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课乃是实操性较强的开放课程,亦是所有学科之中最难的一门。因为课程设在校场,所以往往是本门弟子与外门弟子一起上课。刚好今个儿剑道老师因故请了半天假,那些外门的学生们没了束缚,各个好似脱缰的疯狗闹了起来。
校场上空,五光十色的剑器在半空翻飞激斗,还有人秀着新学的蹩脚御剑术在上方乱窜,剑飞的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看的人胆战心惊,生怕他一个不慎摔了下来,或是撞到了在场剑器之上。
相较那群群魔乱舞的外门弟子,天鹭山本门弟子就严谨规矩的多,再者有傅云遥在此镇场子,他们更是不敢懈怠。傅云遥拖着病体教授了大家几招,吩咐他们自行训练。
他本就学的比寻常弟子快一些,在大家还在纠结剑道中最表面的剑招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琢磨剑意了。
当世修行中,将剑意分为九层。多数人百年才能参透第一层,千年之前有剑圣一称的珈蓝神君及冠前便参透第一层剑意,而后大道平坦,一步登天,只可惜终其一生止步第七层。剑意九层,至今无人问鼎。
在这个四海安定、歌舞升平的时代,仙门法宝层出不穷,各类仙术尽显神通。无数隐士仙山卧虎藏龙,各门各派人才辈出。前有独孤山玄澈年少问鼎剑圣的第一剑,后有明月山玄思、云梦泽温若安参透剑意一层。这是最风华正茂,逍遥恣意的时代。
校场一侧傅云遥反复琢磨着第一层落霞剑意,前些日子他在打坐时脑海中灵光一闪,分明好似抓住了什么。可是近日身体笨重困顿,脑袋昏沉,那点一闪而过的灵光竟是半分也想不起来。
胸腔间一阵剧烈抖动,“咳咳咳咳咳咳”。
子逍见他面色烧红,唇色苍白一片,关切道:“师兄,你还发着烧,要不要回去休息。”
傅云遥压下咳嗽,回绝道:“不必。”玄思在他这个年纪参透了第一层落霞剑意,他身为天鹭山首徒,自然不甘居于人下。
凝神练剑时,心中总感觉好像郁结着什么,瘙痒着他,他每想伸出手去够,却总是求而不得。
几次三番,就要抓住那伶仃一点的灵感之时,却总被人故意打断。
子逍终于忍无可忍,一手掷了手中宝剑,抬头冲一棵树上大喊:“宁长渊!你欺人太甚!”
今日本由他领班督导,若是放在寻常刚好拿了他,以逃课的由头送去领罚。可是他今日刚与宁长渊放话保证,眼下却是奈何他不得,任由这没脸没皮的人在自己眼前蹬鼻子上脸。
头竖银冠,脚踏银纹登云靴,一身蓝衣的少年斜倚在树上,嘴里叼根狗尾巴草,微微垂目傲慢地瞥了他一眼,一指弹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开口道:“明明是他自己不行,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地面上的子逍脸色瞬间涨的通红,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简直气结:“你——”
宁长渊从树上一跃而下,眉峰微微一挑,口气轻佻道:“你看我脸红什么?难不成是爱慕于我?”
他们这动静本就招来不少目光,那些个瞎胡闹的外门弟子更是好多停了闹腾看起好戏来。宁长渊从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席轻佻之语出来惹得四周哄堂大笑。
宁长渊煞有介事地绕在子逍身际打量了一番:“这身量矮了些,长得也实在凑合。”他摇摇手指头,一副入可惜入不了他的眼的模样。
气的子逍直蹬腿,羞恼万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臭不要脸!谁要你在这儿挑挑拣拣了!”
现场有外门的老油条吹口哨道:“子逍师弟,你别理宁长渊,他这人心高气傲的,谁也看不上!”
宁长渊背着双手,刚好装模作样地走到傅云遥身前。听了周遭人起哄的话,微微一挑眉,用轻佻的目光上下打量傅云遥一眼,一本正经地说着不着调的话:“哦?我看傅学弟就不错,眉如远山,眼似秋水的。可惜了,求仙问道做什么?做个花郎该多好。”
眼见着自己最为尊敬的师兄被人言语侮辱,子逍是可忍孰不可忍,撩起袖子就像冲上前去和人动手。
打起架来他当然不会是宁长渊的对手,被傅云遥喝止:“够了!”
傅云遥微微抬起眼,正对上宁长渊戏谑的目光。两相对视,几分轻佻、几分打量、几分敌意。在场之人皆感到了气氛不对,那些个外门的老油条生怕灾祸波及鞋底抹油躲得那叫一个远,还装模作样地伸出个脑袋和一只手给宁长渊打气。天鹭山门的本门弟子就团结的多,纷纷停下练习聚在傅云遥身后,时刻准备着二人要是动起手来他们就冲上去。
敌众我寡,宁长渊自觉脑子没病,不打这显而易见的吃亏架,他上前几步,天鹭山那群人的剑差点没戳过来,把他身上戳出几百个血窟窿,吓得他赶忙抬手表示投降。双手虽做出一副退让投降之姿,可是身子还不管不顾地凑上前去,一张嬉皮笑脸凑到傅云遥跟前,一下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微微低下头差点鼻尖都要对上鼻尖。
子逍见状斥道:“宁长渊你想对我师兄做什么!”生怕他一个低头玷污了傅云遥。
那群看热闹的老油条更是兴奋,一个个吹起了口哨。
二人离的那么近,傅云遥却是半点也不退缩,迎面而上一双眼睛恶狠狠瞪着宁长渊,想看看他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却见宁长渊看着他的眼睛,唇角勾起几分嗤笑,手腕迅速一翻,抬手作诀。本被傅云遥握在手中的剑铮然脱鞘,落霞剑意横出,法成!
在场众人的脸庞被那道红光照亮,校场之上,一片惊叹之声。
宁长渊缓缓抬起身,斜着眼睛,轻蔑的看了傅云遥一眼,挑衅道:“就你现在这状态还想练剑?少出来丢人现眼了!”
这家伙就是故意来折他师兄面子的,子逍愤声道:“我师兄这副样子还不是你的错!你居然还有脸这样说话!”
宁长渊抱着胳膊,一脸无赖道:“子逍学弟你可别血口喷人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干的了?!没有证据就胡乱栽赃,污我清白,我可是要去找天禾真人评评理的啊。”
子逍被他这副赖皮相气的不打一处来,急道:“宁长渊你这个卑鄙小人——师兄你倒是说句话啊!”
宁长渊就是料定傅云遥不会将他供出来,若是认了,损的还不是他傅云遥的颜面。
宁长渊吹了声口哨,笑道:“子逍学弟没事儿了吧,没事儿我可就走咯。”而后晃着脑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子逍在他身后破口大骂:“这宁长渊居然是昆仑山出来的,道华真人怎么会收这样的人做徒弟!师兄,你怎就是不肯指认他!除了宁长渊还有谁能做出这等缺德事儿来!”
子逍在一旁絮絮叨叨咒骂宁长渊脸皮比天厚,心胸狭隘手段卑劣道德败坏!他骂的起劲,身侧的傅云遥却是望着那阵消散在天边的红光出神,过了半晌,他怔怔道:“我要回去歇息了。”
子逍话匣子一拉,惊喜道:“早该这样了,师兄要不要我送你!”
傅云遥微微垂下眼睑,道:“不必,你在此好好练习。”
·
傍晚,日下西山。
落霞与孤鹜齐飞于山海之巅,淡黄橙光铺就森海淼淼,如惊涛骇浪纵情飘涌。
暮鼓晨钟敲响一遍,结束了一日的枯燥学习,各个山头爆发出一阵解脱之声。
经过一下午的课间传播,不出半天的功夫,宁长渊调戏傅云遥像凡间花郎的事儿已经传遍了天鹭山。
橙色夕照铺满山道,两名蓝衣少年走在石阶上。
徐子陵无聊的踢着山道上的小石子:“昨晚那事儿还没完呢,你说说你,又跑去招惹傅云遥做什么?”
宁长渊随口回道:“我是见不得他小小年纪就那么假正经,刻刻板板的像个什么样子。我看再过个两年,他就要像那些不肯退休的老古董一样,整日把之乎者也挂在嘴上了。”
徐子陵若有其事地点点头:“也是,上回我在澡堂,看到他居然在澡池子里背诵《明礼》,我都惊了!你说说这天鹭山教出来的都是什么怪物。”
宁长渊意味深长地看过来:“天鹭山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的浴池都是分开的,你是怎么看到傅云遥在洗澡的?”
徐子陵神色飘闪,口中支支吾吾半天。
“我说你莫不是个变......”
在宁长渊说出什么骂人的话来前,徐子陵一把捂住他的嘴。
宁长渊挣扎了两下,一把将人甩开。
徐子陵苦口婆心道:“我这不是没见过云吞池,想去瞧瞧,结果恰巧撞见了嘛!倒是你!平日里教训教训那些个蛮横无礼不服管的也就罢了,可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天鹭山大弟子,桩桩条条半点错都挑出不来,你总去招惹人家做什么。别忘了,我们这可还在天鹭山的地盘上啊。罢了罢了,我说话你惯来当耳边风,除了玄思你柴米油盐不进。眼下玄思毕业了,这天鹭山还有谁能制得住你。对了,今天你逃课,陈老头可是放话了,要你把抄《明礼》十遍,否则不让你进课堂。”
宁长渊不以为意道:“不进就不进,谁还稀罕上老古董的课不成。”
徐子陵啧啧两声:“你说说你在最难的剑道上的造诣与玄思不相上下,怎么就这《明礼》和《明德》两门不合格。要知道,《明德》可是最简单的课程了,我一学年的时候也一次就过了,只要昧着良心选不就成了?要不是咱们俩知根知底的,我还要以为你看上明德老师故意拖着不合格了。”
想起明德老师那张眉心褶子能扯成八字的中年怨妇脸,宁长渊脸色难看,口吻嫌弃道:“谁与你知根知底了。”说罢像是要和他划清关系加快了脚步,将人甩在了身后。
徐子陵在身后追着他跑,声情并茂地控诉道:“哎好你个王八蛋宁长渊,说几句不合你心意的实话你就翻脸不认人。咱们俩虽不像你与玄思那样青梅竹马,但好歹也穿过一条裤子吧——哎,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啊!”
百川山峦,森海如绿幕重重。无垠天际有人成群结队御剑经过,清脆笑声穿过森海,回荡在西山落日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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