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彻夜的黑雨,屋内弥漫着一种深重的静谧。
后半夜,雷电乍现,汤仪在一阵隆隆的雷鸣声中惊醒。
白天和江莹聊过后,她心里有种说不清的不安,这种不安蔓延到睡梦中,梦见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隐约感觉是个晦暗的梦。
身旁少年和她只隔着几拳距离,很近,又不至于太近。
雷电仿佛在乌云里跃动,亮一刹那又黯下去。
少年侧脸时隐时现,他头靠墙,脸庞大半隐没在黑暗里。
她略微侧头,静静看了会他。
他们之间,更像一场荒诞的奇遇,明明不敢置信,偏偏又发生了。
“睡不着?”少年的嗓音略微低沉。
汤仪抬眼,试图在黑暗中找到他的眼睛,“被雷打醒的。”
周峤说:“是睡不着,还是在想事?”
“就……胡思乱想。”
“想什么?”
这会,闷雷声阵阵,不时有光亮映彻天幕。
她心底仿佛也有什么跟着一起明明灭灭。
汤仪不由张嘴说:“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哪天我们在外面见面,可是有很多人,我能认出你吗?”这个问题她白天想过,没答案。
“为什么不能?”
她加上前提条件,“听不到说话声音,光凭感觉的话——你相信直觉吗?”
周峤淡淡说:“我更相信自己看到的。”因为更精确,不会出错。
“我更凭感觉。”屋内豁亮了一瞬,她说:“你先把眼睛闭上。”
周峤不疑有他,照做了。
汤仪挪近些,她抬头看他,忽然说:“我碰碰你,你不会生气吧?”
他感到有点好笑,“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不生气?”
“不生气。”
雷雨夜的宁静很微妙,像潮水暗涌,总有什么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到来。
也是一瞬间,雨势滂沱,下得急促而稠密,耳边雨声渐起,所有幽微的声息都隐没了下去。
手指轻触他的脸庞,亦是试探,她在昏暗里无需辨认。
哪怕是直觉也要凭借些什么,否则就是一场水中捞月。
她的指尖有点凉,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触,从下巴到脸颊,慢慢探上去,很轻易,很不得其法,很……还有点痒。
他握住她的手指,才发觉她手心沁出薄汗,她每次接近他都很紧张,他真是再也没见过比她胆子更小脸皮更薄的女孩了。
尽管如此,周峤明知故问:“你要做什么?”
她稳住心跳,嘴上也讲瞎话,“我怕感觉不够准,我在找点‘依据’。”又问:“你不是说不生气吗?”说着,摇了摇被抓的手,口吻何其无辜。
他及时地回:“嗯,抱歉。”松开了她的手。
汤仪再接再厉,“你不介意我找点‘依据’吧?”
“介意倒是不介意。”他顿了下,“不过——”
她警觉地竖起耳朵,问:“不过什么?”
“虽然我不介意,不过,如果下次见面你认不出我,就另当别论了。”他不咸不淡地说。
她想,那等下次再说吧。
瓢泼大雨把外面和小屋分隔成两个世界。
禁闭室里漆黑而安静,时间仿佛有片刻的停滞。
在裹挟着雨水凉意的黑暗里,女孩的手指再度探上他的脸,他听见她喃喃,“其实,我也感觉不出来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专心点。”他靠近她,语气很淡却有提醒意味,“要是认错了很丢人。”
汤仪“哦”了声,轻轻说:“不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我也长这样。”
气氛很轻松,她不禁轻捏了下他的鼻梁,“除非你是外星人。”
话是这么说,但还有些不同的。单纯拿手指抚触,她能很主观也很客观地感受到一些东西,他眉骨、鼻梁生得优异,当她的指尖顺着他鼻子弧度往下,指节被他的睫毛扫得痒痒的。
汤仪愣了下,问:“你怎么没闭眼睛?”
周峤说:“看看你是不是外星人。”
好冷的笑话。汤仪正想开口讲他真的很无聊,冷不防他一只手从后揽住她腰身,迫使她靠近他,等她有所察觉时,他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缓慢滑下去,不紧不慢地探到她的脖子,手掌轻握着她的后颈,他稍稍使点力,她便不可遏制地凑近他的脸。
起初,这更像一场温柔而耐心的试探,谁也没料想后面会如何。
她生平第一次有种身体被掌控的感觉,头还有点晕晕的,像坠落一样的失重感。
想暂停这轻微的眩晕,她伸手推他,可惜力气小了点,没推动,反倒变成了暧昧式的抵着,她一怔,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肩。
这简直是变相的默许信号。
汤仪退无可退,他的手握着她的后颈,似乎不允许她有任何的退缩。她确实心底有一丝退缩,这个吻可以在任何时间和地点,但唯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连他们还会不会见面都不确定。
周峤靠近她,非常近的距离,他们鼻尖轻抵,彼此的气息缠绕,欲吻未吻。他没有再近一步,像在安静等待她的回应或者一丁点的主动也好。
临到这令人脸红的时刻,他给她的感觉反而是克制冷静了下来。
贴得太近,她有点闷,不由自主屏息了会,发现这不是万全的办法,把头悄悄向后仰,分开点距离,太近了,她莫名有点干渴的感觉,或许,只有接吻能缓解。
没成想,他第一时间发觉了,手掌上稍使力,她被迫逼近他,这次他们贴得更近了。她抿了了抿唇,垂下眼眸。
幸好周围黑漆漆一片。什么都好说出来,就算是撒谎,也不容易被识破。
“你别这样。”她声音低却清晰。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拒绝。
沉默中,周峤松开了对她的桎梏,他平静地问:“理由呢?”
话落,他感到怀里一沉,她双手抱住他,额头抵着他的肩膀,轻道:“对不起……”
周峤很快反应过来,“对不起什么?”他这么问,却不是想要她的回答。
他稍俯身抱住她,在她耳畔说:“你总跟我道歉,是我的问题。”
汤仪下意识摇头,“不是。”却抱得更紧了。
他轻抚她的背,想了想,说:“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那也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
她埋头在他怀里,闷闷地回:“嗯。”
周峤说:“欠着。”
汤仪叹气,“又欠?”
周峤回:“嗯,你马上就要负债累累了。”
靠在他怀里,汤仪微微闭上眼,道:“如果……如果我明天离开禁闭室,你怎么办?”
“不是我怎么办。”周峤轻描淡写,“我已经习惯了。”
她点点头。
“你想好了你要怎么办吗?”他问。
汤仪没说话。
周峤低头看她,屋内亮了一霎,接着传来一阵雷声。
这片刻的安静非常奇怪。
汤仪思绪游离了会,忽而额间被轻弹一记,微微痛,立马听到他低声说:“笨蛋。”
她揉揉额头,暗自想:你也没比我聪明多少。说不定比她还学渣。
他问:“你进了这里三次,你长教训了吗?”
汤仪随即答:“长了。”
“好,说来听听。”
她认真想了想,道:“不要冲动、听话、谨慎。还有,不要再做得不偿失的事。”
“我再给你加一条。”他说:“遇事冷静。当你真碰上什么很难脱身的情况,冷静下来,想想怎样做能把伤害降到最低。千万记住,不要想放弃。”
“嗯。”
周峤没什么表情地说:“嗯什么,你把我刚刚说的话重复一遍。”
“……”
“十遍。”他无情道。
“我背。”
那天的夜不知何时结束,当困意袭来,汤仪哈欠连连,靠着他便睡着了。
江莹承诺了次日傍晚前会来找她,她也以为是自己先离开。
直到第二天午后,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简单吃过饭,汤仪望向排气扇口。
雷雨天一过,太阳没有立即出来,天气有点阴晴不定的样子。
外边走廊一直很静,偶有走动的脚步声,那看守老师几乎不巡逻,当外面出现些动静时,会显得格外不寻常。
校内发生了严重的学生□□,老师教官们都忙着处理诸多的遗留问题,还顾不上被关在这里的几位学生。
在这鲜有人光顾的静修室,多一个人到来,尤其是陌生的对象,犯错学生们会立马意识到不对劲。
脚步声能听出些端倪,这不属于以往的任何一位教官。
很轻快的步伐,来者应当是一位同龄人。
汤仪正猜测是谁,笃笃三下敲门声,门打开了,看守老师一只手撑开铁皮门,头也不抬地叫道:“男生。”
她目光扫向他,周峤应声起身,他眸光落下,看了看汤仪。
看守老师敲了两下门,有点不耐烦了,“快点,别磨蹭。”
周峤一走出小黑屋,便望见不远处站着的关琦琦。
见到她,他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一贯的冷淡。
他没走几步,关琦琦便迎上来,先做作地挥手问候:“周同学,我们又好久没见了。”配上她那娇俏笑容和细细的嗓音,倒也不违和。
周峤目光淡淡打量,他接了她的话,“确实。”接下来,他又罕见地问她:“放暑假了?”
关琦琦略微吃惊,随后,她心底泛起喜悦,“对啊。我卷子讲评都没听完,立马就来找你了。”
关琦琦看着他,问:“你惊喜吗?”
周峤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说:“你这次找我是有什么好事告诉我吗?”
闻言,关琦琦第二次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周峤:“你脸上都写着了。”
关琦琦眼睛弯弯的,“现在告诉你也可以。”
她凑到他身前,踮起脚,在他耳旁小声说:“我这次带了行李。我决定,这个暑假一直和你在一起。”
周峤瞄了眼静修室的那扇门,他低垂着眼,反问她:“是吗?”
“都怪我哥,让你住在这里。”关琦琦嘴角上扬,道:“我带你换个地方住吧。这个暑假,你一定会过得很开心的。”
这正合他意。
他不动声色地看她,“什么地方?”
关琦琦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说:“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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