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在江府放了个诵念经文的临时性留音石, 嫏嬛才离开江府。
这是嫏嬛手下新研究出的一种留音石,一旦里头的留音播放完毕,留音石本身便会碎裂成为齑粉, 风一吹便了无痕迹, 能避免大部分追踪的手段。
嫏嬛没有想过立即赶回中州,而是打算去扬州看看,若是江嫣对自己有威胁性的话, 那就顺手除掉,没有打下标记后便可以找个地方窝起来养伤了,等过个三两月甚至一年半载, 嫏嬛才会考虑回去。
无它, 实在是一切都表现得太明显了。
她手里的所有破界符,都是长辈送的, 而在面临生死危机的前提下,哪怕用出破界符, 也会下意识选择自己认为值得信任的长辈送出的。
而嫏嬛选择的,便是她爹给她的破界符。
现在嫏嬛毫不怀疑, 破界符是被下了手脚的, 不然哪会那么巧,破界过来便会摊上事?
其实这次行动, 嫏嬛勉强算是半个知情者。
由于大能都有一种‘上达天听’的能力, 因此关于他们的所有算计,都不能宣之于口,哪怕是同境界的大能, 如果直白的说出对方的名字,也是会有感应的,所以算计这种大能,通常都是单打独斗。
也就是说,只有算计者本人才知道一切始末,而其余执行者,虽然在他的吩咐下行事,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又对这个计划有多大影响。
嫏嬛也不知道,但她爹暗示过她。
其实很明显,一个任务,如果没有危险的话,她爹为什么要赶在长老发任务之前说,这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拒绝的权利,在任务没有下发之前,施远狄是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的。
但暗示终究只是暗示,也就是说,嫏嬛如果没有听懂的话,她依然还是会懵懵懂懂的站在她该站的那个棋子位子,在没有周全的准备下,她或许不会死,但毫无疑问得耽误几十年的时间养伤,毕竟在猝不及防之下,她手里的防御手段只能被动激活,可想而知这是多大的隐患。
其实从见到施远狄的第一面起,他就在暗示了。
因为他没有向她邀功或者询问她生活上的事,而是直截了当的开始考教,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其次就是他问她瘟疫的主导者是谁,这也是暗示,告诉他他想对付某个人,也告诉她这次事情是由他亲手主导,没有性命之忧。
嫏嬛毫不怀疑,现在太虚天内部应该已经被老爹清洗出了一批在她出生时没有杀干净的余党,包括当初对她出手的那个幕后黑手,现在也被确定了具体身份,如果他在出手前没有准备好完全的脱身手段的话,估计已经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不过这些事,嫏嬛也参与不了。
魔门的行事作风,一向都是如此,哪怕是自己当成宝的亲眷,也依然能忍受让他们陷在危险当中,只为了引出幕后之敌。
虽然出发点是为了亲眷,但却从不会去问亲眷愿不愿意,只能被动接受,对此嫏嬛倒不会埋怨,毕竟老爹已经问过她愿不愿意了,如果她当时拒绝,就没有现在的这些事了。
可是,为什么要拒绝?
弱者当然得有弱者的觉悟,他们的出发点依然是为了自己,只这一点便足够了,虽然身不由己的感觉很讨厌,但这就是弱者必须得承受的代价,谁让她修为一直提不上去。
而且,嫏嬛也相信她老爹选择的方位不是无的放矢,这个州域里,一定有自己需要的东西,至于是什么,嫏嬛也不清楚,但她相信很快就会露出端倪的。
毕竟这一切人为痕迹太过明显了。
说起来都还挺遭人很的,别人机缘都是消耗自身气运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她却全靠人为创造,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她的气运是无根浮萍呢?
心里涌现的不甘、抗拒、憋闷,并不会影响她接受这一切安排,至少,别人当棋子,执棋手根本不会考虑棋子会不会被揠苗助长,有没有危险,她好歹这一切都是被考虑到了的。
不过,也正因为九州这种‘为你好’风气,家人才始终只能用来调剂人生,可以信任,但在自己不具备平等交流的能力前,便永远只能像对付敌人那样,无时无刻都不能放松揣摩他们的心思。
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对方出于‘为你好’而做下的行为,你会不会抗拒反感。
嫏嬛眯了眯眼,看不清任何东西的眼睛,却奇怪的有种生冷感,她撑开伞,神色如常的朝城门外走去,偶尔有人看到她,满眼惊艳,转头正想与人探讨时,却惊觉自己已然忘了对方长什么样,只依稀记得气质出众,遂便放弃了讨论。
嫏嬛也不在意,完全不在乎江都城之后会发生什么纷纷扰扰。
江都城的应对也好,江家产权的更替也罢,她都不怎么在意,如果这地方离中州近,嫏嬛还会考虑让人来接手江家的产业,但现在,只能让给江都城的人自己分润了,就是不知道,等江嫣知道消息后,他们还能不能守得住这一切。
这次事情,看起来是个麻烦,但对嫏嬛来说,这是她修行之道上进的一大步。
身为法治社会下长大的人,嫏嬛来九州这么久以来,其实杀人很少,手软血腥但杀的全部都是妖族,在不经常出山的情况下,本身并没有沾多少血腥。
只是在中州这种压抑的氛围下,有些心情一直压抑在心底是很容易滋生出心魔的,也会影响修行进境,此时宣泄了出来,或者说,进一步打开了心里的束缚,对嫏嬛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这意味着,她越来越适应九州的规则了,但同样的,跟曾经的自己比起来,也越来越面目全非。
不过此行依然令她心情大好,毕竟曾经在她还是胎儿时就对她出手的神经病落网了,江府她看着厌烦的人也都没了。
事实上,到现在嫏嬛依然很难理解,当初那群人对自己出手究竟图什么?她娘胎像不稳,也没展露出什么异象,出生时更是平平无奇,没有异象、没有天雷……什么都没有,如果只是单纯为了报复施家人的话,朝她大哥下手明显是比朝她下手收益更大。
毕竟一个还是胎儿,一个已经长成,怎么看都是后者对他们来说更重要。
具体是因为什么,也只有幕后之人自己才清楚,嫏嬛也不需要了解,她只需要知道,他们必须死就行了。
施家具备掀桌子的能力,施远狄身为圣君不能随意出手,但祖父可以,而且他出手,也绝对会比其他人要稳得多。
她只需要等好消息就行。
当然,也可能是坏消息,不过没关系,对方记住她了,她也记住对方了。
所以此刻嫏嬛心情大好,睁着看起来依然灵动的双眼踏江而行。
当一个人看不见时,往往会滋生出未知的恐惧,因为这时,周围所有熟悉的一切,都会变得陌生,而如果本来就是陌生的地界,那无疑就更让人恐惧了。
收回灵识,嫏嬛撑伞飞在空中,感受着周围扑面而来的风,头顶飞过的鸟雀,潺潺的水流声,手指运气,飞行途中蓦地将伞扔了出去,凭感觉在空中来回挪移着,就像是刚刚接触外界好奇蹦跳的孩提,又像是人与伞形神相合,默契的在空中舞动着。
伞柄始终都未贴近嫏嬛的手指,对看不见周围的嫏嬛来说,一旦她离开了千机伞笼罩的范围,她便随时都有可能跌落下去,这也是必然的,而在这个过程中,嫏嬛却未曾想施展过遁法神通辅助,哪怕脱离了千机伞的范围,也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笃定千机伞会接住自己一般。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就像是一个醉酒的人一般,毫无前进的方向,上一刻还在超前走,下一刻又突然拐弯,偶尔还会在方圆内绕圈,就像是已经完全分辨不出东南西北了一样。
嫏嬛很少会做这样的事,因为自己的每一个行为,都有可能给自己带来危险,尤其是这样的荒郊野外,谁也不清楚自己这个明晃晃的目标,会不会被人给盯上。
但此时她却像是全然忘了这些,就像是将千机伞当作了玩伴一般,尽情尽兴的随着千机伞玩着,并没有什么特定的步法,也没有奇诡的招式,就是单纯的在空中行走着,如同荡秋千一般。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明明没有动用任何真气,水面上却逐渐卷起了水龙卷,千机伞的伞面也转得越来越快,几乎只能看到残影。
嫏嬛的步伐却依旧不紧不慢,就像是在打雷下雨的天气放风筝一样。
在什么也看不到的情况下,感知却会变得更加敏锐,但她非但不紧张,反而呈现出了极度放松的状态,只站在那,就给人一种无拘无束的逍遥之感,细看,又似乎始终被藩篱所束缚着,让人摸不着头脑。
良久之后,嫏嬛才像是终于玩够了,朝千机伞走去,千机伞转动的速度也逐渐放慢,直至嫏嬛坐在上面的那一刻,截然而止。
她晃动着双-腿,唇角上扬,颊边的梨涡也沾染上了让人心情愉悦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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