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Fiona的面谈约在周三下午。
Fiona是东南亚人, 中文姓氏音译为“费”,外形也很有东南亚人的风格, 肤色偏黑, 发髻一丝不苟, 套装严谨老成,看上去比遇安三位老板年长。
约是个头矮加圆框眼镜, 初看气势并不是很强,应属于内敛型。
但她操着标准流畅的汉语切入正题, 隋然心里咯噔了一下。
“隋小姐和淮总五年前通过工作关系认识,这段时间你和淮总亦有密切交流。并且你在交流过程中获得了微垣2%的股份。我们开诚布公,隋小姐,在我看来, 你不应该参与此次筹备,你应该主动退出。”
隋然放在桌下的双手用力握紧,一言不发地望着对方, 静待后文。
“从淮总给我的进度报告中可以看出,当前进展并不理想。”费女士的表情和语调都很平稳,但措辞不无居高临下的傲慢,“而且我在报告中发现了其他问题。”
她打开平板快速下滑文档页面, 在某一页停下。
“隋小姐曾协助淮总与太平汇经大厦洽谈,我想了解为什么选在这里,以及为什么放弃了这里。”
报告上没写么?隋然下意识想。依照淮安的习惯,报告上应该写得很清楚才对。
察觉到她些微的迟疑,费女士扶了扶眼镜:“隋小姐, 请回答我的问题。”
隋然从平板上移开视线,回答:“太平汇经属于转租,淮总当时希望在寰宇附近,她的住处也在附近。”
后一句话落地,她意识到不该这么说。
费女士高高吊起眉,相当夸张地压下嘴角。
不以为然满得快要溢出咖啡厅。
隋然深呼吸,打散瞬间成型的懊恼,接着说:“至于放弃,是因为后期洽谈过程中,转租方临时改变主意,决定不转租,继续自用。转租客的风险我跟淮总知会过。另外在和转租方沟通的同时,我也准备了其他方案。”
费女士等她说完,停了几秒,似乎确定她没有要补充的,面无表情说道:“海城分公司除了桑总和淮总作为管理合伙人主导运营,未来亦将有一名或以上高级合伙人加入,另有多名高级管理人员以及若干员工。每一位合伙人、员工都是成就公司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我们固然需要优先考虑大老板的偏好,但同时我们也要照顾其他合伙人及员工各种层面上的日常工作体验,你认为呢?”
隋然认为费女士说得很对,点头。
费女士交叠双腿,抱臂后仰,释放出一个不太友善的信号:“淮总的能力毋庸置疑,但在这次筹备上,我认为她没有考虑到公司整体需求。而作为专业的服务方,你未能给予她中肯的建议。”
隋然捏紧手腕,竭力维持表面的平静。
不得不承认,费女士提出的这些过于致命。
公司内部经常有项目实操的分享会。
兆悦属于互联网企业,依托大数据支持,能够分析出不同行业、不同规模的公司在各类需求上的侧重点。能够在初期阶段便向客户提供专业建议——这是在理论上以及实操过程中都能做到的。
然而事实上,大多数公司最终选择的方案都由老板拍板决定,所谓的参考仅仅只是参考。
就拿“选址”(选择公司办公地点)来说,相当数量的决策人难以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对普通员工通勤、用餐等痛点一无所知,全凭个人喜好。老板选择什么地方全凭个人喜好,其他因素并不重要。
更不乏“何不食肉糜”者——反正我公司就在这里,你要来工作,遇到困难自己解决:要么自己换住处,要么早起一个小时。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嘛。
隋然想,如果她是遇安的员工,有费女士这样的上级,体验应相当不错,毕竟把员工放在第一位把老板放在后面的领导……说实话,不多。
但作为服务方,她有种不祥预感——像五年前与淮安正式接触,未来有得头疼。
费女士和淮安不是一种风格。
淮总的龟毛有目共睹,不过极少为人所知的是她有条有理,在提出反对和质疑时,往往也会给出解决思路。
毕竟双方合作的目的是高效快速地完成一件事。
费女士则偏向于“我哪怕挑一百个毛病、提出一百个问题,也不会给出一种处理措施作为参考”,因为“你是专业服务方,你不能让我反过来给你指导,这样的话,我要你做什么呢?”
体感度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费女士抬手看了下表,“我还有约,我们今天先到这里。你回去整理下,明天上午十点之前给我一个新方案。”
逐客令糊上面门,隋然撑出一个微笑:“好的。”
离开座位她看到后方挂着时钟,与见面时间才过去不到二十分钟。
快出门,隋然和一名西装革履的高个子男性擦肩而过。
她认出了那人的司徽,属于国际五大地产咨询机构——俗称五大行。
隋然的目光追随他往费女士的方向去,不期然和同样向这边招手示意的费女士短暂交汇。
远远的,对方耸了下肩,像在表达遗憾。
隋然心下了然,费女士不一定会选择和她合作。
当客户主体是公司,最怕遇到合作中途对方改变决策人的情况,通常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新的决策人可能会完全推翻前面的进程,重新开始。
也就意味着新决策人极大可能选择新的居间方——兆悦的费用结算是在项目每个板块的成交阶段进行,倘若客户中途退出,公司不收取服务费,顾问自然也没有佣金提成。
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咖啡厅离公司不远,隋然开了辆共享单车,边往公司方向骑,边思考和五大行相比,兆悦和她有哪些优势。
兆悦顶多在燕京和海城做到国内众多同行的第一阶梯,放眼国际,仍是无名小卒。倘若客户方决策层有外籍人士,99%的国际客户首选五大行,毕竟论知名度、资源、服务专业度、综合素质等,五大行在全球范围有口皆碑。
同等需求,兆悦的唯一优势是收费肯定比五大行便宜。
费女士既然约了五大行的顾问,想来费用因素不在考虑之列。
她个人目前的优势在于淮安出具过委托协议。
但新公司尚未完成注册,所以盖章的委托方是遇安燕京总公司,并没有完整约束力。
隋然也不打算拿这份协议强求费女士配合。
至于其他的……
她和淮总的私交已经让费女士直白说出“你应该退出”,那和芮总桑总那点聊胜于无的交情最好别提。
不知不觉临近公司楼下,看到几个同事勾肩搭背进了后门,隋然猛踩一脚,去往新团队所在的世汇广场。
新团队延续母公司钧霆的命名风格,工作室名“惊雷”,目前到岗的成员不多,隋然还没有正式提交转组申请,不过偶尔过来开会,知道办公室最近比较空。
到地方,她腾空疑虑和隐忧,一头扎进会议室,专心做新方案。
——与其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浪费时间,不如抓住有的部分先下手做。
……
收到海澄的位置共享已是晚上七点。
海总昨晚才知道淮安出差,打了好长一通电话,免不了发点牢骚,还想约隋然喝酒。
隋然很有沾杯倒的自知之明,推说第二天有重要面访婉拒了。
海总睡一觉自动重启,昨天的拒绝是昨日云烟,不影响今日再战。
听她说到“离你家不远”,再看着方案草稿圈圈点点的修改痕迹,隋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随即爽快答应“酒吧见”。
海澄开场白仍是抱怨淮安出差得很不凑巧,然后说起惊雷团队未来的人员配置,以及短期业务重点。
新团队处于积累资源阶段,一般不会有太高的业绩指标。
而惊雷这支团队,负责人傅兰洲是燕京空降,海澄自己是大区区总,担着一个大区的业绩压力和日常运营,对兼职副手的新团队不可能投入太多精力,顶多忍痛割爱抽调几个能力突出的先来熟悉新业务板块。
但傅兰洲给海澄的压力特别大。
“我现在觉得这老狗是个坑,空手套白狼玩得真溜啊。” 海澄愤怒地捶打桌面,“明里暗里叫我先把海西大区放一放,把这边团队建起来,还想让我把大区案源转到新团队。靠!狗男人怎么不放烟花把自己炸上天!想真多!”
隋然左耳进右耳出,安静地吃着水果,时不时应上一两声。
海总先前耽于“声色”,自愿入了傅兰洲的瓮,当局者迷了一阵,现下既然能说出傅总空手套白狼,想必离旁观者清差不了多远。
别的不说,海总从来不会把自己的业绩拱手让人。
抢海总的业绩,得先给她双倍以上的可期资源,要不然海总得炸毛。
“傅老狗就仗着他有几分姿色,整天嘴上说得好听,拉这老板那老总,这都多长时间了,出面的一个巴掌数的过来,三个都还是遇安的!”
海总不仅炸,还虎,三杯五颜六色的调酒下肚,矛头对准隋然:“来酒吧吃什么水果,Tos,给她来一杯‘咸狗’,再来一杯‘蚱蜢’。”
调酒师温和地笑笑:“好的,请稍等。”
趁着Tos调酒的功夫,隋然迅速解决了所剩无几的香蕉和苹果。
鸡尾酒胜在颜值,隋然选好角度拍了几张发到朋友圈,问过Tos度数,才跟海澄碰了杯,小心翼翼地抿了口。
咸酸甜三种味道接踵而至,弥漫口腔,尾段带有西柚清香,几乎没有酒味。适应了初时奇奇怪怪的口感,居然意外的好喝。
尽管度数不高,但几轮下来,仍有些上头,感觉到微微的晕眩,隋然及时叫停,顶着海澄一连串“然然你没有心”、“傅老狗不是个好东西”的胡言乱语把她往家里拖。
安置海澄在卧室睡下,旁边放好垃圾桶以防她吐,隋然轻轻关上卧室门,来到阳台。
她喝酒有目的。
高度数的酒一杯倒无疑,低度数的不一定。
适量饮酒有助于提高胆量,她需要酒精作为催化剂,或者说,作为借口。
隋然深吸了口夏日夜晚躁动的空气,打开淮安的朋友圈。
出差迄今一周半,淮总崩了自己的高冷人设。
一个从来不发动态的人最近每天都发。
她去的南半球,正值寒冬。
前三天,每天八点准时发雪景,角度、内容大同小异:茫茫的白占去画面三分之二,衬得远处天空格外蔚蓝清澈。
配文无一例外全都是单字“雪”。
第四天画风突变,是浅色路面的树的浓重倒影。
再后来,有繁星闪烁的夜空,也有横平竖直的彩线构成的几何画。
今天的发自半个小时前,一杯加了两片柠檬的清水。
捉摸不透。
不知所云。
隋然退回聊天框,发信息:「晚上好~」
发完等两分钟没回,她把手机丢在沙发上去洗澡。
再出来,有回复了。
淮安:「晚上好。」
上面明晃晃地挂着一行[对方撤回了一条信息。]
不知道为什么,隋然忽然想笑。
发一条晚上好非常有尬聊的嫌疑,偏偏对面还很认真地回了一条同样的。
隋然:「我不会问你撤回了什么[认真.jpg]」
隋然:「冬天好。」
她数到七,屏幕上蹦出一条:「夏天好。」
隋然笑倒在沙发上,随手点了个憨笑的黄豆表情发过去,然后看着上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十几秒,最终偃旗息鼓。
大概实在无言以对只能选择不回。
隋然裹好毛巾,枕在扶手上举高手机打字:「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淮安:「什么?」
隋然:「你出差要好久,芮总和桑总也出差,谁来照顾你的多宝阁?」
淮安:「找了附近花店的养护师傅。」
隋然:「喔~好的。」
她切出去做了一张文字表情,返回时见聊天框多了长长一段话:
「养护师傅去的时间不太稳定,有时候不记得拍照给我。你有时间能帮我拍照么?我联系房东换了智能门锁,去物业登记过,输入密码就可以。」
这橄榄枝隋然求之不得:「没问题!」
随即她把刚做好的文字表情“无事不登三宝殿”发过去,附带一个乖巧。
淮安:「嗯?」
隋然:「方便接电话吗?」
淮安:「?」
隋然:「我今天见了Fiona费女士,聊了大约二十分钟。想跟淮总打听一点信息。」
淮安:「哦?」
隋然笃笃地敲键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旺柴]」
刚发送,屏幕弹出语音请求。
隋然戴上耳机,调整了下姿势,点接听。
“谈得如何?”淮安直奔主题。
隋然没有直接回答,酒精让思维变得活跃而跳脱,她反问:“费女士没有给你发报告之类的么?”
淮安:“周报才会提到进度。”
“你会给她任何意见建议吗?或者说,她会听你的意见建议吗?”
“不会。我已经退出前期筹备。”淮安果断干脆,“我无权左右Fiona的决定。”
“淮总之前跟费女士认识吗?她是对谁都很严厉,还是只针对陌生人?”
“不熟。”淮安说,“Fiona是恩月姐托朋友介绍来的。我和她只有过一次视频通话。”
“这样啊……”
隋然翻出一包湿巾,慢腾腾地揭开粘纸,把费女士批评她的部分大致复述了遍,说到未能给予淮总中肯建议,对面传来一阵细碎声响,像在喝水。
她停下来。
淮安那边响起敲打键盘的声音,很轻,但背景过于安静,所以听得很清楚。
更加清晰的是呼吸。
安静而均匀的属于淮安,因为酒精关系略微粗重的来自自己。
此消彼长,倒让无人发言的通话显得不那么沉默。
片刻,淮安说:“芮岚也抱怨Fiona的风格过于直白严厉,她半小时前降低了芮岚的差旅报销等级。”
“咦?”
“你刚刚说到Fiona提到过段时间海城分公司将有高管就职。是这样的。恩月姐、芮岚和我因为是创始人,难免会给其他人利益抱团的顾虑,Fiona有多年的‘监事’履历,在协调公司高级管理层关系和利益分配上经验极为丰富。”
监事?隋然默念了遍陌生名词,打开搜索引擎。
淮安的解释比搜索反馈更快,“我们三人是多年的朋友,但是一起共事的合作关系往往容易消耗友谊,Fiona……你可以理解为鲶鱼。”
鲶鱼效应隋然不陌生。
通过采取某些手段或措施,刺激企业或行业活跃起来参与竞争,激发原有员工的活力,从而产生激荡效果。
高层内部应用的管理策略隋然没心思深究,她在乎的是怎样做成这笔单子。
隋然抽出一张湿巾盖在额头给自己降温:“淮总,问个问题。”
“嗯?”
“我们现在……”隋然闭上眼,飞快地说出下半句,“算不算朋友?”
对面轻咳了声。
“是不是?”
喝了酒,隋然不像平时说话前总要在脑子里字斟句酌过一遍,现在想到什么说什么。
颇有恃酒行凶的架势。
当然,喝酒的目的也在于此。
耳内呼吸骤紧,刹那间低不可闻。
脸上盖着含有冰片成分的湿巾,隋然感觉不到热度。
只是胸腔扑通巨响震如擂鼓。
一次停顿后,跟着飘来一个“是啊”。
隋然也不自禁地吐出口气,又加了一张湿巾,慢吞吞地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你不再是有直接利益关系的决策人,而且你也说了无权干涉费女士。所以我想遇到难题我来咨询你的意见应该……”
淮安爽利接话:“没问题。”
“……不算作弊。”隋然坚持说完,加盖第三张湿巾,闷闷地哼了声。
“对。不算作弊。”
即使间隔赤道,物理空间相距十万八千里,隋然眼前依然浮现出这人的面孔,大概率是一本正经,甚至趋近于冷淡严肃,至多眼尾挂点微不可察的笑。
“遇到问题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她说,然后放轻了声音,“没有问题也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不易,然然卖艺/心机。
本期彩蛋:据说柠檬水解酒[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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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九点开始为期十三天的培训+考试,尽量抽空更新。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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