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淮此时正在享受自己难得的闲暇时光。什么都不用管, 也什么都不用想,可以无所顾忌地挥霍时间。
江凌留下来的房子一直空置,他悄悄过去打扫了一遍, 但因为那边有许多故人,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又怕触景伤情, 就没有住在那里。
穹苍空闲的那套房子终于有了用处,迎来了它短暂的住客。
许多媒体想要采访范淮,都被他拒绝。还有电视台想邀请他去参加节目, 或对他进行捐款,范淮也不予回应。
他不希望再因为案件的原因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他清楚明白所谓的舆论, 是最多变也最不可控的东西。只要他出现得频繁了,理解会变成怀疑,同情会变成厌弃。恶意在网络这个世界会被无限放大。
他也不希望让自己的人生再处于别人的评论之中,不希望别人一次又一次地去挖掘他的过往,他的家人。
他希望真正的结束,是尘埃落定,再也没有漂泊。
警方是为了让范淮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先公开了十一年前那起谋杀案件的调查结果。之后, 随着对李瞻元跟李凌松的审讯,越来越多的细节被公布。
李瞻元承认对范安的教唆杀人行为,李凌松坦诚自己的包庇罪行。二人的身份被媒体挖掘出来, 摆在公开的平台上接受大众审议。
李凌松的社会地位崇高, 且影响力巨大, 作为行业泰斗,他犯下的错误, 无论是对业内还是社会,都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受过李凌松帮助的人不在少数,曾经的李凌松对他们而言,是一盏高高悬挂的指路明灯,无私而慷慨。如今他们发现,在灯火的下方,真的有光线不曾照耀到的地方。李凌松并不如他们所想得那么明亮伟大。
那些学生看着他如今受到万人唾弃,心情艰涩难言。他们无法跟着网友一起对他进行责骂,又无力开口为他进行辩解。
如果没有李瞻元,李凌松坚持一生,清白磊落,或许会带着荣光离去。而如今,他做过的所有功绩都被抹消,打上了与李瞻元相同的印记。
也许这是父对子的责任,是他多年研究中还未能解透的一个专题。
李凌松接受得很坦然。
网友在得知范安杀人的真相后,同样是不知所措。
他们在三夭的副本里,曾亲眼目睹过范安所忍受的生活。在那样不安动荡的环境中,她犯下的错误似乎都可以得到谅解。而她也已经离开人世,一生都在书写着悲剧。
只是,杀人终究是杀人,这是任何动机、任何理由都无法解释的过错。
最后,几位受害人家属相应出面表示了原谅,请求网友停止相关的讨论。
这场悲剧的源头已经无法追究,与其用激烈的情绪去苛责一个已逝的可怜人,他们更希望能用勇气去面对未来的人生。
他们对范安给予了最大的善意,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表达对范淮的愧疚。从此以后,就算做不到相逢一笑泯恩仇,起码可以互不记恨两不相干。自此恩怨消弭。
因为范淮始终不露面,网友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始渐渐减少关于他的话题,将目光焦点放在凶手的身上。
这段时间里,范淮其实并没有在看新闻,他不在乎那些人的结果会是怎样。
李瞻元重度烧伤濒临死亡,全脸皮肤溃烂,生活难以自理。对他来说,这样的未来生不如死。不管法院如何判处,他的下场都是不得善终。
朱彦合深染毒品,难以自控,有数次前科,影响恶劣,大概率情况会被判处死刑。范淮憎恨他,又觉得他可悲,不愿意在他身上再花费任何一秒多余的时间。
期间内,范淮唯一接见的,就是公安局的负责人。
何川舟知道他不想被打扰,只跟李局两人来慰问他。三人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没聊什么,说了些家常,以及范淮未来的打算。
范淮曾经计划好的未来,都是围绕着范安跟江凌的,如今这两人都不见了,他的未来也变得空白。只不过曾经,他的世界是狭窄的,而如今,多出了海阔天空。
何川舟见他面露迷茫,笑着对他说“不要急,慢慢来。先休息一下,你还年轻。”范淮听着愣住了。
他还年轻
他一直在自己身上施加了各种压力,经历了比同龄人更为跌宕的人生,停下来想一想才发现,是啊,他才27岁,过完这个新年,也才28。
范淮的表情说不出是落寞还是其它,他从前无数次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到头了。却原来,才刚刚开始。
何川舟说“等法院那边的文件落实,你应该可以得到一百多万的赔偿。我们会尽量替你争取。你有什么要求吗”
范淮脸上的肌肉几不可闻地颤动了下,他抿紧唇角,斟酌再三,最终平静地说“没有。”
范淮并不期待这笔钱,他还无法平静地去接受,一想到它的来历,就有种在挥霍母亲与妹妹生命的错觉。
虽然案件结束了,但它的影响始终都在。也许范淮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才能将它忘怀。
何川舟点了点头,在桌上留下自己的名片,言简意赅道“有事找我,我会帮你。”
范淮抬起头,张开嘴,刚做出一个口型,何川舟已经打断了他“职责所在。”
范淮将名片收起来,起身送他们出去。
穹苍跟范淮并没受到太大伤害,醒来之后就直接出院了。但贺决云由于伤情严重,还在医院躺着。
他几次申请回家休养,表示自己的双手完全不影响正常生活,但都被贺夫人打了回来。
贺夫人的理由很简单你就是活该,欠教训
她坚决要求行使母亲的权力,贺决云只能留在医院安心养病。好在穹苍没有放弃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生病时贺决云对自己的关照,每天准时过来给他送饭。
而在穹苍风雨无阻的送饭过程中,经常能碰见前来探望上级的宋纾同志。
这位精力无限的年轻人,是他们病房里最热闹的存在。每天穹苍坐在病床前面,他就开始向穹苍讲述他老板的英勇事迹,以弥补穹苍在昏迷过程中未能见证的盛大场面。
“当时那个李瞻元,拿着一把刀就要威胁我们贺哥,逼他把你交出来,但是我们贺哥,面冷似冰,丝毫不惧。虽然他的左手,已经在车祸过程中受到了重伤,但只要他还有一根头发丝儿能动,他就不会放任你遇到危险。于是他霍然上前,挡在了你的面前”
“李瞻元这臭不要脸的傻逼,被贺哥紧紧按在地上捶打,没有还手的余力。于是他想到了一个阴险的方法,使用现代科技武器他偷偷摸摸,极其猥琐的,从自己的里掏出了电击器,然后趁着贺哥不注意,阴险地扎了上去。”
“我们贺哥泪流满面啊啊啊没有泪流满面真男人怎么会哭呢我们贺哥顶着满脑袋血,一面宣誓,一面顺着布满荆棘跟尖石的山道往上攀爬,去向路边的人求救。所以你看,他的手才会伤得这么严重”
宋纾同志的语言表达可能有些匮乏,但是他的肢体动作极为灵活,每一天在表演上都能有新的感悟。高度沉浸的表演,连故事主角都无法打断。
穹苍看了几场,竟然只看见一小部分重复的细节,不由叹为观止。
明明她才是当事人,竟然比不过艺术气息丰富的宋纾。
她的赞赏让本就没什么数的宋纾更为骄傲,加快了来病房探望贺决云的频率,整天借着关爱上司的名号,行翘班摸鱼的事实。
贺决云忍了他一次、两次,最后实在忍无可忍,看见他就想将他头尾连成一个圈然后让他从窗户里滚出去。偏偏宋纾嘴甜又讨人喜欢,俘获了贺夫人的芳心,得到太后懿旨,不仅没有滚犊子,还被准许可以每天光明正大地过来讲段子。
业务熟练了之后,他不仅自己来,还要带上他的同事,让贺决云的心理受到了深深的摧残。
范淮某次意思意思,过来跟贺决云打声招呼,正好遇上凶案现场解析项目组的成员,整齐一致地挥舞着手臂,给贺决云深情演唱祝你身体健康。
这首改编自生日快乐歌的曲目,给范淮留下了极大印象,只是单纯一面,他就被三夭的企业文化给震撼住了。
――这似乎是一个待久了会变笨的部门。
――他们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贺决云形象受损,一直跟穹苍吐槽宋纾这个小二货,穹苍觉得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是不敢说出来。
她端着碗,面无表情地给贺决云喂饭。
每天这个过程总是极为缓慢,吃到饭菜都凉了才能结束。
贺决云细嚼慢咽的样子,让穹苍险些忘了他曾经吃饭的速度。
今天是他出院前的最后一天,贺决云吃得更为认真,那依依不舍的神情,仿佛在对待人生的最后一顿午餐。
穹苍给他准备了虾和鸡肉,以及豆腐青菜。她仔仔细细地剥完虾壳,将肉送到贺决云嘴边。
贺决云一直盯着她的脸,有点心不在焉,结果虾肉掉到了被子上。
穹苍都没反应过来,贺决云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虾肉捡起来丢进嘴里。
他吃完才察觉不对,抬起头,对上穹苍悠悠的眼神,振振有词地说“不灵活,一点都不灵活”
穹苍懂的。就像有些人眼盲心瞎一样,老贺同志残的其实是幻肢。
她当做无事发生,面色如常地将剩下的饭菜给他喂完,收拾好东西后,跟他说了一声,去给他办出院手续。
贺决云自认心虚,乖巧应下,换好衣服后坐在小沙发上等她回来。
办出院应该是很快的事情,毕竟医院里的人都认识穹苍,结果贺决云打完一盘游戏,也不见穹苍回来。
他看了看表,发现半个小时过去了,推开房门往外找了一圈,也没发现穹苍的踪迹。
贺决云皱眉,觉得事情不对,主动下楼找了过去。
穹苍待的地方倒是不偏僻,贺决云刚走过休息区,就看见一群人挤在里面,咋咋呼呼,吵个不停。
他哭笑不得,原来是碰上了三夭的这帮人。
贺决云走进去的时候,这帮小子正两眼发光地围在穹苍身边,激动地叫嚷着一些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词。而穹苍虽然面色平和,态度却十分王霸,心安理得地享受众人的追捧。
宋纾看见他出现,激动地举手叫道“老大穹苍算命太厉害了,我第一次知道她还有这样的特长”
贺决云开始思考自己员工的智商究竟有多少。让他们负担三夭的日常工作好像很艰难的样子。
众人嘻嘻哈哈地说笑,对穹苍的“火眼金睛”大感好奇。
贺决云挥了挥手,轰赶道“都散开,回去工作了。我今天已经要出院了你们还来干什么”
众人遗憾轻叹,一溜烟地跑开,留下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贺决云不解地看着她,说道“不是要回家吗走吧。”
穹苍却没起身,而是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贺决云弯下腰“怎么”
穹苍犹豫了下,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贺决云下巴一点“你说。”
穹苍表情严峻,视线不停在他脸上逡巡,将贺决云看得紧张起来,最后才低缓地道“我在思考,怎么用凡人能理解的方式告诉你。”
“我在你心里究竟是有多蠢”贺决云不满道,“差不多得了,回家”
他刚转过身的时候,穹苍特有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做我男朋友。”
跟她本人一样的霸道又突然,还有点不讲道理。
贺决云感觉身上某个部位被烫了一下。可能是大脑,可能是心脏,也可能是指尖。这让他全身肌肉都开始战栗,甚至比之前受伤时还要严重。
好在他所有的激动都隐藏在西装之下。他深深吸了口气,发挥出此生最大的潜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过速的心跳让他无法衡量时间的流逝。贺决云调整好后,后退一步,回身重新打量穹苍。
所有的氛围都被穹苍架着条腿,唯我独尊的坐姿给破坏了。
贺决云觉得刚才那句话不如理解成“老子看上你了”比较合适。
穹苍催促他“说话。”
贺决云抬起手道“你等等。”
穹苍体贴道“你快一点。”
贺决云指着她“你先把你的脚放下。”
穹苍把架着的腿放下来,不可避免的,被麻到了。她用手捶了捶,眼睛还盯着对方,催促着面前的男人赶紧给个回复。
贺决云觉得有点不公平。
当初他表白的时候,穹苍就对他爱答不理,连借口都找得敷衍。怎么现在换了她自己,他就得全情配合了
贺决云脑袋里像是有根玻璃棍在搅拌,他努力用残存的一点理智去思考,并在艰难探索后成功找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贺决云抬起头,正怕她听不清楚,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从世俗的角度来看,你高攀了,因为我特别有钱。”
“我还特别聪明呢。我是巨聪明。”穹苍接话贼快,“对基因的改造,功在千秋,利在万代,你的财富能保证流传那么久了所以你赚了。”
贺决云
贺决云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别那么不服输你先让让我行不行”
“好好。”穹苍叹了口气,纵容地说,“你继续说吧。”
贺决云又酝酿了一下,想说,从世俗的角度看怎么怎么,但是你在我心底最不世俗的一个角落转头对上穹苍一张无奈又高傲的脸,发现自己说不下去。
他没了。
贺决云泄气道“算了,我没什么想说的了。”
穹苍问“所以呢”
“行吧,还能怎么样”贺决云颓然道,“你说还能怎么办还能马上领证去吗”
“那就太好了,你愿意今天上岗。”穹苍挽住他的手臂,带着他走出休息间,“我想去给江凌扫个墓。你作为家属,一起过去吧”
贺决云麻木道“哦。”
等两人来到医院门口,穹苍才反应过来。
她看着贺决云略带遗憾的表情,问道“我是不是打断了你什么技能条的读取”贺决云面皮抖了抖“我谢谢您。”穹苍谦虚道“倒也不必。不算什么。”
贺决云差点朝她呸一口,念在两人关系刚刚成立,还经不起波折,又强行忍了下来。他握住穹苍的手,不容置疑地揣进自己兜里,同时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装作自然。只是耳朵有点微微发红。
不久,范淮的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车窗降下,示意他们上来。
两人一起坐在后座,前排坐着的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女生。范淮气色好了不少,他看见两人交握的手,笑了一下,试探叫道“师公”
贺决云顿时被他一个词给取悦了,如果范淮是三夭的员工,贺决云能当场给他加一倍工资。
车辆平稳起步,穿过街巷,开往郊区的墓园。
半路的时候,穹苍叫道“范淮。”
驾驶座上的人靠在车窗上,慵懒地应了一声“嗯”
“有打算吗老师给你包分配工作。”穹苍说,“需要学习一点专业技巧,跟你能力匹配。平时不需要加班,工作强度适中,每年有多个假期,可以轻松年过百万。”
范淮精神了一点,笑道“真的”
穹苍说着看了贺决云一眼,点头道“是啊,给你走后门。”
贺决云闻言沉思片刻。
有那么点微妙的感觉,但是又说不大出来。
一个小时后,众人抵达墓园。
白色的鲜花摆在墓碑前面,随着细风轻抚,微微抖动着花瓣。
范淮跪在地上,虔诚地磕了个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用手不停抚摸着墓碑上的文字。好像这样能向她传达自己的平安。
穹苍站在范淮身后,百感交集地说了一句“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
那一刻,好像所有的石头都落了地,所有的落叶都归了根。她肩上再没有任何的重量。
墓碑上的女人,眉眼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她浅笑地看着几人,笑容化在秋日的暖阳中。
范淮又起身走到范安的墓前,低着头,语气哀伤而温柔,似在耳边的轻语“安安,哥对不起你我来晚了。下辈子好不好下辈子哥肯定第一个找到你”
许多受到伤害的人,都想用所谓的明天,去忘记惨痛的过去,然而其实所有的明天都带着昨日的烙印,正是一步又一步染血的足迹,才会有站在这里的今天。否认过去,便要绝望地否认自己。
人生也许就是一条无法回头,也无法躲避的道路。哪怕需要披荆斩棘,趟过刀山火海,也要不停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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