茬就像是要和叶争流做对似的,叶争流按一下,它就弹起,再按一下,又弹起一遍。
如此再三,杀魂干脆自己将其按住。
他就着那个手贴鬓边的姿势,微微偏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叶争流。青年从来清澈专注的气质,竟然因这个动作增添了些许无辜。
“别难过了。”杀魂轻轻抚摸着叶争流的头发,很认真地安慰叶争流,“阿妈回到天上去了。祂会变成一场雨落下来,精魂蕴藏在草原的每一条山川河流里。”
顿了一顿,杀魂又补充道“到那时候,祂仍然看着我,也看着你。”
“嗯,你说得对,我也这样想。”叶争流又笑了一下,后脑往上蹭了蹭,安心在杀魂的大腿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陪我一起看云吧。”叶争流一根一根地拨弄着杀魂的手指头,“嗷嗷,你的感觉那么敏锐,那就由你来指给我看,到底哪一朵是普通的云,哪一朵是你的阿妈。”
直到夕阳落去,繁星泛起,杀魂专心致志地喂了叶争流一顿草原特色风味烤肉,叶争流才重新打起做正事的精神。
在从丹田里取出天命卡牌之前,叶争流先猜度了一番新解锁的技能内容。
天命卡牌每次觉醒的新技能,不是开发出叶争流当前所需的新功能,就是在前面技能的基础上,进行一番强度的提升。
然而,天命卡的第九技能已经是诛神,由此再往上,叶争流实在想不通它还能如何强化了。
难道是让她去斩天道吗这里又没有仙侠世界观。
在心里半开玩笑地吐槽了自己一句,叶争流脑海里倒隐隐泛起一个猜测。
既然神明已经被终结,灵矿亦即将耗尽,那卡者的历史,是否就要走到尾声了呢。
如果这样的话,按照前面的技能觉醒规律,叶争流的新技能,没准会于此相关。
带着这样的猜度,叶争流取出天命卡牌,翻开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新技能的信息照映在叶争流的脑海,她的眼睛便慢慢瞪圆,口中吐出一道微不可查的低音。
叶争流喃喃道“啊竟然是这样。”
不同于她此前做出的种种猜测,天命卡牌的第十技能,名为始终。
是的,正是那个有始有终的“始终”。
它与卡者世界未来发展并无半分关系,却和叶争流的成长历程息息相关。
有一个疑问,一直都萦绕在叶争流心头那就是在系统发布任务时,那种极富人性化的口吻、调侃意味十足的关照和鼓励,究竟出自于怎样的存在。
而今天,叶争流解开了这个谜题。
一条条任务发布的解说,竟然都是来自于她自己。
而那些任务奖励由信仰之力所凝结成的诗文笺、意境和红蓝宝石,亦是如今的叶争流通过“始终”这一技能开辟的一线悬丝,将力量借给昔日的自己。
在时空的四维线上,过去的叶争流和今日的叶争流相映成趣。
或许因为解锁第十技能的祝福是由痛苦之神给予,所以在动用“始终”技能的时候,叶争流也和痛苦之神一样,无法突破因果线。
她不能直接告诉浮生岛上的叶争流“你的卡牌其实叫做天命”,却可以给当初的叶争流发布一个“支线任务赢得一次比斗”。
在昨日的前因的前因里,清晰地照映了叶争流今日的得果。
用天命卡牌的第十技能给过去的自己发布任务时,叶争流亦无法确定,自己究竟会轮选到哪一段时光。
可能在第一次使用技能时,叶争流会遥遥望见即将走上比斗场的自己,而第二次使用技能时,叶争流就看到了埋首在公文间的沧海城新任城主。
叶争流抽取自己过去生命中随机的某段时光,就像是在卡池里摸索新的卡牌一样。
“真不愧是我的卡牌。”时至今日,叶争流终于对自己的卡牌心服口服,“连实现技能的方式都要靠抽卡论抽卡,我真是从没输过吧。”
“始终”这个技能,耗费卡力极大,几乎每用一次都要抽取尽叶争流半身卡力。
不过,叶争流倒也不着急把过去的任务一口气都发布完。
陪伴着过去的自己一起成长,倒也是一种生活的乐趣。
在这个繁星灿烂的夜晚,叶争流和杀魂牵着手,一同享受着着草原的夜色。
叶争流观星办事两不耽误,一边挽着杀魂的手臂,一边在获得第十技能的新鲜感里,又用了一次“始终”。
这一次,落入叶争流掌心的片段,正好是她刚刚逃出浮生岛,激动地查看系统奖励之时。
适逢杀魂忽有所感,偏过头来,在叶争流耳边小声讲了一句什么。
那其实只是一句普通而笨拙的情话,杀魂甚至都未必知道它属于“情话”的范围,只是他想到,便这样跟叶争流说了。
于是,叶争流就笑起来。
她毫不犹豫在发放给自己的任务奖励里,添加了“杀魂x1”的字样。
叶争流又停下来想了想,很快便在任务奖励的寄予里增加了一行字,送给那个对漫漫前路尚且一无所知,却也怀着一腔勇气和果敢,毅然闯入新世界的自己。
世界和星辰,今夜一同铺开在您的眼前。
将技能施用完毕,叶争流便倾身过去,把自己的双唇贴上杀魂的眼皮,动作温柔得像是在亲吻两颗最灿烂星辰。
十年后,汴陵。
此处原本是郑朝都城,亦是历经三朝的古都。
两年以前,沧帝大定天下,迁都此处。
从此以后,汴陵这个地方,便又新增了一抹“四朝古都”的悠远文气。
今日正值初一,是一旬开端,亦是每月三次的大朝会之日。
朝阳殿中,左右两侧各列一百座椅,前后依次分布。
最上首,女帝宝座虽然是按特定制式打造,然而龙凤锦椅的下方却只设置了一道金阶。换而言之,朝臣和天子几乎坐于同一水平面上。
不知道为何,女帝总喜欢私下里将那道金阶戏称为“讲台”。
这或许是因为,每次大朝会进行完固定议程之后,想发表意见的朝臣可以举手发言的缘故吧。
不管怎么说,这位新帝总是有那么多的新花样。
以百姓的眼光来看,女帝无疑是位仁厚之君她开辟沧朝以来,一直广开言路、普及教育、推广新种,不久前还废除了宫廷中的宦官制,以及二十种前朝肉刑。
不过,这样的说法若是给朝中官员听到,许多世家子弟的心情,想必会微妙的很吧。
今日的大朝散会比往日更早,春日烟雨天气,细雨如丝般缠绵落下,轻轻划湿衣袍上的绣纹。
叶争流任秘书女官为自己披上一件薄斗篷,又摆手拒绝了她的油纸伞,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裴松泉正站在廊下不远处,麻衣洁净,微黄的原色已经被洗得泛白。他今日刚从淳州返回,正值叶争流大朝会,索性沐浴换衣,修整之后才来寻她。
叶争流大步流星地迎了上去,未曾近前,脸上便先浮现出一抹俨然笑意“先生。”
“已经安顿好了。”裴松泉这样说道。
他和叶争流一样,客气地拒绝了宫人奉上的纸伞,随即便同叶争流一起,在这场细密如烟、沾衣难湿的春雨里共步了一程。
裴松泉一张口,果然就是先关心那个肉嘟嘟的小团子“流沙儿可还好”
叶争流笑了“我早起时她睡的正香,这会儿嘛,大概已经吃完饭,正由人带着做游戏吧。”
流沙儿,便是叶争流和杀魂的女儿,今年芳龄三岁。
旁人见了,都觉得她轮廓几乎和叶争流极为相像,只有那双又执着又清澈的眼睛,看起来和杀魂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流沙儿这孩子来得晚。
据说自然界里,个体力量越是强大的物种,生育间隔时间就越长,每一胎生育的数目也就越少。
叶争流也是后来才发现,这条推测还是很有道理的。
鉴于她的单体战力已经是天下第一人,而从前那些邪神的孩子们,要么是成神前生的、要么是用神附以后,以凡人身躯交合而生,没有一个是由神明态分娩,导致叶争流连个参考对象都找不到。
她对子嗣之事倒不着急,只是把身边人却都急得够呛。
据叶争流所知,她身边近臣里,有一半怀疑叶争流不孕,另一半怀疑杀魂不育怎么说呢,从数量上看,两拨人还是挺平均的。
至于后来,有人为了讨好叶争流,意图给叶争流献上“生子秘方”,而另一部分人则意图给叶争流献上“极其精壮甚有膂力祖上多子多福”的男宠,那就是另一桩哭笑不得的后续了。
提到生孩子,大家就不得不想起明如釉。
可惜,明如釉的送子技能,必须在看到红线时才能施展。而叶争流作为当代最强的卡者,基本属于明如釉再修炼三辈子,也别想看到她红线的地步。
如此这般,顺其自然,到了满朝文武人脑袋吵成狗脑袋,狗脑袋再吵成人脑袋,最后大家几乎都对女帝的继承人问题感到麻木的时候,叶争流才慢悠悠地诊出了喜脉。
这回,明如釉被八抬大轿请进女帝寝宫,众人对他只有一个期望你那个能保母婴平安的床头婆婆技能,赶紧用上啊
明如釉“”
总之,鉴于叶争流本来就身体强健,又有明如釉隔一段时间续一次的技能,十个月后,叶争流诞下一个女婴。
女婴小名流沙儿,叶争流以“曜”字为她命名。
叶争流和裴松泉一边走出前殿,一边随性交谈。
裴松泉问过小流沙儿以后,就又问起了叶争流的近况。
这些年来,裴松泉以长辈的身份,一点点见证着叶争流如何成长到今日的地步。
昔日他拜访沧海城时,少女城主的面目轮廓尚且带着一份稚嫩,手腕却已经锋芒毕露。而今日,沧帝已经富有天下,过去激进而的果断的处事风格,反而和缓了一些。
旁人都说,这是因为陛下已为人母,有了慈心的缘故。
不过,裴松泉并不这样觉得。
“毕竟重任在肩,不得不谨慎啊。”叶争流这样回答道,“这就像是老司机驾车上高速哦,对了,先生,您上过高速没有”
驾车的话,裴松泉自然有过。高速二字,听意思也能解出其中含义。
不过,鉴于叶争流眉目里传达的揶揄笑意,这句话的含义,大概也没有那么简单。
裴松泉无奈地摇了摇头叶争流无论怎么变化,骨子里仍有些东西不会改变。
如今已经十数年过去,可在某些时候,就像方才,裴松泉和叶争流说起话来,仍然会感觉到,昔日那个带些顽皮的小大熊猫呸,少女影子,仍然附在叶争流身上。
“好吧,先生没上过高速。”叶争流弯起眼睛笑了笑,“不是我故意拿先生打趣,只是,这确实是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的比方。”
处于前世,凡是司机都会知道,在市内行车,若要改变方向,方向盘但转无妨。即使多拧了半圈,只要车速够慢、空当够大、反应够快,就总能再修补回来。
可上了高速以后,谁要是把方向盘拧得唰唰生风、转得咔哒咔哒响,那就是在自己找死。
迅疾的行驶速度下,方向盘只要稍稍打偏一点,车身的改变就已经很大。如果谁敢把方向盘转上半圈几秒钟时间里,就足够满车人车毁人亡。
叶争流如今的处事,也是这个道理。
当她只是一城之主、一地之君时,风格自然不妨激进一些,因为那时即便出现错漏,也好迅速反应,给予弥补。
可是,如今的叶争流已经是天下共主。
这时候,整个庞大的国家,就像是上了高速的车子,或许只是一着用错,然而未来造成的影响,却会持续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一道普通政令,或许影响着近百万人的生计即使是在堪称先进的时代,过于快速的步伐,都可能令一个庞然大物因此解体,更何况是我如今的国度呢。”
叶争流将目光放得悠远,轻声感慨道“毕竟,太阳底下无新事啊。”
她只能更加小心、更加谨慎,更加柔和地去打疾驰车子中的那一圈舵盘。在带来新改变的同时,顺应着时代的方向,希望历史可以行进在最平坦的一条路上。
说到这里,叶争流难免有些遗憾。
“卡牌的时代终将过去,新的工业应当兴起,在机械的力量之下,人类的社会支配方式将发生改变只是很可惜,我毕竟,只是一个诗词爱好者。”
不久之前,因为第三代高炉损坏,而一个负责重要零件制作的卡者又刚离世不久,淳州钢铁厂的建设被迫停下了一段时间。
裴松泉下淳州,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在安定天下之时,叶争流仗着前世的某些记忆,以及卡牌黑科技,强行跨越部分时光,点亮了超越时代的科技树。
而现在,四海已定,许多之前未曾奠定的基础,就像是学生落下的功课一样,必须得一件一件地补回来。
叶争流平静地说道“我只希望,能在我有生之年完成这件事。我跨越过的那段路,可以在我活着的时候一点点补足。”
“而且”想到此前停工的钢铁厂,叶争流无奈地摇了摇头,“确实啊,直接指出最平坦的那条捷径,有时候反而会导致绕路。”
就像是发明家实验了几千种材料才试出钨丝,可假如他第一次就试出钨丝,旁人当然也不会止步于此,余下的几千种材料,自然有人会一一试过。
一个人要吃七个饼才能饱足,而先前的六个饼,都是珍贵的积蕴和财富。
世上没有永远的捷径。
一门学科的创立、一种技术的飞跃、一派理论的立足,总是要兜兜转转,走上那么多的弯路。
说话之间,叶争流抬起目光。
她的视线似乎拥有着海纳百川的力量,好像已经透过层层宫墙,越过汴陵街道,来到太学、来到新设立的科研局,去往一切藏着希望的地方。
“这事儿涉及到太多学术方面的知识了,术业有专攻,咱们不说这个。”叶争流哑然失笑,“先生看起来有事想问我”
今日的裴半神,看起来心事颇有些重,仿佛是有什么思虑压在心头良久一般。
听到叶争流的呼唤,裴松泉这才回过神来。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多日以来的疑问倾吐而出。
在问问题的时候,裴松泉的目光仍然包容而温柔,他看着叶争流,就像是从前注视着那个少女城主一样,像在看着一颗人间希望的火种。
裴松泉用一种温和而绝不会令人为难的语气问道“很多时候都我会觉得,你的卡牌能照映出未来的模样。”
听到这个问题,叶争流不由沉默了片刻。
她摇头笑道“这样的传言我听过许多,没想到先生您也这么想”
说罢,不等裴松泉回答,叶争流便正色道
“先生,您知道的,若非必要,不然我从不骗您。我可以这样告诉您我确实曾经望见一个美好的未来,但我并不知道我如今目及的一切,将会以怎样的姿态走入那段时光。”
历史总是以螺旋的方式慢慢上升,在它真正的跨过节点之前,没人会想到中途的波折具体会是怎样。
可能是上位者一个短视愚蠢的举措、没准是一场突如其来、席卷整片大陆的凶猛疫病、也许所有人都卡在某个技术瓶颈上,又或者又或者
连绵的雨丝已经浸湿叶争流鸦黑的头发,她驻足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轻声叹息。
“也许我的王朝不过三代而亡,子孙的脑袋被人砍去挂在城墙上。又或者,沧朝持续得非常绵长,绵长到若我地下有知,会为它的腐朽和长寿感到厌恶与羞耻不管怎么说,先生,这都是未来可能的结果。”
裴松泉也停住了他的脚步。
持续了一早晨的烟丝微雨,终于在此刻雨消云霁。裴松泉也终于对叶争流问出了那个问题。
“争流,你从前和我说过,你是独卡卡者。”
透过裴松泉的神情和语气,叶争流忽然预感到他将会提及什么。
果不其然,裴松泉停顿许久,还是说道“所以你有没有想过成神”
时至今日,兼备活卡、独卡、拥有足够信仰,可以封神的卡者,唯有叶争流一人。
叶争流不动声色道“先生是来催促我成神,还是想劝我不要那样做”
“我不知道。”裴松泉叹息道,“在这件事上,我很难做出决定。”
叶争流几乎是裴松泉看着长大,对于她的心性和能力,裴松泉已然十分了解。
而她获得的信仰,也和其余神明不一样。
百姓们并不是因为叶争流塑造神偶、宣传教派而信仰她,他们是因为叶争流带来的能吃饱、能穿暖的日子而爱戴她。
换而言之,叶争流可能并不会像其他神明那样发生畸变。
平心而论,裴松泉不希望这世上再多出任何神明。
但,如果那个神是叶争流,他也未尝不会感到犹豫假如是叶争流的话,或许一切都会因此不一样
她的眼睛曾经望见过比这个时代更绚丽的场景,而她的仁心,早已以实证的方式,一寸寸洒落在大地上。
就像叶争流自己所说的那样她不知道自己死后,后人和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如果叶争流一直活着,这世上至少能葆有千年的太平吧。
裴松泉温声道“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先生大概都会感觉欣然和失落吧。”
对于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叶争流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迈开步伐,继续朝前走去。
“大概在一年前的时候,我突然有了那种感觉。”叶争流轻声道,“先生您是明白的,就是那种只要我一个点头,便可以立地成神的感觉。”
裴松泉双眼睁大,讶然地看向叶争流。
叶争流轻描淡写,像是掸去衣角上一抹尘灰一样平静道“我拒绝了。”
成神的机会转瞬即逝,叶争流既然已经拒绝那个时机,就相当于亲手关闭了那扇通往神域的大门,又往锁孔里灌死了铜汁。
从今往后,这扇大门,再不会有对叶争流打开的一刻。
不等裴松泉说些什么,叶争流就先他一步道“然后我就觉醒了自己卡牌的第十一个技能。”
在第十技能觉醒以后,天命卡牌的最下方,再也没有出现过新的阴影。
于是,叶争流便以为,十个技能就是终结。
这种认知一直持续到第十一技能的觉醒。
“先生,您知道吗,我第十一技能的解锁条件,是拒绝成为神明。”
“”
叶争流拉长手臂,踮起脚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语气就和她的脚步声一样轻快
“所以说,什么成神不成神的,早就没有那种可能了。先生就把心放到肚子里,见证我身为凡人的一世吧。”
一时之间,裴松泉竟然不知道该说何是好,只能当真像是他先前自述的那样,又是欣然又是失落地点了点头“正该如此。”
由于叶争流随便抛出的消息实在太过惊人,半神走了好一段路才回过神来。
“你的第十一技能”
说到这个话题,叶争流脸上的笑容便止不住地洋溢出来。
“那是一个我从来未曾想象,而且一生只能动用一次的技能。”
天命卡牌的第十一技能,叶争流用放弃封神为先提条件所解锁的技能,名为“胡不归”。
叶争流不知道这个技能的使用效果如何是让她能以自己的身份重返前世,还是以游魂的方式,重返故里再见一回
但不管是哪种方式,都足以令叶争流感到惊喜和满足了。
雨已经停下。
叶争流解下肩上微潮的斗篷,挂在手臂上,踩着雨后颜色变深的石板,和裴松泉一起往前走去。
长长的宫道上,只留他们交谈时的几段余响。
“先生您知道吗,我从前还想过,会不会有一个技能,可以彻底终结卡牌时代结果完全是我想多了。”
“不过,果然还是要像现在这样,卡牌年代的开始,既然不是某个卡者创造的传说,那么它的最终落幕,当然是其中每个人的义不容辞。”
叶争流悠悠感慨道“千年以后,提起封神之举,后人或许会觉得,那是我一人登台的神话;但论起时代的变革,却不可能是叶争流独自的英雄史诗。”
裴松泉的语气若有所思,愈发释怀“是啊,这是芸芸众生的故事。”
随即,远处遥遥传来叶争流清晰的笑声,久久不绝“所以嘛,若干年后,功成在我、过失在我,青史上的一个名字,就任由他们去评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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