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司予带着帽子口罩, 坐在候诊室的沙发上。
私立医院很安静, 不像公立医院那样人声嘈杂，来往的医生护士脚步都放得很轻，患者不多。候诊室里只有司予一个病人。
她紧绷的情绪稍微一放松，身体深处的疲惫就涌上来。
“靠一会吧。”林予安递给她一个抱枕。
司予现在反应有点慢，她呆呆地打量了下林予安手中的抱枕，又慢吞吞接过来, 抱在怀里，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林予安看得心里发软, 现在的司予, 才终于有点她这个年纪女孩的稚嫩。
司予发着呆。
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忽悠到医院了。
她垂着眼, 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一块地砖，努力放空自己的思绪。
这块地砖的花纹跟别的不一样。
“可我在乎。”
花纹是粉色的。
“可我在乎。”
为什么医院会有粉色地砖。
“可我在乎。”
“........”司予无力地闭上眼, 她完了。
或许她病入膏肓了吧, 她绝望地想, 不然怎么盯个地砖看都会想起那句话。
想着想着她又有点生气，林予安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怎么能随随便便跟女孩子说这种话。
呼吸不自觉地变重，司予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发烧才头脑发热，还是因为那句话头脑发热才发烧。
这个问题好深奥, 绕得她越发昏沉。
脸颊上突然有一丝凉意传过来。
司予清醒了一瞬，她睁开眼。
林予安拿着瓶水在碰她的脸。
“干吗？”司予恶声恶气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掩盖点什么，反正就是不想好好跟林予安说话。
“喝点水。”林予安还是那副态度, 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他拧开瓶盖，递给她。
一拳打进棉花里，司予心里突然就很不舒服。
总是这样，她因为他的一句话患得患失，而他却永远平静无波。
越想越不舒服，再加上胃痛和发烧，司予忍不住就想找事。
“我不喝凉水。”她撇过脸。
林予安收回手，把水瓶放到桌上。
司予还是不看他。
从林予安的视角，正好能看见司予泛红的脸颊和头顶炸起来的几根碎发。
那几根碎发随风摆着，像是无声地示威。
林予安有点想笑，又有点迷惑，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她了。
他拿了个纸杯，去饮水机那接了杯热水，放到司予面前。
“热水。”
司予睁开一只眼看了一眼，“太烫。”
这下连陈锋都看不下去了，他大嗓门一下就响起来，“你咋这么难伺候，你自己动手兑一下不就不烫了吗。”
司予看都不看他，“我懒得动。”
“.......”
陈锋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林予安一眼给看了回去。
他缩了缩脖子，不知道林予安为什么突然这么凶。
林予安收回目光，又重新给司予倒了杯温水。
他声音放得很低，像在哄不懂事的孩子，“喝一口，嗯？”
这个嗯字仿佛带着小勾子，勾得司予的心忽上忽下，比坐海盗船还刺激。别说是水了，就是酒她都能一口闷。
脸上的娇蛮突然就挂不住了，她慢慢坐直身子，捧着水杯乖乖喝了一口。
看着她喝完，林予安笑了一下，“还喝吗？”
“不喝了。”司予抬头看着他，嘴唇上还带着一点润泽的水光，“我好多了，能不能不去.......”看病了。
“不能。”不等她说完林予安就打断了她，语气比班主任还严格。
“走吧，到咱们了。”王媛走过来叫司予进诊疗室。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司予赖在沙发上不想起来。
“就量个体温开点药，眼一闭一睁就过去了。”陈锋是个不惯孩子的家长，既然来了医院，就一定要吃药，他伸手就要把司予拉起来。
手伸到一半被拦住了，不用抬头看，他就知道是林予安拦住了他。
他手腕上还挂着那串佛珠，几乎跟司予手腕上那串一模一样，就是比司予的少了点时间沉淀出来的光泽。
陈锋等着看林予安拦下自己之后要发表什么高见。
林予安没说话，他上前一步，扶起了司予。
陈锋反应了一下，所以林予安拦住他，就是因为想要自己去扶司予？
“.......”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陈锋又发现了一个更悲伤的事情。
他叫司予起来，司予理都不理。而林予安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伸出手，司予就很自然的搭上去。
这算什么？爱情来得太快就像沙尘暴吗。
这股沙尘暴还在朝着陈锋吹。
“你离我远一点。”司予声音捂在口罩里闷闷的，“我发烧了会传染给你。”
林予安帮司予打开门，漫不经心地，“可以啊，那样你就好了。”
“........”陈锋产生了一种困惑，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青云山是什么恋爱训练营吗？怎么他们那的和尚这么会撩妹。
所以他们念的是经，读作.爱情？
不管他读作什么，在陈锋这，都念做禁忌之恋。
陈锋深吸一口气，在医院这个神圣的地方，他不想发生一些暴.力冲突。他打算用爱感化林予安。
两步追上他们，陈锋走到司予另一边，伸手要扶住她的胳膊。
司予虽然发着烧，动作却比陈锋还快，在陈锋伸出手的一瞬间，她身子靠向了林予安，躲开了陈锋的手。
伸出的手僵在空中，还微微颤抖。
“林予安陪我去就行。”司予不想让太多人陪她看病。
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陈锋现在的心情，那就是悲痛欲绝。
他的艺人，他一手带大的艺人，含辛茹苦历尽艰辛捧红的艺人。
跟个和尚，跑了。
司予不懂他的心情，她冲陈锋点点头，就和林予安走进了诊疗室。
“峰哥，”王媛走到他身边，捅了捅他，“咋的了。”
陈锋捂住胸口，“给我挂精神科。”
*
司予只是发烧，还有一点肠胃感冒。不太严重，但是也需要输两瓶液。
事已至此，挣扎也没用，司予认命地躺到病床上。
看着她扎好针，林予安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司予哼哼两声回应他，她全部注意力都在针头上。
又看了司予一眼，林予安转身去了医生办公室。
“刚刚看见你我差点叫出来。”司予的主治医生顾修站起来，锤了林予安肩膀一下，“你搞什么？”
林予安没回答他，他拿起桌上司予的病例，“她身体怎么样？”
顾修耸耸肩，“还能怎么样？艺人病，营养不良，贫血，肠胃不好，颈椎也不太好，血糖偏低。”
顾修说一个，林予安脸色就沉一分。
“你怎么回事？”顾修观察着林予安的脸色。他和林予安从小一起长大，这间医院就是他家开的。
他只看有预约的病人，今天傍晚突然收到林予安的短信，让他把时间腾出来，说要安排人来看病，还嘱咐他不要说认识他。
短信里林予安语气很严肃，顾修脑补了一百种可能，还专门调出来林家人最近的体检报告看了一遍。生怕是哪个林家人出了问题。
结果人一来，顾修就懵了，林家人没问题，林予安好像有点不对劲。
“那要怎么调理？”林予安不想回答这些问题，他时间很紧，问完了还要回去陪司予。
司予没有说过，但是他总觉得司予对医院很陌生，好像没怎么来过医院的样子。
“回头我让助理给你开个单子，你要不放心再带她去找我爷爷看看，让我爷爷开点中药给她调理。”
“行，”林予安应了，“谢谢。”
说完他拿上司予的病例，扭头就要走。
“不是，”顾修拽住他，“到底怎么回事，你这整的我一头雾水啊。”
林予安轻轻松松挣脱他的手，随口敷衍他，“就是陪她看病。”
顾修抓重点，“她是谁？”
“.......”
林予安语塞了，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很简单的问题。
她是谁。
她是司予，是他老板。
可是这么简单的答案，他说不出口。
看林予安不回答，顾修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女朋友？”
林予安呼吸都顿住。
“我靠，”顾修没想到随口一猜还真准了，他惊呆了，“不是吧........”
这个世界这么疯狂了吗，林予安下山没几天吧，女朋友都有了。
“不是。”林予安僵硬地开了口，“不是女朋友。”
“.......”顾修无语了一下，他觉得林予安这自欺欺人的样子挺好玩。
不是女朋友，他那么紧张。不是女朋友，他那么关心。不是女朋友，他那么着急。
“那你挺伟大。”顾修没有灵魂地夸他，“你是圣僧啊，普度众生。”
林予安没再说话，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回司予病房的路上，林予安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一半冷一半热。
因为女朋友三个字而炙热，又因为女朋友三个字而冰冷。
他把手放在病房门上，却迟迟不敢推开。
隔着门，他似乎能听到里面传来司予的说话声。
有点软，又带着点甜。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他永远成不了普度众生的圣僧，因为他只想度一个人。
*
“快，换到苹果台。”司予坐直身子指挥林予安。
今天晚上是《全能人生》首映，本来司予打算回家看的。没想到今天要在医院过一晚，她只能打开病房里的电视。
林予安换了台，正好开始。
这个节目是几个明星分开录制的，播放的时候也是分开播放。
节目组把司予的片段留到了最后。
看了一会前面几个嘉宾的，司予就开始无聊。
她还是喜欢看自己。
“林予安。”无聊了她就开始骚扰林予安。
林予安自从出去之后再回来就怪怪的。
司予隔着被子碰碰他，“你好像对这个医院很熟悉啊。”
刚刚找病房和诊疗室什么的，林予安比陈锋还熟练。
“还好，一般医院都这样。”
“哦，”司予信了，“我没怎么去过医院。”
“为什么？害怕？”听到这个话林予安终于回过神，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抵触医院。他扭头看向司予。
“不是，”司予鼓着腮走嘴边的一缕碎发，表情很无所谓的样子，“因为我爸妈是坚定的自愈派。”
林予安表情有点困惑。
司予接着给他解释，“就是坚信有病不用看医生，多喝水扛过去就好了。”
司予从小到大进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是因为她身体好，而是因为所有病在她父母眼里都是小病。
既然是小病，多喝水就好了。
说起来很可笑，直到上了高中，司予才知道，原来发烧感冒也是可以请假去医院的。
林予安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他们家每年最少一次体检，每个季度还会按体检报告调整营养品。
“我，”他喉咙有点干涩，“对不起。”
司予被他逗笑了，本来有点沉闷的心情也变好了，“你对不起什么？”
“好啦，”司予不听他回答，“看电视吧，我要出来了。”
司予出场了。
一出场就是她从车上走下来那一幕，她穿着闪亮的小裙子，腰身被勾勒的很细，一双长腿又直又白。
司予欣赏了下自己的美颜盛世，又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
画风突然一转。
司予变成了穿着工装带着安全帽，手握拖把，腰系安全带的女蜘蛛人。
握着手机的手顿住了。
司予不想往下看了。
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她，会有多么狼狈。
林予安却看得很认真。
这是司予和他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录的节目，那个时候他和陈锋王媛一起站在镜头背面看着他。
当时他是震惊的。
他没想到司予会真的去擦外墙玻璃，而且擦了一个多小时。也是他第一次真的了解到司予光鲜亮丽下的另一面。
在楚涵安排林予安给司予当保镖的时候，楚涵同时发了一份司予的资料给他。
内容很全，包括司予出道到现在的所有新闻。
新闻有真有假，真的上面都标了个星号。
林予安没怎么看，但是也知道最近影响最大的那个新闻。
大家都说她，拜金又虚伪。
最开始是不在意的，司予怎么样，和他关系并不大。
但是慢慢的，有一点点在意，像种子一样埋在心里。
看着她录节目，陪她参加活动，保护她的安全。同时，进入她的生活。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水到渠成。
等到种子开始发芽，林予安才发现，原来种子的根，已经埋进了他的心里。
“你在想什么？”司予托着腮看着林予安。
“没什么。”林予安垂下眼睛，不敢看她，怕那颗种子，长得更快。
电视里的声音还在放着，全落在了林予安耳朵里。
“要签名？等一会，等我落地。”
“是我的粉丝？那你上来和我一起飞翔。”
“我什么感受？飞一样的感觉。”
“合影不可以，我现在太丑了。”
“.......”
司予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优势，吊在空中还不忘和粉丝互动。
隔着一层玻璃，她和楼里的员工进行了友好的交流。
这一幕幕全都被摄像机记录了下来，放了出来。
司予之前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美，咄咄逼人的美，美得让人不敢靠近。
这个节目，几乎算是她自毁形象之作。却偏偏一下拉近了她和观众的距离。
司予打开微博，看着现在网上的评论。
【司予好可爱啊！】
【妈呀，有的人表面上是女神，其实私下就是个小甜甜。】
【呜呜呜呜节目组你没有心，怎么能让漂亮妹妹去干粗活。】
【妈的，看得我心疼死了。那么高的楼，那么热的天，司予就一直在那吊着，节目组不做人。】
【从今天开始司予就是我的命。】
【为什么有人穿工装也这么好看......】
【我服了我服了我服了，司予能做到这个份上，黑都黑不起来了。】
【别的不说，粉丝服务是真的到位。】
烧还没退，看了一会评论，司予就有点头晕。
她把手机递给林予安，躺在床上闭上眼，“安安，你可以念网上的评论给我听吗？”
林予安接过手机。
在看到评论之前，他还觉得念评论没什么难度，正好能让司予好好休息，不要玩手机了。
看到评论之后，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
“你怎么不念。”司予睁开眼看着他。
“........”林予安垂眸，冷静了一下，念出了第一条评论。
“姐姐的眼睛就像王冠上最美的宝石，拥有着俘获我心的魔法。”
“姐姐是从上个世纪油画里走出来的少女，自带光环，明媚了整个夏天。”
“你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带着春天的风，夏天的热，秋天的云，冬天的雪。你走过我的身边，我却仿佛经过了四季。”
“我不知道你是在跟谁赛跑，怎么会在我心里撞了线。”
“司予，”林予安停了一下，又接着念，“你是佛祖洒在人间的琉璃，落了我满身，又坠入我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完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个行走的彩虹屁精。
或许我真正适合的职业，是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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