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时分,天色已然浓稠似浆。山道上黑雾蒙蒙,一顶大红花轿在上头颠簸,抬轿的四个轿夫身穿黑色衣袍,头顶白色长毡帽,面色苍白,表情僵硬。要是能再吐出条舌头来就是黑白无常。
宁长渊身着喜服坐在轿子里,头上着盖头,盖头下的脑门上还贴着张定身符。轿子一颠一颠,胆汁都能给人颠出来。
想想他是真的倒霉,陈村的那群愚民也不知被那假道士灌了什么迷魂汤,丧心病狂到胆敢将他这个诈尸的“邪祟”替嫁来鬼族。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情有可原,鬼族人心狠手辣,声名狼藉,哪家的姑娘嫁过来就是自寻死路。可怜那群陈村的村民还真以为那假道士有几分本事,胆敢偷梁换柱还以为能瞒天过海。
这一路静的很,上山时还能听见些动静,如今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宁长渊的视线被大红花轿阻挡着,却也能感觉到四周的异常,阴虚之日还没过,原本外头的空气就凉的厉害,自打颠簸开始,四周万籁俱寂,那股寒邪之气就更重了些。
“阿嚏——”宁长渊陡然间打了个喷嚏,惊觉手脚能动弹了。那两个轿夫的手艺真够刺激的,竟能将额前的定身符都给颠下来。只是还不能打草惊蛇,他如今在鬼族的地盘,鬼族可没有那些凡夫俗子假道士好对付,眼下只能静观其变。
方才听那群人议论的时候宁长渊得知鬼族这回是要在荒山娶亲。昆仑向东,荒山在西,宁长渊陡然想起那个神棍。一定是他告密!若下回还让他碰着一定要他好看!可他又想到,那神棍又如何知道他会东去的?
约莫颠了半个多时辰,寂寂无声的空气中突然传来几声犬吠,这叫声宁长渊在无修里听了几百年,再熟悉不过。此时此景,他内心居然还有几分触动,不枉他喂了那么久的丑狗,总算它还有几分良心。
四个穿着黑衣头顶毡帽,脸色惨白如纸得轿夫在深更半夜扛着顶花轿走在人迹无踪的山道上,身后还追着一只脱毛的丑狗,场景诡异又滑稽。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轿子停了,宁长渊屏息以待,却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待他反应过来,几条人影已经立在了轿子前,无声无息的。
一阵阴风吹开大红轿帘,檐角的铃铛丁玲作响。轿前七个穿的五颜六色的女人脸上涂抹着诡异又夸张的浓妆,活脱脱死人敛容后的丧妆。七个媒婆一双三角翻白眼怔怔的看着他,一个个张了张嘴,看嘴型似乎在吆喝,可是嘴里都没有舌头。
鬼族性骄奢,喜奢华,砸起钱来摆阔绝不手软,可是今日鬼君大婚这样的大日子怎敲锣打鼓,唢呐喇叭一样也无,就连这喜婆轿夫也像是从棺材里临时拉来充数的。这实在是……太寒酸了些!
宁长渊跟在七个青脸翻白眼,满脸红红白白胭脂水粉的媒婆身后走着。九转八绕后,跨进一个小房子里,媒婆将她领到床畔坐好。而后守在屋外,手里拿着手绢,身板挺得笔直,鲜红的唇角挂着弧度可怖的笑容。
宁长渊掀了盖头,打量一下周遭环境。见这房间又破又小又寒酸,要不是点着对红烛,哪里有半点婚房的样子。他心下觉得奇怪,肚子开始咕咕作响,白日里的那碗馄饨没能填饱他这饿了二十多年的身体。这身体能撑这么久,八成是辟过谷。外头没动静,宁长渊站起身,从点着红烛的供桌上拿起苹果咬一口,咬下去发现这苹果又酸又涩又焉,放了许久,实在难以下口。
他不禁暗想:新婚房里连样能吃的都没,再看看四下空荡荡黑漆漆的模样,哪里像是要娶亲!不对不对,太不对了,这根本不是鬼族的行事作风。
那七个媒婆还金刚似的在外头立着,动也不动,宁长渊在房间里转了几圈,除了两张纸盒一支没墨水的笔,别的什么都没找到。就连桌面上也是一手灰,他从怀中摸出夜明珠,借着明珠的光芒从指尖挤出血珠,蘸在毛笔上,开始在白纸上画符。这颗明珠是原身自带的,这么多年都没被人摸了去。陈村的村民的确敬畏鬼神,不敢私动尸体。而唯一一个胆大包天连尸体的油也敢揩的,已经命丧黄泉了。
宁长渊将画好的七张符顺着门缝吹出去,定在那七个鬼媒婆的身上,等了一会儿见她们当真动也不动了,才蹑手蹑脚的溜出了房间。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一侧的石柱上刻着青面獠牙的图腾,图腾上方亮着青色的鬼火。穿过长廊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处独立的小院,院子里只有三间房,一扇大门,两扇小门。
宁长渊耳尖一动,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院子里一览无余并无其他藏身之处,他试着推了推边上的两扇小门,都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只得推开正门藏了进去。
宁长渊躲在内室的珠帘后,听着那一阵脚步声从门前经过远去。
身后的衣摆被人拽了拽,宁长渊没好气道:“拽什么!”
宁长渊后知后觉,这里除了他哪里来的人!
对方得寸进尺,顺着衣摆摸到他的腰上去,有人在他耳尖吹了口冷气,还带着低低的笑声。
宁长渊猛地回头,原本被他抓过的手凭空被抽走。
四下响起低低的笑声,三分阴森,七分恐怖。
一个影子从深重的黑暗中显现,慢慢贴在他身后,在他耳旁吹着气:“小媳妇~”
宁长渊被他这口气吹的浑身一个激灵,鸡皮疙瘩争先恐后抖出来。
当真是流年不利!他这一通竟直接撞到新郎官窝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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