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发香里, 沈知南开始疯狂回忆有关于她的独家往事。
03年的晚秋, 沈纪安死在冬日来临前的最后一天,再一天, 就立冬了。
沈纪安死于肺癌。
那时, 他才七岁,但已懂得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他站在沈纪安的病床前,看沈纪安面容如枯槁,每咳一下, 都全是刺目的乌血。
“知南——”沈纪安喘着沉重粗气, 苟延着对他说最后的话, “不要和你大伯争任何东西, 我希望你平安就好。”
“爸爸......”他呐呐着。
“听话, 知南, 咳咳咳——”沈纪安再没能说出任何一句话, 最后他长大嘴巴想要呼吸, 眼珠爆出来似的, 嘴唇也是青紫的。
生前再风光的人, 死时也难得体面。
沈纪安死亡,带来的只有灾难,他在深沉的沈家里再无庇护,沈枭只手遮天,贪吞所有权利财产,将他逼上绝路。
小小的他哪里是沈枭对手?
沈纪安的葬礼那天, 人前悲伤的沈枭终于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将他逼至角落里警告:“乖侄子,你自幼聪明,我想你应该明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他红着双眼冲出沈纪安的葬礼。
长街烟雨濛濛,水珠成线,铺天盖地地往下坠,他在雨里流泪奔跑,那是他记忆中的最后一次哭泣。
漫无目的一场徒奔,终究是累了。
他被雨水砸得睁不开眼,扶着路边的电线杆大口呼吸,流进嘴里的液体有点咸,又很快被雨水冲淡。
“大哥哥——”
一声清脆软糯的叫声,他低头一看,就看到不过三岁的晚晚——小小的她穿红裙子,撑一把淡黄色小伞,堪堪能遮住她的身体,小脸儿白白净净的,双眼滴溜溜像是洗干净的黑葡萄,细细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子,已经有些褪色的红绳,泛着白灰。
“大哥哥......”她的红裙子很可爱,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你为什么要淋雨鸭?妈妈说——淋雨会感冒哒,你看,还有雷,轰隆隆!”
小姑娘模仿着雷音,奶声奶气的。
沈知南时常在想,可能第一面见到盛星晚时,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嗯,命中注定。
雨势声声,雷鸣不绝。
他单膝蹲下瘦削的身子,和小姑娘的视线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小姑娘立马就乐起来,两只白花花的小胳膊晃阿晃的,晃得他本就模糊的双眼,更加恍惚了。
就听小姑娘嚷道:“大哥哥,你好好看!”
那小手就直接摸到脸上来了,很自来熟地捏了两把,小姑娘呵呵笑开了,笑声如银铃般渗进雨滴里。
“有多好看?”他顺着她问。
“好看鸭——”小姑娘又摸摸他湿漉漉的脸,小手很温暖,黑眼珠骨碌碌转着看他,“大哥哥,我们可以结婚鸭!”
鸭?
他轻轻呢喃这个鸭,心里的沉郁像被什么撞碎。
他回之以礼,也在她白皙小脸蛋儿上捏一把,“小丫头,知道结婚是什么意思么,就结婚了?”
“妈妈说——”那个年纪的晚晚满口都是陶淑,“妈妈说,我长得好看,以后也要和好看的人结婚鸭。”
又是鸭,
他跟着又念了一遍。
后来的沈知南也没想到,那时在雨中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他的小姑娘,说变就变了,竟要他一次又一次从别人的手里抢她。
“小晚!”
陶淑穿着清洁工的工装从大厦里跑出来,她用双手挡着雨,跑过来一把就拎起小姑娘的胳膊,像拎兔子似的轻松,陶淑看见他:“小男孩儿你怎么一个人呢,你爸妈呢,在哪儿呢?”
我爸妈阿,都不在了。
他还是在看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水光融进眸里,“阿姨,你女儿很可爱。”
“妈妈——”小姑娘咬着那根手腕上的红绳,咬着玩,一边咬一边扬脸看向陶淑,“这个哥哥好看,嫁给这个哥哥好不好鸭?”
“净胡扯!”陶淑佯装生气地训她一句,把小姑娘吓得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呜呜泱泱地很大声。
再后面,就没交谈了,陶淑抱着她重新跑进了大厦里。
他怔怔地起身站在雨里,衣服湿了,垂额黑发全部紧贴在额头,他的眼里全是水光和悲伤,刚刚的场景像梦般。
现在的他无父无母,成长的道路上终将是一人独行,他下定决定,要做一只养精蓄锐的狮虎,不以真心待人、更不会动情,唯有如此,才能无坚不摧,才不用感受黑暗里心脏撕裂般的疼痛感。
世间万物,哪里才有救赎?
对于沈知南来说,救赎可能是黑暗里的一抹光,有小姑娘最纯真无邪额笑容,他知道童言无忌这个词,但他还是一记就记了好多年。
他病态得惦念她很多年,默默地在后方看她成长,看她日日的娉婷玉立,再看她遇见霍西决......
如果他先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会不会有不同结局?
他试想过,但不知以何种身份何种姿态出现,原来,在感情世界里,再狂妄的人也有怯弱的一面。
罢了,哪有有那么多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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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晚又做那个梦了。
梦如深渊,一坠无涯般的骇人。
她推着轮椅,和那个没有脸看不清五官的男人在海边漫步,垂着咸湿的海风,看着浪花儿一朵又一朵翻腾起,有白白的海鸥不停地在头顶飞过。
画面陡转,她失手松掉轮椅,男人被呼啸而来巨浪卷进蔚蓝无垠的大海里。
“西决——”
可能星晚自己都不知道,在清醒过来的前一刻,自己喊了什么,声音凄厉悲伤,无疑惊醒了浅眠中的沈知南。
沈知南被这二字惊醒,黑暗中,双眸倏地睁开,眸底全是难以细数的寒光。
他伸手按亮床头灯,看向星晚时眸色里覆盖上一层温和,“晚晚?”
所有的情绪,都可以伪装忍耐。
星晚坐起来,用手抚着满是冷汗的额头,问道:“我刚刚喊的什么?一下就记不起来了。”
跟着她一同坐起来的沈知南,伸出双臂拥住她,将她抱进怀里,手一下又一下顺在她的脊背伤,在她耳边低声安抚道:“知南,你喊的沈知南。”
哪怕这男人的怀抱是如此真切,星晚还是觉得心中虚无,她感受着他传来源源不断的体温,心跳却失常了。
抱上好一会儿,沈知南松开她,替她顺顺睡乱的长发后,拿起床头柜上的腕表一看,六点多了,于是说:“饿不饿,我给你做早饭。”
“你再睡会吧,你今天还要去西班牙。”星晚说。
“在飞机上也能睡。”他掀开被子,赤足踩在柔软毛毯里,拿过一件晨褛穿上,没系腰带,慵散地垂在身侧,敞露着肌理分明的胸膛和有六块腹肌的精瘦腰身。
星晚避开眼不看,只好说:“好吧。”
沈知南很快离开卧室,在通往厨房里的路途上,他一口烟接一口烟地吸着,又快又猛,一口就是一大半。
又他妈是霍西决——
他憋着满腹的不悦,又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出来,只好出来,去哪里,去厨房吧,借着做早饭的理由好好冷静一下。
星晚寻到厨房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男子浑身清冷,黑色晨褛穿在他身上显得他的五官愈发深沉俊美,蓝痣勾人,他正切着一朵西蓝花,利落仔细,不切碎,嘴里还含着一根烟,脚边好几个烟蒂。
也不怕灰烟灰掉菜里......她走进厨房,到他身边停下,好心提醒:“我可不想吃烟灰拌菜。”
沈知南低低一笑,心底阴郁渐扫,他取下正燃到一半的香烟丢在脚边,一脚碾灭。
“做什么?”她问。
“听江渔说,你早上都是吃素沙拉加一杯牛奶。”他重新开始切菜,刀法利落,手边是从冰箱里拿出的一众食材。
能让日理万机的沈公子记自己的饮食习惯,难得。
“这么好哦——”她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模样。
沈知南被她这幅娇憨模样取悦,眉眼都染上笑意了,他说:“你这么乖,我把你塞给周城导演身边去,他现在手边正好缺一个副导。”
周城!
周城是导演圈资历丰富的老导演,德艺双馨又盛名鼎鼎,只要干这一行,就没有不知道他的,从演员方面来说,不管大小角色,只要和周城导的电影沾边的,都会被带一波流量,后续还火不火就看造化。
喜悦还没漫上眉眼间,就被星晚抑住,“不太好吧......”她往流离台上一靠,话音落进男人切菜的噔噔声里,“我这不是光明正大的走后门?”
男人低眉专注切菜,只是笑:“走你男人的后门,有什么不太好的?”
说到这点,上次的账还没算,她说:“要不是微电影大赛的时候你来搅,我现在需要走后门吗?”
“拿那比赛冠军就能成功?天真呢?”他把切好的西蓝花装进篮子里,又取来一根洗好的黄瓜放在案板上,“晚晚,我给你的,比你想的还要好,你就别和机会过不去了。”
“......”
看她不说话,沈知南索性放下手里的东西,直接上前一步将她圈在怀里,双手落在她的身侧,“那你去不去,嗯?”问完又补一句,“导演圈声名赫赫的周城。”
是阿,那可是周城,多少圈内人梦寐以求的名导。
星晚思索片刻,还是觉得此次机会难得,“我到时候要以什么身份联系周导呢......我难道要说,我是你金屋藏娇的女人,走后门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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