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渊被那口气吹的直犯恶心,心下暗忖:鬼族历代鬼君都是许家人,上上一任鬼君许青轲只有许世安这么一个儿子,许世安继任鬼君之位无可非议。可是许世安死时尚未留有子嗣,那么如今鬼族又是谁在当家。
思及至此,他猛地想起一桩事。许世安还有个表叔,与青轲同父异母。乃是许青轲的父亲与亲侄女所生,样貌丑陋天生畸形。要知道鬼族人有两大特点,一是狡诈奸滑、心狠手辣;一是容貌旖丽、俊美无双。许慎的存在对于鬼族而言就是污点,也直接导致了许青轲当年弑父夺位。
呼吸之间,室内无风自起,一阵阴寒袭人。
宁长渊拔腿就跑,门框当一声钉死,鬼新郎鬼魅般闪身到他身后,尖锐指尖摩挲过他的脖颈,停在喉结处:怎么是个男人?!
说时迟那时快!紧闭的大门猛地被剑风推开,带进一阵琼花香气,一道白衣乘风而入,一掌将其击倒在地。
外面的月光落进来,淡淡清辉中,白衣男子长身而立,华服美冠,名剑负手,束发带与青丝随风而动。他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俊美绝尘的脸。只是眼神淡漠了些,似雪山之巅终年积雪,万般世事皆入不了他的眼。
室内光色暗淡,可是他长得太耀眼,宁长渊对这张脸一眼难忘。
“在下天鹭山傅云遥”
听见这个声音,宁长渊顿时一僵,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倒霉!倒霉!实在倒霉!怎么偏偏在这里遇上傅云遥。
幸得他即刻反应,眼疾手快地捡起落在脚边的盖头,反手就给盖在了头上。这下好了,他看不见傅云遥,傅云遥也看不见他。
傅云遥看着他这令人摸不着头脑头脑的举动,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
听见他靠近的声音,宁长渊忙喊道:“等等等等!你别过来!”
傅云遥停下脚步,见她如此防备,便将手中之物放在了桌面上,交代道:“这是荒山地图,你顺着上面标记逃出去,有其他仙门的人在外接应。姑娘小心行事,告辞。”
离开时,脚下踢到什么东西,傅云遥躬身捡起,还未看清究竟是什么,天际一道白光一闪而逝。他猛地如一道如练电光疾出门外,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
傅云遥一走,宁长渊一把扯下盖头:此地不宜久留。
宁长渊捡了地图,越想越气,又回身踹了地面上鬼新郎几脚解恨。再用照月明珠一照,想看看传说中的鬼族之耻到底长得如何。扯下他的面具一看发现也就是普通人的长相,并没有丑的多么惊世骇俗。他心下不免有些失望,只是前两任鬼君许青轲与许世安都是出了名的貌美无双,这样一对比,的确有些不堪入目了。
只是还不等他走出院子,那七个本该被他符咒定住的媒婆带着一群吊丧样的小兵找了来。宁长渊极有眼色,乖乖束手就擒。
半个时辰后,宁长渊被那群三角眼的鬼媒婆又装扮了一番,透过铜镜眼睁睁看着自己原本还算是顾盼生姿的脸被硬生生涂成了死人白,脸颊两侧还极为应景的抹上两坨红,关键是这两坨红还未调匀,一侧大红,一侧粉红,一边多点一边少点。并且,几个媒婆还极为细致地为他上了厚厚的唇妆,眨眼看去,像是两片腊肠挂在上头。宁长渊想到:这真不是阴间审美吗?
“时辰到——”
一声锣响,被拔了舌头的鬼媒婆开口说话了,瞬息之间,整个阴森森的鬼府上下灯火通明。
敲锣打鼓,人声鼎沸,还真像是人间哪户大户人家做喜宴的。可宁长渊知道,这不过是最简单的障眼法,桌面上摆的那堆食物都是些快腐烂发霉的。
宁长渊的双手手腕被左右两个鬼媒婆捏着,慢慢跨过火盆,驻足停下,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成亲的盖头乃是红纱所制,虽然轻薄能够视物,但也只能勉强看见个轮廓,影影绰绰,朦朦胧胧。宁长渊打量了一下那身影,只觉眼前人身量挺拔,虽看不清容貌,但自有一股气度。一看便不是许慎。
新郎走到跟前,两个鬼媒婆松了手。一只手扣上了他的手腕,动作十分克制,生怕冒犯他似的。他垂眸看见那双手五指纤长白净,骨节分明。单一双手就是这样好看。
身边有浅浅的琼花花香涌动。人流错开,恭贺声不绝于耳。
那人用万年不变的语调低声说着:“跟紧我。”他的话像是有什么魔力,叫人明明身处陌险境却安下心来。
莲姬坐在高台之上,声音比在场嘈杂高出一截:“慎儿,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你开心否?”
宁长渊心下了然:果真是莲姬,想当年许青轲在世时莲姬母子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如今许家人都死光了,反倒他们做起主来。
又一声锣响:“吉时已到——”
宁长渊已经知道此刻站在他身边的是何来路,淡定转身。要说这傅云遥当年就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如今更是熬成了仙道首屈一指的大人物,能和傅云遥拜堂,一点也不亏。
“一拜天地——”
宁长渊自顾自拜下了,方觉不对,怎就他一个拜下来。
周身传来窃窃私语。
宁长渊心想:这傅云遥简直不识抬举,既然假装成鬼新郎前来,却连逢场作戏也不愿。实在没有道德!
场下议论汹涌,这要真是寻常的女儿家家岂不已经羞得要一头撞死了。宁长渊一把摁住傅云遥的肩头,想强行将人压了拜堂。可那人冰雕似的杵着,他摁都没摁动。宁长渊提了提裙边结结实实踩了傅云遥一脚。宁长渊在他耳畔咬牙切齿道:“这堂你还能不能拜了。”
傅云遥真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会这样的女儿家,趁傅云遥松动时分,宁长渊扯了扯手中的花球,一个猛拽硬生生将傅云遥拽弯了身。
二人脑袋顶着脑袋离的极近,傅云遥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姑娘,逢场作戏,切勿有心理负担。”
宁长渊默默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有心理负担,敢情这人是怕被自己赖上。
也不等司仪去喊,他捏着嗓子阴阳怪气来了一句:“一拜天地——”幸好他盖着盖头瞧不见傅云遥脸上的表情,不过仅仅只是想象就知道一定十分精彩。
听着他扯鸭子似的嗓音,台上的司仪终于回了神,接上宁长渊的话继续往下喊。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红烛灼灼,两厢对拜,礼成。
台下掌声一片,莲姬自高台走下,举起杯盏:“各位四方来的朋友,慎儿身体抱恙不便饮酒,今日就让我来敬你们一杯!”
“好!”
莲姬一桌一桌敬酒,觥筹交错间杀机四伏,莲姬手中杯盏一抛,一道剑光斩断金杯。
那人扯下面皮,一脚踹翻了桌子,尚未搞清楚状况的鬼怪转眼便成了刀下魂。
鬼火熄灭,繁华之景瞬间打回原形,他们原本站着的不过是一块石台,四下全是乱石坟草,左侧是一处断崖。面对刹那间的凶险变故,莲姬一个箭步冲到傅云遥身前,去抓他的手:“慎儿,别怕,娘带你——”
在摸到对方手的一刻,莲姬脸色一变:“你不是慎儿!你把慎儿藏到哪里去了!”
傅云遥摘下面具,渊虹剑赫然出现在掌心,莲姬大惊失色:“傅云遥!又是你!”
平日里阿慎就因为长相丑陋而不见人,见人的时候都戴着面具,不曾料,这面具底下早就被掉了包。
莲姬咬牙切齿道:“许世安已死,鬼族快被你斩尽杀绝!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孤儿寡母!”
回答她的是渊虹剑锐不可挡的剑芒。
眼见场面乱成一片,宁长渊脚底抹油赶紧开溜。左躲右闪,期间差点被哪个没长眼的挥剑劈成两半。他忙拍两下胸脯压压惊,摸见两团硬邦邦的,才想起将陈村人打扮送上轿时垫在胸前的那两个发了霉的寿桃掏丢出来。
低头开溜之际脑袋撞上堵黑压压的人墙,宁长渊张嘴骂道:“哪个没长眼的——”
话音未落,就见许慎正立在他跟前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宁长渊转身要逃却被鬼新郎一把扼住了喉咙,阿慎拿了人质,对着一片硝烟弥漫喊道:“住手!放了我娘!你们再不停手,我就杀了他!”
正在厮杀的众人回身一看,穿喜袍的挟持了另一个穿喜袍的,搁这时候作戏呢。众人漠然转过回去继续斗起来,其间还有人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丑八怪!滚一边去!”
这话本不是骂他,可阿慎这些年在族中因为容貌没少被人非议。心中又气又怒,浑身发抖不止。他一生气掐着人的手缩紧几分,宁长渊遭了殃心里叫苦不迭。宁长渊心知眼前这群乌合之众是靠不上了,尚未被缚住的右手悄悄捏一个诀,先不谈管不管用,这么要命的时候总得试过再说。
他正要出手时分,一道灰色剪影迅猛向他们袭来,气息凶悍半点没有顾及人质的意思。许慎见状将宁长渊推挡在前,那灰袍道士在几寸前收住掌势,宁长渊仍被掌风波及,被推到几丈之外,摔了个狗吃屎。
刚待宁长渊爬起身要跑,身后重重挨了灰袍道士一脚,整个人被精准无误地擦到许慎跟前正好绊了他一下。
宁长渊被那一脚踹的没收住力,大半身子顺着悬崖边缘滑落下去,他一手艰难攀在崖边,吊住一条命。
崖上仍是混乱一片,从前的仙道就不靠谱的紧,却也没不靠谱到这份上。手又顺着崖边滑下几分,宁长渊急的想骂人,这时不知是哪个长了眼跑到崖边喊了一声:“有人掉下去了!”
只是他跑过来时,一脚正好踩上宁长渊的攀在悬崖边的手指,宁长渊连痛呼尚未及,便吃痛着手掌一滑跌入悬崖。
一群人涌到悬崖边趁着雾黑向下看:“嘁,哪来的人呢!”
一道虹光一晃而过,御风直奔崖底而去。
狂风灌进衣领,耳畔只剩呼呼风声,脸颊也被凉意刮的生疼,眼前雾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完了完了,还不到十二时辰,他又得死一次了。
无尽长夜中,一片光亮起,宁长渊的瞳孔中映着那道光芒,直至完全填充满整个瞳孔。
御剑乘风而来的傅云遥一手揽过他的腰肢,将他稳稳当当的抱在了怀中。不知是否是宁长渊的错觉,傅云遥抓住他的时候,手有些抖。
宁长渊牢牢抓着傅云遥,半张脸贴着他的胸膛抵御山风。二人落到地面上时,一群人跑上前问道:“云上君,你没事吧!”
“看吧,这就是方才掉下去那人!我没说谎,也没看花眼!”
“云上君好眼力啊!”
无人担忧一下他这个无辜受害者的心理建设,反反到争先恐后地尬夸起傅云遥来了。
过了半晌,不知是谁余光一瞥,终于注意到他这个受害人,却在目睹宁长渊此刻真容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傅云遥并不答话,甚至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他的眼睛死死盯在宁长渊身上,像是要穿透这副皮囊,看穿他的魂魄。
宁长渊果断转身,手腕骤然一痛,却是傅云遥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
宁长渊吃不准他到底是不是认出了自己,毕竟自己眼下不仅换了副皮囊还被打扮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一时之间就那样任他拽着,两人大眼瞪小眼。
一群人左看看右看看,窃窃私语道:“这是干嘛呢?”
宁长渊咧嘴一笑,捏着嗓子道:“干嘛?你得问他啊,这不是他拽着我不肯松手吗?难不成小道长是看我长得太美了,对我一见倾心了?不过道长长得如今英俊,我也不亏。况且你我已经拜过堂了,以后我就是小道长的人了。”
他本以为能恶心到傅云遥,却听见他道:“这是你说的。”
宁长渊:......!!!
众人面色大骇,傅云遥却是一脸淡定,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到宁长渊身前,他的声音之中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与压抑:“你掉的。”
宁长渊定睛一看,发现是那颗夜明珠,竟不知何时被傅云遥捡了去,他说怎么突然就找不到了:“谢了。”
他接过夜明珠的一瞬,指尖相碰,明珠闪出淡淡光芒,有人认出道:“云上君,这不是你的照月明珠嘛!”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