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午后闷热,连吹进来的风都是温温的。
汤仪抬眼看了看排气扇,外面天空有点阴,屋内光线暗,不能和他说话,她一只手托着下巴,无聊中渐渐有了昏沉的睡意。
汤仪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意识转醒,耳边听到落雨的声音,淅淅沥沥的,带着股凉意。她摸了摸手臂上激起的鸡皮疙瘩,有点冷了。
夏天的气温变幻莫测,上一会是极端的炎热,下一秒可能比冬天还要寒凉。
屋里很安静。
她不由看向身旁的周峤,他的脸沉在阴影里,没什么动静,像在睡觉。汤仪轻轻起身,她扫了眼窗外,看守的老师都趴在桌上打瞌睡。
夏日的阴雨天,乌云压境,白昼黑夜好似颠倒,模糊了时间。
汤仪坐回他身侧,听着雨声发呆。她忽然想,假如有一天他们毫无征兆地逃离这里,她能在众多学生中第一眼就认出他吗?而且,她还不知道他名字,得找机会问……胡思乱想了会,她瞥眼周峤,还没醒。
他要睡到什么时候?
汤仪忍不住靠近他,轻声说:“下雨了。”
少年毫无反应。
她凑到他耳畔,低着嗓音道:“真的下雨了。”
汤仪近距离地看着他,她盯着他的侧脸,淡淡光影下,从眉宇、鼻梁到嘴唇的线条干净利落,给她一种宁静深邃的感觉。或许,也可以想象这张脸是清冷而俊美的,或许,只是她心理作祟。
小黑屋里光线微弱,她每次看他,视线像隔着层薄纱,永远带点朦胧。她觉得他应该是个长相清秀、和她一样是学渣,成绩普普通通,家境……也应该和她差不多的一个男生。
原本她对未来男朋友的幻想是学霸,不过这不重要了。那些条条框框在真正的喜欢面前不值一提。
她打量了会,自语般说:“都下雨了,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我知道下雨了。”周峤冷不丁地开口。
汤仪心下微跳,他睁开眼,两人目光相对,他的眼神极清亮。
她移开视线,随口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周峤说:“我没睡着。”
“看守老师在打瞌睡,我们说会话吧。”她稍稍坐近些,想了想,说:“每次都是我跟你说什么,没听你说过自己。”
周峤微怔,沉默几秒后,问:“你想知道什么?”
汤仪偷瞥他,“你愿意告诉我什么?随便什么都可以。”
周峤:“随便什么?”
汤仪先打开话题,“你小时候上过兴趣班吗?”
“上过,学的奥数、桥牌。”他说:“不过没什么好玩的。”
汤仪不解,“桥牌是什么?”
周峤说:“一种纸牌游戏。”
汤仪似懂非懂,“你还学奥数,那不是很难?”不过也是,许多父母对自己的孩子都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急切心理。
“还好。”其实对他而言不难。
“毕竟是学霸科目,觉得难也正常。”她善解人意,“我们学个数学都费劲,还奥数,我光想想脑筋都打结……”她顿了下,又道:“不过你念理科,多多少少数学都比我好点。”
周峤:“……”他先前撒的谎,已经让她彻底认定他是个学渣了。
实则,她和他之间的水平差距,根本不是“好点”可以形容的,那是云泥之别,马里亚纳海沟般的深深不可逾越。
“不过,就像你说的,长大以后我们的选择会更多吧。”
“嗯。”
“我有时候想快点到高三,快点高考,考完了就可以再也不用学数学了。高考结束,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周峤垂下眼帘看她,“你高考完想做什么?”
汤仪想了想,说:“我小时候每次上完绘画课,老师都会把我的画贴在走廊里,念小学那会,老师说我有点天赋,让我去她那学画画。小时候,大家都上好几个兴趣班,我就只学画画,学了挺久的,初中要中考就放弃了,高中就更没时间了……”
周峤说:“你还想继续学画画?”
她摇头,“高中没时间,我应付作业都够呛。”
“如果选念文科,主科目不够有优势的话,短期不好提分。文科重在积累,理科讲究逻辑和计算效率。你会选文科吧?”
汤仪应了声,她觉得他三言两语说得好清晰。
“除了文科,还有选艺术的,艺术生也分很多种,体育、编导、美术……文化科目的压力会小一些,但有专业课的压力。”
汤仪愣了一下,她确实没想过走艺术生这条路。
“美术生很难吧?”她问。
周峤淡淡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屋内静了片刻。
汤仪抱着双膝,说:“其实,长大也不一定是好事,但人必须要长大。我觉得我小时候过得比现在要开心,越长大,感觉越是被什么推着走……”越来越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要面对很多事情,可能成人世界就是如此残酷又无奈。
最后,她还是叹气,“学习真难,羡慕学习好的人。”
周峤看着她,问:“这么羡慕?”他很少为此而喜悦。
“要做好一件事很难,能同时学好九门功课的人很厉害。就像天上星星那么多,你只能注意到最亮的那几颗。”而其他人都是黯淡的沙粒。
“不过,学霸都是用来仰望的,学霸是看不上学渣的。”她对此深有体会,“我上初中那会,有次换座位,一个学霸坐我旁边,我问他题目他从来都很不屑,还跟老师告状说我打扰他学习。”
周峤:“那是他的问题。”
“所以他后来中考没考好。”她竟有点窃喜,低声对他说:“我觉得,学霸也是分类型的。一种是后天努力型学霸,一种是天赋型学霸。我看他是前者,骄兵必败,他太傲了又小气,瞧不起人。”
汤仪抬眸看他,“真正很聪明的人,不会那么吝啬,因为也从来都不会害怕被别人超过吧,就算有人超过自己,也不骄不躁,因为是自己的东西,从来都不会逃掉。”
周峤深深地看着她,“也是。”
这会,屋外风雨琳琅,乌云深处,雷声轰隆隆地滚过,隐而不发。
禁闭室里漆黑宁静,空气里有雨水充沛的凉意。
黑暗中,汤仪问:“你呢?你小时候过得开心吗?”
周峤低垂眸光,说:“不记得了,太久了。”顿了顿,他又说:“小时候我父母工作很忙,我不常见他们。”
他对整个童年期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很小的时候,他就洞悉了许多事情。小时候,男孩子喜欢和他玩,因为他聪明,和他组队玩游戏一定能成为赢家;女孩子则更喜欢围着他转,好吃好玩的东西都往他怀里塞,所以无论做什么,他都能得到大人的夸奖,得到同龄人的信服。
在学校,对任何人都温和有礼,把握着进退有度的疏离,他从父母那学会了自律、理性,所以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他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长大。
他们看到的是他精心掩饰的面具。
而在这里,什么面具都没用,黑暗反而令人变得真实、放松,不用顾忌什么。
他回过神,听到汤仪说:“……大人永远都有自己的道理,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他为什么可以把我送进这个学校?又对我不闻不问。”
周峤不由握住她的手。
汤仪轻轻圈住他的手指,道:“我之前是真的难过,现在都过了。”
过了会,她小声说:“你也是。”
他握着她的手,没有回答。
现在说什么都太轻,还没资格说,除非真的能离开这里。
——
看守老师很好说话,管理较以往松懈。
汤仪上洗手间,老师没跟过来,只有点不耐烦地喊她赶紧去。
一个女生从楼上走下来,一抬头,两人打了个照面。
汤仪看清来人,一愣,是江莹。
江莹怔了下,她很快反应过来,扫了眼值班老师,做唇语:你过来。
两人来到洗手间。
江莹掩上门,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没有逃出去?”
汤仪说:“我被关禁闭,外面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怎么回事?”江莹看着她,“你逃跑失败了?”
汤仪微微抿唇,不置可否。
“要不是我今天碰到你,都以为你也跑出去了。”
“黄老师知道我被关小黑屋吗?”
江莹摇头,“自从那天发生学生暴动后,学校里就乱成一锅粥。核对下来,光我们班就跑了八个人,黄老师焦头烂额,没找着人的,一律都按逃跑处理。你这个情况……”她皱皱眉,“就算你不是有意逃跑,也免不了被惩罚。”
汤仪心里清楚,“我知道。”
“不过……我可以帮你说说,但不一定有用。”
“谢谢。”
门外走廊依旧安静,江莹轻声道:“汤仪。”
汤仪抬头看她。
江莹压低了声音:“陶晓然逃走了。”
汤仪闻言,心底略微一动。
她略带试探地说:“先前,你们走得很近,我以为你会和她一起走……”
“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汤仪直接道。
“那就好。”江莹语气柔和地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就是个不安定份子,之前班上有人私下跟我说过,她私自联系男校男生,计划要逃出去。这种事,只要被抓到一次就完了。”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这些事?”
江莹说:“也不算,只是稍微听说了些。她那脾气你也知道,得罪她没什么好果子吃,我犯不着去跟老师告状。现在也好,她逃走了,班上还安定一些。不过……”
“那些逃走的学生,会不会再回来也说不定。学校已经派人出去找了,被抓回来是什么下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的。”她的口吻仿佛叹息,“汤仪,在这里,就是要认命,要看清。还好你没有听她的。”
她看汤仪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又说:“我会跟黄老师说的,最迟明天傍晚来通知你。老师那边……等这件事风头过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做班助。”
汤仪听了,道:“谢谢你。我总是欠你人情。”
江莹却说:“我虽然是班长,但班上没几个人真的服我,你愿意帮我,我也很高兴。”
汤仪再回到小黑屋,脑子里很空白,她什么都不愿去想。
因为接下来的每一分一秒,都很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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