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决云将穹苍送到大楼门口, 穹苍没有马上出去,而是邀他上去坐坐。
贺决云在她脸上辨识了片刻,觉得她应该只是客套, 就说“不必了吧”
谁知穹苍很快应道“好的。”
贺决云脸色一沉。这么直白的吗不知道三推三就才能显示出诚意吗
紧跟着穹苍又说“那我请你吃个饭吧”
贺决云对穹苍的请客简直有了心理阴影, 这回肯定地说“这不必了。劳你破费。”
穹苍闻言笑了下,说“我付钱, 真的。”贺决云表情舒缓了点。
穹苍低下头,往兜里掏东西,一面说“刚好。我有附近那家店的商品抵用券, 再不去要过期了。”
贺决云双眼麻木。
还好他没来得及完成从大惊到大喜的情绪转变。他就不应该相信这样的人。
谁想穹苍最后摸出的是一张银行卡,她两指夹着,在半空晃了下, 好笑说“骗你的。三夭第一场直播的打赏到账了,我连付清房子尾款的钱都有了,请你吃顿饭算是感谢吧。”
连番被她整了几次,贺决云再蠢也明白了“你是故意在耍我吧”
穹苍无辜“发现得这么快呀”果然智商提高了啊。
贺决云呼吸沉重地指责“你有没有一点良心”
穹苍摆正态度,认识错误“真心请你吃饭的。”
贺决云恼羞成怒,直接伸长手臂,越到她的位置帮她开了门。
他由于太过激动,忘了解自己的安全带, 身形在半空被扯了下,差点撞到穹苍身上。好在他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开门的位置,他以扭曲的姿势强行别过脸, 快速按了下去。
热浪从门缝里吹进来, 也驱散了他的尴尬。贺决云掩饰轰赶道“我懒得理你下车下车”
穹苍假惺惺地叹了口气, 推开车门走下去。
她本以为自己要吃一嘴汽车尾气的,站在边上已经做好准备, 不想贺决云竟没有在第一时间启动汽车,还停在原地。
黑色的贴膜让穹苍看不清里面的场景,两人一个车里一个车外,静静对峙了足有一分钟。
穹苍不知道贺决云有没有在透过车窗悄悄观察她,但她知道这个好人此时的每一秒肯定都不自在。
她笑了一下,抬步往大门走去。
等她开了楼下的防盗门,贺决云的车才调转方向缓缓离开。
穹苍两手插兜,没有选择坐电梯,而是踩着楼梯有节奏地上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穹苍听了下,她已经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穹苍低头摸出钥匙,开门后发现里头果然坐了个人。对方看起来还很年轻。翘着个腿正窝沙发里打游戏。手机音效开得老大,各种技能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还有男女角色被攻击时的娇声呻吟。
穹苍问“你怎么在这里”
“你逃了我两次预约,我来看看你出事了没有。你知道我一秒钟多少钱吗你就飞单”方起头也不抬道,“你别忘了,想继续参加凶案解析的话,还得靠我给你写精神测试报告,不要那么快就打过河拆桥的主意啊。”
穹苍没理会他的不正经,在沙发的另外一端坐下。
她思绪飘远,目光涣散,用手指挂着钥匙圈,不停地甩动。
金属撞击声的存在感胜过了游戏的音效。
方起输了一把,大叫道“不要甩了,吵死了吵死了”
穹苍停下动作,看着他认真说“我怀疑你有躁郁症。”
方起“你要我给你科普一下躁郁症吗”
穹苍“算了。”
穹苍起身过去烧水削水果,好歹算是招待一下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等她端着果盘回来的时候,方起正在游戏里疯狂暴躁“艹是谁敢偷老子的家这人是傻逼吗游戏都不会玩还打什么游戏”
穹苍站在他一米远的位置,嫌弃地注视着她。
方起迟缓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抬头看了她一眼,羞愧道“不好意思,共情了。我们这行的通病。”
臭不要脸。
贺决云比他要可爱了。
方起切出游戏界面,点开一首节奏轻缓的轻音乐,放到旁边。然后拿起牙签吃桌上的水果,一点也不客气。
穹苍坐在一旁查看电脑上的资料。
正当房间里氛围变得弛缓的时候,方起突然问道“身为你的心理咨询师,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穹苍“我没有。”
方起“你说你怕黑,而且不是普通的怕黑。从症状来看确实不是。”
穹苍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一下,说“我骗贺决云的。”
方起“我看你是骗我的吧”
穹苍敷衍道“怎么会呢”
方起皱眉,表情严肃道“你不配合我的话,我只能去咨询我的老师了。你既然邀请我为你做心理测试,我就要对我的专业负责。”
穹苍点头“嗯,你去吧。”
方起站起来,贴到她边上的座位,说“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的老师。你是我见过第一个不喜欢他的人。怎么说你们也有八竿子打得到的亲戚关系吧”
穹苍平静道“没有人会喜欢跟一个永远在工作状态的心理医生待在一起的。”
“那现在我们确实是工作状态,你不应该抗拒我。应激障碍是能治疗的,我想帮助你。”方起顿了一下,问,“范淮找你了吗他有没有向你传递什么信息很多时候,人类的大脑,比你以为的更加容易受到影响。你一个人不能解决所有事,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穹苍说“没有。”
方起狠狠咬字道“你在说谎。”
穹苍终于移开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遍,说“你才是在说谎。”
方起“”
他撸了把头发“你是火眼金睛吗”
穹苍谦虚道“就还行吧。”
方起和她胡扯了一阵,发现自己确实无法从这个人的嘴里套出什么她不想回答的事情,于是放弃了。
浪费时间一向不是他的准则。方起在带来的报告上随意打了几个勾,又写了个评语,拿起文件准备离开。
在他走到玄关位置的时候,穹苍冒出一句“下次来希望你能先给我打个电话。今天我差点就带着男人上楼了。要是他看见你,有什么误会怎么办”
方起想说自己打过了,可穹苍的手机全天候不在线,正常人哪里找得到。说到一半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万分惊恐道“是谁”
穹苍朝他笑了一下。
方起又一惊一乍地说“真的”
他立马飞扑到窗户边往下张望。可是此时楼下早已是空空一片。
穹苍暧昧道“请你尊重成年人的生活。”
方起的内心十分复杂,身份却又让他不得不克制,只能干巴巴地道“那好吧。”
他走到门口,又不舍地回头问了一句“到底是谁”
穹苍挥手“再见。”
周三早晨,秋雨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贺决云换了辆低调的车过来接人,因为天气转凉,还在车上放了一件风衣。
穹苍捧着杯豆浆,捏着个肉包,站在路边等他。
贺决云问“怎么不吃”
穹苍“你要吗”
贺决云愣住了。
这不接嘛,不甘心,毕竟是穹苍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请他吃饭,哪怕它可能只值五块钱,哪怕这场合十分得不正式。但是接嘛他已经吃过早饭了。
穹苍扯开塑料袋,当着他的面,一口咬了下去。
贺决云面部肌肉抽搐了下,又变成看透世事的沧桑,说“下车吧。主动点。”
穹苍忍笑说“谢谢。今天真的请你吃饭,真的。”
贺决云一面发车,一面气道“你以为双重肯定就能表真实了吗你到底能不能严肃一点我稀罕吃你的饭吗稀罕吗”
穹苍沉默地听着,在一旁点头附和。
她也没想到自己什么低级玩笑贺决云都能信,尤其还对自己请客吃饭这件事有如此大的执念,连豆浆包子都不介意。
真不至于。
她之前是真的想请他吃饭的,结果他自己走了。
贺决云的忿忿不平没能持续两分钟就消了,转头开始说起会面时的注意事项。让她在见到对方的时候,不要生气,也不要激动,更不可以喧哗。
不过他认为这三种情绪在穹苍身上很难见到,倒是不用担心。
在门口签过字之后,两人进了单独的隔间。
对面的女人明明才二十七八,看起来却已经有三十五六的年龄。她就是李毓佳的原型。
从面容来看,她和李毓佳并不像,真人的五官比模型要精致一点,而身上的颓丧之气让她的美貌完全失色。
出生在中产家庭,嫁给了亿万富翁,最后过成了这个样子,她的人生经历实在很让人唏嘘。
穹苍拉开椅子,在她的对面坐下。
两人隔着玻璃窗,互相对望,除了眼睛还在眨动,没有其余任何动作。
一个表情麻木,眼下一片青紫,肩膀颓废地垮着,似乎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所有希望。
另外一个面无表情,气场沉沉压下,只有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
房间里一片静谧,秒针走动的时间都变得清晰。
贺决云抬手看了眼表,确认时间的确是在流动的,不是他突然出现了什么异能。而现在也是在现实中,不是游戏模拟。
贺决云换了个动作,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怀疑她们有什么特殊的交流技巧。
在这诡异的一幕持续了,十几分钟后,贺决云忍无可忍,弯下腰道“你们能不能用一点我可以理解的方式进行对话”
穹苍点头。
贺决云等了等,不见她吭声,又说“你知道这次探视只有半个小时吗不是你非让我带你来看她的吗你想知道的,只是与她含情脉脉的感觉”
穹苍听见时间提醒,动了下,终于开口道“你好。”
玻璃对面的女人看着她,还是没有回应。
“我是范淮的老师。”穹苍说,“你可能不知道,或者不关心,他已经被全国通缉了。”
穹苍自顾自地说道“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你,为什么你会知道你丈夫当年抢劫作伪证的事”
女人的头发已经被剪短了,整张脸清楚地展露出来,让穹苍可以一眼看穿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穹苍说“不会是他告诉你的,因为他对你不信任。这是他的秘密,任何人他都不会说。也不应该是他醉酒后顺口说出来的,如果他有这个习惯的话,多年混迹酒桌,早就已经暴露了。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场的布置和前三起杀人案件中,有一些警方未公布的信息重叠,你却还原出来了。那不可能是单纯的巧合。只有真正的凶手,才能告诉你那些细节。”
女人的眼神闪动了下,眼下的肌肉也有些微的抽动。虽然掩饰得很好,但穹苍还是看出来了。
贺决云见穹苍刻意露出了然的神色,眯起眼睛,探究似地盯着对面的人。
“杀人之后,到安排布置凶案现场的时间间隔很短。说实话,你能那么快冷静下来,让我感到很不可思议。毕竟,你不是一个那么清醒的人。我敢肯定,虽然那一天,你不是故意杀死丈夫,但从你的反应来看,你早就在心里设想过那样的场景。有人给过你指示,教你如何布置现场,嫁祸范淮。你记在了心里。”
女人不回避地直视着她,却吞咽了一口唾沫。
“是谁”
女人微微抬起下巴,像是坐得不舒服,开始小幅动作。
穹苍两手按住桌面,逼近距离,注视着她的眼睛,加重语气问道“是谁”
女人依旧没有回应。
穹苍耐心告罄了,语气也在长期的试探中染上了不耐“这件事情到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人。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为此,你牺牲了范淮的一生,连同他母亲和妹妹的生命。或许背后,还会有更多人。你的人生,已经比你丈夫要卑劣无耻得多。你的余生,真的还能够恢复安然平静吗”
她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一句话“这世上总有人会不幸罢了。”
“不幸”穹苍犹如听见了很好笑的事情,也确实笑出来了,只是无比的讽刺。她说“你的不幸是你自己选择的。当初有人逼你嫁给你丈夫吗有人逼你在那个家庭里卑微地生活七年吗有人逼你出轨染病,逼你犯罪坐牢吗你明明有过无数可以选择、回头的机会,可是你没有。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对错都应该由你自己承担。可是范淮呢他的人生什么时候能让他自己选择他的不幸是他的错误造成的吗你却说,总有人不幸你凭什么和他相比”
穹苍身体往后一靠,说“你那不叫不幸,叫愚蠢。他那也不叫不幸,叫人为。不是吗”
贺决云很怕穹苍激得太过,让女人扭头就走。
对面的人深吸一口气,反驳道“我没有要陷害范淮,警方也没有因此怀疑他。甚至,我还帮他排除了嫌疑,不是吗”
“这就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穹苍问,“你为什么要替那个凶手隐瞒事实呢你已经要坐牢了,你们之间没有利益关系了。何必”
女人“我不知道范淮当年是不是无辜的,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需要为他负责。”
贺决云能明显感受到“李毓佳”的松动。她有因为范淮而产生动摇,可是在提到所谓凶手的时候,她又冷静了下来。
穹苍“吴鸣我是说你丈夫。他当年的证词,和其余几人逻辑洽和,才会成为重要证据。他没有办法独自编纂出那一段话来,可是他和其余证人又没有明确关联。那他的证词是怎么出来的会不会,像对你一样,进行诱导、洗脑、串供吴鸣出狱以后,所有的证人都出事了。这可以说是范淮在复仇,也可以说,他没有了翻案的机会。”
女人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没有了那种被指责时的不安感。看来她并不认为,杀死证人的,与十年前诬陷范淮的,是同一人。或者说,她不认为,策划如今这起连串杀人案的真凶,是为了对范淮不利。
她甚至理解并认同那种行为。
女人站起身,任由椅子在身后推拉发出刺耳的噪音,然后身形晃动着,朝门口走去。
穹苍也站了起来。贺决云搭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冲动。穹苍很平静,只淡淡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总有人会不幸。不幸会传染,有的人能坚持,有的人不能。”女人目光看着门外狭长的走道,然后侧过脸,道,“你们想找的答案,不一定是你们想要的。真的,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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