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芷有很严重的初恋情结。她用了很久的包包水笔都不舍得扔，更何况是人。
忘不掉。
这辈子都不可能。
她倒也不是放不下，看不见摸不着也就罢了，平常的事与她无关，就不会去想她。但一旦看见了熟识了，哪怕是对方只是联系方式躺在自己的列表里，心里的火就有了燎原的趋势，一股劲儿的燃烧。
不是喜欢，只是有点想念。
可能是想念过去的喜欢，也可能是想念过去的时光。
汤芷想起来她学生时代做过的最离经叛道的事情，就是和戈寒网恋。
她那年刚上高二。
汤芷从小就是学霸，除了第一没拿过别的名次，一直规规矩矩的，没有什么朋友。在学校是学习，回家还是学习。
她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读书写作和弹钢琴就是她放松的方式。
汤芷的家境不好，从小父母就离了婚，她跟着母亲过日子。母亲开了间小店，收入不多，巨大的生活压力让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总是暴躁易怒。她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汤芷身上，逼着她做了很多汤芷一点也不喜欢的事。
好在汤芷懂事，知道母亲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因而从来没让她生过气，母女关系还算融洽。
高一的暑假，全国高中生脑洞小说大赛如期举行，汤芷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投稿报名，并且很幸运的拿到了一等奖，得了不菲的奖金。
得奖作文都会刊登到特约的杂志上，同时笔友交流活动进行的如火如荼。汤芷虽留了自己的邮箱，却完全投身于学习，没再关注。
直到高二开学第一节计算机课，她在机房里点开了自己的邮箱，看到了一封孤零零的未拆封信件。署名：秦淮。
汤芷点开，信件里秦淮对汤芷说她看到了汤芷的小说，很喜欢，也为她写了很长的书评，但是她有些地方没有看明白，希望能和汤芷交流一下这篇小说的具体构思。
汤芷被秦淮写得满满的书评打动了。秦淮读出了汤芷不经意间写在故事里的小抱怨，还有十七岁少女向往未来的情思。
两个人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汤芷的计算机课一周两节。她学的很快，练习做完之后就会和秦淮互通信件。有时候秦淮会等着她，在上课的那段时间里，等她发送新的信件，阅读完毕，再直接回信给她。
汤芷把心事装在一封封邮件里，有时候来不及就手写，再一字一字地敲到文档里，发给秦淮。
秦淮读的书也多，经历的事也多，对很多事都有独特的见解。和她交流，汤芷觉得很舒服甚至很放松。
写信的时候她不需要再考虑哪里有比赛可以挣到钱，哪些人又在看她家的热闹。也不会再想起母亲突然间的暴怒，还有班里同学的冷嘲热讽。
她们互通信件的第三个月，秦淮向汤芷要了联系方式。汤芷只有一部不能联网的旧手机，但她给了。
接到秦淮电话的那天，汤芷只记得自己的耳朵像是着了火，烧的她差点失了理智。秦淮是在傍晚给她打的电话，她平时住校，通电话时一个人躲在宿舍楼背后的槐树下，蹲在那里，听秦淮喊她的笔名：“芷汀”。
缱绻又温柔。
秦淮的声音好听的让汤芷怀疑她是不是哪个电视台的主持人。她有时候会给汤芷念她写给汤芷的信，有时候会告诉她医学生好累的，有时候会问汤芷学习辛苦吗，有没有写新的故事。
她们认识的第四个月，秦淮对汤芷表白了。
那时安城已经进入了冬天，雪下得极早，纷纷扬扬落满地，天与地都是白的。汤芷捏着手机，双手冻的通红，却还坚持在每周三和周日的中午给秦淮打电话，声音都是颤抖的。
然后秦淮告诉她，金陵也下雪了，她背着书包走在大学校园里，突然很想拥抱她。
一个冬天的拥抱一定会很暖和。
她喜欢她。
汤芷没有想过恋爱，可少女的爱意却在秦淮说出“喜欢”的那一刹那泛滥汹涌。她不排斥任何一种性向的爱恋，她只是没想到在秦淮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源于内心的一段声音说：“答应她”。
答应她。
十七岁的汤芷的情感总是内敛而腼腆，所以她只回了一声：“嗯。”
从此以后，每天无论早晚，无论何时，无论汤芷会不会回，秦淮都会给她发一句“早安”“晚安”。
——早安，芷汀。今天早上有点冷，但是想到你就暖和多了。
——晚安，我的芷。今天的解剖课好难，我还是没能做到上完课就去面不改色的吃饭。
——早安，阿芷。今天给你发消息的时候在等车车，结果去实验楼的校车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去才没迟到。
——晚安，小女友。看完你新写的故事了，好甜，晚安吻。
……
汤芷平时上课的时候手机会放到寝室，所以只有在晚上回去休息时才有时间回秦淮的消息。
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亲情和友情就这样被秦淮给予的爱情填满。她做了她的姐姐，给她指点迷津；她也是她的好友，听她说着心里话；她亦是她的爱人，用爱捂热了汤芷冰封已久的心。
从此汤芷全身心都沉溺于秦淮姐姐的温柔乡，她保存了所有秦淮发给她的短信，并把有些想法记在了日记里。
——相遇一周年了，明年我就去安城找你，可以吗？
——！好。
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外貌的汤芷也慌了神，她站在寝室的洗手间里捂着脸，心说秦淮会不会觉得她长得丑，秦淮会不会见到了她就不喜欢她了。
可是高三的第二个假期，她们的事就被汤芷的母亲发现了。汤芷的母亲翻到了汤芷的日记，里面夹着汤芷保存的干花、以及她和秦淮的故事。
母亲一巴掌把汤芷扇跪在地上，把她的日记一张张撕碎在汤芷的面前，又摔碎了她唯一的手机。最后抓着汤芷的头发，在她的脸颊下侧用刀划出了一道带血的痕迹。
她无视了女儿正在高三备考，把汤芷关在家里一整个月，不让她见人，只每天给她放一个白馒头过日子。而每次看到汤芷，她都不停地用“你恶心吗”“我竟然生了一个同性恋女儿”“你怎么还不去死”来刺激汤芷。
学校老师来劝，被她妈妈用刀威胁离开。
大家都知道她母亲有精神疾病，没有人敢来救她。
汤芷躲在自己不到十平米的小屋里，抱着膝盖发呆。
她只知道，母亲亲自给秦淮打了电话，逼着秦淮分了手。
汤芷还没有成年，监护人还是她母亲。街坊邻居终于看不过去，偷偷在母亲看店的时候把汤芷放了出来。
汤芷被放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秦淮打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却不是秦淮的声音。
汤芷什么都没有说，挂断了。
后来汤芷登上邮箱，却再没有收到过一封来自“秦淮”的邮件。
从此她在学校，生活里再没有一个名叫“秦淮”的姐姐，也没有一个喊着她“小女友”的恋人。
后来汤芷成年，保送到安大。她去警局报了警，亲自把母亲送进了精神科疗养院，每月打工挣得疗养费，把母亲好好的供养着。
再后来母亲逝世，汤芷去到了欧洲留学。
直到相亲与戈寒再见。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秦淮是金陵人，戈寒也是。说来真的很有缘分，相亲相到前女友。
汤芷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周围是如墨般漆黑的夜。
曾经每一想到“秦淮”，她的心都会隐隐作痛。后来不会再疼，只是还有点感伤。她大一的暑假拿着奖学金去金陵城游玩了一周，是很美的地方。历史文化悠久，人文风情足够，美食佳肴味道也好，她在夜里沿着秦淮河慢慢地散步，吹着夏季微凉的河风，心静如水。
在此之后，秦淮只是躺在她列表里的一个联系方式，只是一段戛然而止的无终爱恋。
汤芷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用指腹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她蹭了蹭枕芯，闭上了眼睛，一夜无梦。
-
第二天虽然是周末，但汤芷习惯性早起跑步锻炼。
都已经是快奔三的人了，再不锻炼身体维持身材，老了绝对要后悔。汤芷在国外的导师薇诺娜如是说。
锻炼之后买了早饭回家，汤芷才看到戈寒发来的消息。
——安城淮安区下周六有一个星空画展，阿芷有空吗，能邀请阿芷一起去吗？
汤芷看完了消息，在对话框打了删删了打，心烦意乱的。汤芷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直接锁了屏，放在一边。
吃饭为大。
可是平日里最喜欢的豆腐脑配鸡蛋灌饼的套餐，今日吃起来却索然无味了。
她盯着黑色的屏幕叹了口气，放下了碗筷，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上愣愣出神。
远处是初升的朝阳，火红的一片，把周围的天空都染的变了色，还有些刺眼。楼下的银杏迎风招展，金黄色的，向着太阳，在晨光的沐浴下更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汤芷抱臂走回了餐桌，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敲敲打打。
——谢谢戈寒姐的邀请，但我下周六有点事情，我们下次再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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