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羡在睡梦中, 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而且那股视线从他的头顶扫到他的脚趾, 又从他的脚趾扫到他的头顶。
好猥琐的视线。
于羡立刻睁开眼睛，无语地望向旁边。
柳霁尘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脸颊, 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愧是小羡羡, 你睡着的样子也很可爱。”
于羡从床上慢慢爬坐起来，他看向柳霁尘的眼睛, 面无表情, 但是内里的感情非常挣扎。他黑色的眸子，被窗口透进来的光照着，有时明亮有时阴暗。
他的情感如此流露于表面，按照柳霁尘的本事，应该一瞬间就能读出来。但是他视若无睹, 在地板上坐直, 仰头看着于羡，笑容温暖，“你这段时间都去哪里了”
秋后算账。
于羡抿了一下嘴唇，有点想笑，这样的柳霁尘才是柳霁尘, 小肚鸡肠、得理不饶人。
柳霁尘伸出手, 细细摸着他的头发。他看着于羡的头发, 专注得好像是观赏什么珍贵珠宝一样, “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他的头发因为全白了，所以干脆全变黑了，“你讨厌”于羡轻声问。
于羡说这句话的时候，音调没有一丝波动。但是因为他现在的外表是软软糯糯的小孩子，再加上柳霁尘对他成吨的滤镜，他这一句只是声音较小的话，就成为了柳霁尘以为的撒娇和讨好。
“你怎么样都好看。”柳霁尘仰头看他，双眼里都是亮光。
于羡看向他的眼睛，心里的感情很复杂，他一方面庆幸柳霁尘没有看出自己的改变，一方面又恼怒他为什么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我以前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这样的吗
柳霁尘笑吟吟，伸出手，摸着他的脸，“怎么了我惹你的生气了。”
“没有。”于羡何止说话的语调，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变过。
柳霁尘坐得脚麻了，干脆从地板上站起来，然后坐到床上。
他换了位置以后，离于羡近了起来。在于羡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柳霁尘把于羡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他拨开于羡的头发，随后闭上眼睛靠近。他本来是想要亲他的嘴巴的，但是稍微想了想后，这一个吻还是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靠过来的时候，头发擦过于羡的脸颊，他被挠得闭上眼睛。在他看不见东西的期间，他的脸颊被湿润的嘴唇碰了一下。于羡摸着自己被亲的地方，讶异地看着柳霁尘。
恢复记忆以后，他想起来了，自己以前是一个相当不近人情的人，众人自动退避三舍的。跟他说话的人都要先思考说的话有没有必要，更别说将他抱在怀里，还亲他。这是死亡行为。
柳霁尘揉着他肉乎乎的脸蛋，皮笑肉不笑，“然后呢，我们现在要不要讨论，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于羡生无可恋地接受他的蹂躏，“你不如跟我讲讲你现在的情况吧。”
“好啊。”柳霁尘很乐意，“我现在是琼华重玄的弟子，几月峰的峰主，门派的人间行走者。”他一边说话一边搓着于羡的脸，手感太好，他不想放手了。
这样的人生轨迹是最靠近他原本的剧情的。
柳霁尘站过这个修真界最高的位置，也离开过修真界，四海漂泊，试错过太多，他发现，这就是最适合他的生活。
这也是系统们最喜欢他走下去的剧情，他们希望世界的轨迹不要有太多的出错，要达成这一点，柳霁尘如果可以规规矩矩的，不把太多东西牵扯进来的话，那是最好的。
“我等了你好久。”柳霁尘每一次重生都会回到七岁那年，然后终止在二十七岁，他若是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于羡，那就是二十年的时光。
于羡没有一点反应。
就算柳霁尘再迟钝，这时候也该看出于羡是有一点不对劲了。于羡太冷淡了，他的冷淡甚至冲刷了他对于他们两个人相遇的喜悦。
柳霁尘看了他两眼，随后展颜一笑，“你肯定肚子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吧。”
于羡说“好啊。”
柳霁尘将他抱到床的另一边，然后起身出去，他关上门的时候，对着于羡笑着摆手。
门一关上，他立刻一脸寒意地御剑下山。他在山脚下找到一道暗门，然后打开机关，进去了。
门内是一片黑暗，柳霁尘从八宝袋里拿出夜明珠，照亮前路。
平常人若是误闯进来，大概会因为惊吓而落入万丈深渊。
柳霁尘明明是从山底进到这道门，但是他的脚下却有着深不见底的深渊，从他站的地方，到远方的另一道门上，只有一条长长的石桥。山洞内终年不见天日，空气湿润，头顶上时不时会滴落几滴水渍。柳霁尘静静呼吸，呼吸的声音被这一个空间吸收，随后回荡。作为他生命呼吸的回应，是恐怖的寂静声。
夜明珠的光被一只手拿着，照亮前路，柳霁尘的脚踩上石桥，然后一步步走了过去。
进了一道门，还有一道门。
打开门之后，里面响起了铁链的声音。
柳霁尘将夜明珠放到门边的一个支柱上。
一瞬间，夜明珠的光将里面的景物照亮。
一道铁链仿佛是从天际降下来的一样，铁链的一段消失在黑暗里，中间有一些镶嵌进泥土墙壁上，而末端，紧紧绑在一个人的手上。
“哈。”洛生的身上都是被鞭打过的痕迹，他伤痕累累，蓬头垢面，看到来人以后，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编码系统。”柳霁尘冷漠地喊着他的身份。
“你若是跟兰戚同流合污，下场可不会这么好。”洛生劝他。
柳霁尘抿着嘴唇。
他过了太多的人生，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是怎么死去的。
但是上上辈子可忘不了，因为他等来了于羡。
那一辈子的冬至，他让于羡守住魔灵域的结界，自己在琼华重玄全面控制住那些变数。他本来以为自己只要乖乖待着，等到午时过去就好了。
结果，他还是被背叛了。
本来应该帮他看住潜在叛徒的人，背信弃义，放走了那些叛徒。
元依依前来汇报，离开了的人全部都前往魔灵域。
他们的计划简单，柳霁尘不必细想就猜得出来，他们一定是想要等着魔灵域的结界开启的一瞬间，闯进去，抓捕于羡，用来要挟自己
但是那一些蠢货却不知道，魔灵域里面，关押着于羡都未必能控制住的大妖魔。他们受控于魔灵域的结界，被压制住力量，只能窝在对于魔灵域这种地方而言都黑暗的角落，静静休憩着。
如果魔灵域的结界敞开，那些大妖魔就会被催醒过来，离开魔灵域，横跨在凡间的天空。
那不是他们可以对付的妖魔。
到时候，另一种灾难出现，生灵涂炭，柳霁尘恐怕那时候会迎来世界覆灭的结局。
那一群自私自利的蠢材。
柳霁尘痛骂着，同时也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他也是蠢材，柳霁尘想，原来那愚蠢的正义感早已经深入自己的骨髓。他明知道，就算大妖魔跑出来，众生水深火热，他也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跟于羡好好生活下去。
“这个世界随时都有灭世的危机，霁尘，若师尊有一天不在了，这个任务就是你的了。”曾经，陈达夫喝得醉醺醺的时候，专门勾着他的肩膀，指着天上的明月告诉他。“这轮明月漂亮吗”
柳霁尘第一次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人才七岁。他什么都不懂，只明白了他的的最后一个问题。“师尊，漂亮。”
“好。”他说，“既然漂亮，你要让所有的人，在往后的日子里，依旧可以抬头望见这一轮明月。”他拎着酒壶，将酒当成水一样，豪迈地灌进嘴巴里。
柳霁尘虽然不懂，但还是把他说的话都记下了。他七岁以前，吃不饱睡不好，七岁的时候被抛弃，全靠他的师尊，把他捡回来，给他过上了神仙一样的生活。在几月峰，他能吃饱，衣服也不破，每天晚上睡着，也不用担心第二天身边的人会不见。
陈达夫的大恩，他愿意穷尽一切来报。
柳霁尘还以为重生了那么多回，应该早就忘记了陈达夫交给他的事情了。结果，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命也。
柳霁尘赶去魔灵域。
这是叛徒们的圈套。
如果他不出现，他们就会闯进去抓于羡，如果柳霁尘来了，这里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柳霁尘一人对百人，没有落下一丝下风。
午时将要过去，柳霁尘窃喜。
他没有要死亡的征兆。
他才那么想着，他的内里突然发出了撕裂的声音。
柳霁尘一愣。
那一些潜伏在他的身体里的伤口，在一瞬间全部爆发，柳霁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被砍断一样垂下，承影剑落下，砸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被他打得奄奄一息的敌人们一愣。
随后，柳霁尘的脚碎裂，他的身体冲击了一下，随后摔在地板上。
从他倒下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魔灵域的大门。
他就是跟于羡约好了，等午时过去了，他们就会在这里相见。
柳霁尘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终于，他又重新想起了泪流的感受。
叛徒们看着他倒下，愣神之后，是群情激昂，他们拿着剑，从四面八方围住柳霁尘。
不用他们动手了，柳霁尘的身体一抖，他的嘴角流出一丝血。
他感觉到自己的内脏已经全部碎掉了。
他已经死掉了。
柳霁尘拥有最后意识，是望着魔灵域那一扇门。
很快，他的双眼失去焦距，而魔灵域的大门，也被朝他冲来的人挡住。
成千上百把剑插进他的身躯，柳霁尘脱离了这个世界。
虽然遗憾，但是柳霁尘还是抱着，那就下一辈子再遇见于羡好了的想法。
有这样的乐观精神，死的时候似乎没有那么痛苦了。
到了该遇见于羡那一天的日子，柳霁尘抱着膝盖，坐在当初遇见于羡的雪地上，傻乎乎地哼着歌，然后等着于羡来撞到自己。
他等的时间很长。
长到柳霁尘开始懊恼，自己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或者是姿势不对，上一次于羡撞到自己的时候，他是躺着的。
这么想着的柳霁尘，干脆躺在雪地上，任由风雪打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雪太猛烈了，而他一动不动，差点就被冻死了。
柳霁尘不服输，支起结界，在魔灵域待了足足半个月。
半个月后，魔灵域里面的生灵发现杀死自己域主的人居然还在这个地方，纷纷赶来砍他。柳霁尘也接受于羡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事实，离开了。
他那一辈子都在找寻于羡中过去。
柳霁尘不可抑制地想起他之前漫长的人生，于羡也是这样，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在他的身边。
他坐在山头，吹着笛子，突然有一种想要毁灭世界的冲动。
就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兰戚出现了。
他想要回那一块玉佩，并且跟他合作。
他们两个人一起，擒获了在这个时间暗搓搓观察柳霁尘的编码系统。
如果可以抓住编码系统，用什么法器和方法可以困住洛生，这一切，兰戚都知道。
于是乎，通过严刑拷打，柳霁尘知道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于羡也是系统，还是来杀他的，只是他失忆了而已。他这一次消失就是萧明旭的引导，按照洛生说的，如果于羡这一次可以顺利回来，那他应该是想起一切了。如果是这样，那么于羡就会重新拾回杀死他的任务。
柳霁尘看着洛生，告诉他，“于羡已经回来了。”
“那不是很好吗”洛生每说一个字，都要调弄自己的力气，“这就是你的希望。”
柳霁尘平心静气，他看着面前的人，仿佛洛生是他可以倾诉烦恼的朋友，而不是被他关押起来的囚徒，“但是他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他看起来很冷漠”洛生笑问，“那么那个就是于羡了，啊哈哈哈。”他笑得很开心。
柳霁尘大概猜到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么”他问，“我要怎么样才能把他变回来”
洛生看着他，觉得他执迷不悟，“他这副样子才是变了回来，你喜欢上的，不过是一个失忆了的，脑袋被磕坏了的小傻子。认清楚现实吧，现在你看到的人才是于羡。而这个于羡，绝对不会爱上你，而且一定会杀了你。”
柳霁尘沉默，随后，他的声音冷到了极点，“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话的，我想要他变回来的办法。”
洛生冷笑，“反正我没有办法。”
“你是编码，可以随意创造，我想要你将于羡变回来。”柳霁尘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你是这样的想法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于羡就是被造出来的，想要改造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对于羡进行改造，于羡就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洛生对于柳霁尘的选择非常感兴趣，他挑衅地看着他，就算伤痕累累，也眉飞色舞。“我是可以给你造一个一心爱着你，而且开朗活泼的于羡，如果这就是你把我关起来的理由。我可以跟你交换。”
柳霁尘站在他的面前，久久没有说话。
洛生难受地咳嗽了几声。
柳霁尘转身，拿下夜明珠，然后离开了这个地方。
“可笑”洛生在门扉关紧之前，让自己的声音传出去。
离开洞穴以后，柳霁尘去食堂拿了食物，回到了几月峰。
当他上到山头的时候，发现于羡已经从房间里面跑出来了。
他坐在自己扎好的秋千上，一下一下，慢悠悠飘荡着。他看到了柳霁尘，双眸扫了过来。
柳霁尘想念那一个看到自己提着食物，就会兴高采烈扑到自己身上来的小鬼。于羡的冷淡对于柳霁尘来说不算什么，就算他听到了于羡是为了杀他而来的，他也没有多难过。他感到失落的是，这个于羡不会喜欢自己了。
这是多么令人想要哭泣的事情。
“我拿饭回来了。”柳霁尘说。
“为什么这么慢”于羡有疑问。
“现在不是开火的时间。”柳霁尘撒谎，轻而易举。
于羡没有多加怀疑，他用脚刹停秋千，随后从上面走下来，走到了桌子的旁边。柳霁尘把食盒放下，将里面的碟子拿出来，“我拿的都是你喜欢吃的东西。”
“嗯。”于羡的眼睛盯着他的手。
柳霁尘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看着他。
于羡的嘴巴动了一下，随后说，“喂我吃吧。”
柳霁尘了然，“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吗”
于羡抿着嘴唇，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柳霁尘对他有求必定，他拿起碗筷，夹着菜，放到于羡的嘴巴旁边，于羡张开嘴巴，一口吞下。
他嚼着饭菜，脸颊动啊动。
柳霁尘觉得自己又开心了。
于羡吃完，然后张开嘴巴，柳霁尘立刻夹了新的肉，放进他的嘴巴里面。于羡吃东西的表情实在是过于可爱，柳霁尘心花怒放。
吃饱喝足，于羡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柳霁尘也动手，一起摸着他的肚子，“好小。”
“我已经吃得鼓起来了。”他指的是肚子。
柳霁尘眯着眼睛看他，“我说的是你。”
现在的于羡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就算他想做点什么，都没有办法动手。“你要长大是需要吞噬妖魔是吗我明天就去抓两只回来。”
于羡告诉他，“不必了，我过几天就会恢复。”
柳霁尘心中那一朵刚破土而出的花朵，一下子又在于羡冷漠的话语中枯萎而死。
“那就好。”他动手收拾碗筷和食盒。
于羡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默默地看着他。
他这副模样，就像是被人抛弃了的家养动物一样。
“你很介意吗”于羡问他。
“嗯”柳霁尘不知道他想要问的是什么，因为他介意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于羡问题他，“你介意我那么小吗”
“是有点介意。”柳霁尘说实话，“你太小了，很多事情都不好做。”
于羡一愣。
柳霁尘看了一下他的下半身，随后叹气。
于羡跟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下自己。然后，他忍不住伸出手，一只手落在柳霁尘的脸上，然后将他的脸挪到另一边去。
柳霁尘伸出手，按住他的手。
于羡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是他现在不是柳霁尘的对手。
柳霁尘真诚地问他“如果我现在亲你，会不会有些变态”
于羡想了一想，“没有关系，我是合法正太。”
“什么是合法正太”柳霁听不懂。
于羡说得浅显易懂，“就是我是个大人，是可以亲的。”
他解释的话刚说完，柳霁尘立刻弯腰，凑到他的面前。
于羡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脖子。
在山上盛开的话，被风吹落，纷纷扰扰，挡住了两人的脸。
柳霁尘死死地抱着于羡，棕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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