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柳园落在太子身后半步, 与他一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太极宫本身是在前朝旧皇宫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前朝最后一代帝王晚年大兴土木、所费靡巨, 徭役赋税不断加重,弄得民不聊生。加上这位皇帝之前的种种暴行,结果宫殿还没建成, 叶氏一族就打进了京城, 改元京为夏京, 还未建成的太极宫也易了主。
由于老皇帝生前一直没有完工, 所以当时末帝和皇子后妃都住在旧宫室中。叶太|祖杀进太极宫, 难免要有一番清洗,宫殿内的红墙和青石板几乎处处染血。
杀完了人,叶太|祖入主太极宫。叶太|祖大手一挥,干脆就接着前朝没完成的工程,将没修完的宫室大致修了修。太极殿、两仪殿、立政殿这种重要宫室都是在前朝宫室的基础上再加修葺,比照着末帝的标准, 建得是真正的富丽堂皇、威严肃穆, 可以堪称皇家宫殿的典范。
但有更多的宫室,表面上是完工了, 内里却空空荡荡的,用叶柳园的话来说就是土坯房,没钱精装修了, 就那么荒废着。
没办法,王朝初定,这天下被末帝折腾地民不聊生、饥荒处处, 在野地里的老鼠都比人还肥的情况下,哪里又有钱来继续那浩大的未完的工程呢?
加上太极宫选址依山傍水、水草丰茂,宫城内就有数条河流、数处湖泊,甚至还有泉眼和地下暗河相连,夏天自然是繁花处处、绿树成荫。
但秋冬一到,宫城内地势偏低、湿气更重,绿草枯成荒草,许多荒废的宫室外爬满了枯藤,难免觉得萧瑟凄冷。
一路上太子和叶柳园都没说话,叶柳园走了一段路,早起就隐隐作痛的双腿痛感更为明显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阴寒之气往骨缝中钻,按照原主的性子,叶柳园极力忍耐,不愿意表现出分毫,可实际上他走路时,腿都在隐隐发抖。
走在他前侧的太子敏锐地发现了,放缓脚步道:“七弟腿疾是否又发作了?为何不坐轮椅而非要步行呢?”
太子问得温和,语气和神态中完全没有刺探之意,反而带着关心和真诚。
朝野上下对这位太子的评价就是稳重而不沉迂、仁民而爱物,为人不骄不躁,听取臣子建议时不偏不依。这位太子基本是储君的标板,他既不张扬也不急于争权,免得得到君父的忌惮,反而稳扎稳打地逐步在朝堂中建立自己的威望,赢得臣民的敬重。
像如果是别的皇子在这种情况下这么问,对原主来讲就是在他腿疾加重时还专门戳着他的痛点嘲讽。但太子却问得真诚、问得关心,那神态语气只会让人觉得得到重视了,而不会觉得被冒犯了。
叶柳园觉得这也是一种本事,至少那些多多少少身患慢性疾病的老臣被这么一问一关心,那一瞬间就觉得储君是重视他的,严重些的还得被打动得感激涕零。
但叶柳园不吃他这套,原主显然也不吃,叶柳园冷冰冰回了句:“太子皇兄也觉得臣弟是废人?”
太子噎了一下,道:“孤并无此意,只是见你站立行走似有些吃力,何不坐轮椅,反要让自己平白吃苦头呢?”
太子所谓的轮椅在这个世界是古已有之之物,古今不良于行的人不少,这个世界有擅长机关术的能工巧匠发明了木质轮椅。
叶柳园一个皇子,腿落下了暗疾,宫内不能乘轿或骑马,但乘轮椅还是可以的。
“臣弟虽然腿落下了暗疾,但平日里走动不妨事。”叶柳园回道。
太子没什么恶意地停下脚步和叶柳园对视,叶柳园也随着停下,腿上的疼痛越来越严重,明显能看出他脚下虚浮、身形不稳。
“是。”看着少年清亮倔强的双眼,太子没有反驳叶柳园的话,而是顺着他的话道:“话虽如此,可从立政殿到太极殿宫道漫长……”
“多谢皇兄关心。”叶柳园顿了顿,道:“宫道虽长,可以后的路更长。一旦坐下了,就不想再站起来行走了,倒是劳烦皇兄放慢步伐等我。”
“没事,离上朝时间还早。”太子笑了笑,随即转身和叶柳园继续向着太极殿走。
叶柳园原地站了一会儿,缓了缓,再迈步也没有那么吃力了。又走了一会儿,叶柳园才意识到刚刚太子停步不仅仅是和他问话,还是不着痕迹让他停下来歇一歇。
体贴、真诚,有君子风度。
叶柳园随着朝臣入太极殿,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听着朝臣给叶帝上奏时,他看了眼坐在侧下方的太子,心里默默给他贴上了一个大大的标签。
有待观察。
虽然从一路上两人简短的交谈来看,太子在外的贤名不是假的,为人也确实君子,可问题恰恰就在这里。
看过不少史书、也写过不少宫斗朝斗的叶柳园表示,那可是太子、是储君,哪个太子能有这么简单?
太子所表现出的很可能都是伪装,这种人心性莫测,哪怕是长年累月身边伺候的心腹都很难摸得清他们的脾气好恶。
看着御座上初现老态的叶帝,和刚刚弱冠青春年少的太子,皇权始终是不可解的矛盾。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那独一无二的位置杀父弑兄、血洗宫城,叶柳园依旧将太子放在心中怀疑对象的第一顺位。
上朝谈的那些事对叶柳园来说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主要是一些官吏的任免,还有今岁秦州连带着附近的青州大旱,演变成饥荒,导致许多人流离失所。
灾情不算太严重,可没粮就是没粮、没水就是没水,为防灾情进一步恶化,只能靠朝廷开长平仓拨钱粮赈灾。
叶柳园有原主的记忆,知道秦州、青州都在哪里,也认识朝堂上说话的人,可怎么赈灾、应该拨了多少钱粮、任命哪些官员,他是一概不清楚的。能力和知识是两回事,他有记忆知道信息,可不代表他能插手政事。
谈完了赈灾,就要谈叶柳园出阁了。
叶帝对他还是不错的,封了他一个安王的封号,封地宁州。宁州位于江南,随不及几大产粮地富庶,但也是鱼米之乡的上州。而且特许他不就番,留住夏京。
前面还能说是叶帝疼爱第七子,但一说到不就番、留住夏京,朝堂上的臣子们就各有想法了。
藩王藩王嘛,留在自己封地的藩王天高皇帝远,做点什么有很大的自由,可留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究竟算得上是宠爱呢,还是监视呢?
甚至有朝臣不自觉看了眼太子,反正如今坐皇位上的是叶柳园的爹而不是他哥,应该是宠爱吧。
不管朝堂上的众人怎么想,叶柳园出列谢恩。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插手不了政事、也搞不懂党争,他的腿疾反而成为他退出继承人人选的护身符。
他的任务就是当一个旁观者,静静等待山陵崩塌、改天换日的那一天到来,顺便仔细观察所有人,找出凶手。
除此以外,就是秋猎了。夏朝狩猎之风极盛,虽然没到“吾宁三日不食,不可一日不猎”*的地步,但叶帝和宗室勋贵都极热衷打猎。
秋猎属于较为隆重的一次,秋末野外的生物贴完了膘准备度过苦寒的冬天,正是狩猎的好时节。
除去狩猎外,秋猎也有演武、练兵之意,狩猎得来的猎物分赏群臣,则又是一次帝王对臣下的施恩。随从的子弟和侍卫兵卒都想在帝王面前一展自己的骑射,好得到帝王的重视。
总体来说,秋猎也是大事,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皇子都要参加。
很不巧,原主就是在去年第一次参加秋猎时,被惊马甩下踏断了双腿。
一听到秋猎,叶柳园觉得自己久站的双腿更痛了,可他不可能不参加,哪怕只是在旁边看着不上马打猎,他作为皇子也必须跟着。
下了朝,叶柳园却没有出宫,而是出宫往他生母淑妃那里去。
从前朝绕宫城走了一段,就看见太子身边的大太监盛怀带着一个推着轮椅的跟班站在岔道后等他。
见到他过来,大太监行了礼,道:“七殿下,太子殿下让奴给您送轮椅过来,说您朝上站乐太久,若是下朝回宫必然不便。”
所以给他送轮椅过来?
叶柳园看了眼轮椅,跟在他身后的罗沉虽然沉稳,却也不由得暗暗提心。
七皇子自从伤了腿之后,除非真的疼到卧床不起,否则极少坐轮椅出门。他不愿对外示弱,也不甘就这样对伤病屈服。
但叶柳园是真的走不动了,皇后寝宫离太极殿近尚且要绕极远的宫道,淑妃所在的承庆殿就在皇城最里的后宫了。他是真的疼到腿都在打摆子,真没力气再走了。
原主倔,叶柳园却还不至于这么为难自己。
更何况太子这一手做的妙,没在散朝朝臣离去之时给他,而是在通向后宫的偏僻宫道给他送轮椅,不就是顾忌着他的面子,给他台阶下吗?
叶柳园道:“有劳,替我谢谢皇兄。”
“这都是奴应当的。”大太监送完轮椅带完话,立刻带着小跟班退下了。
叶柳园这才放松些,坐在轮椅上,将双腿移动到脚踏上,好歹歇了歇他这两条腿。
作者有话要说:*唐代巢王李元吉所言
叶柳园:演,接着演,让我看看你们谁是凶手?感谢在2020-04-12 00:54:22~2020-04-14 00:3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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