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体训课的休息间隙，教官中途吹哨放学生休息、上洗手间。
操场观众席后有一排长长的洗手池，其他几个班都在此时吹哨休息，每班排两个水龙头，几个教官聚在一起，站在不远处抽烟，眼神不时地斜过来一下。
汤仪排在队列里，听到不知哪边班级的女生在窃窃私语。
“……最近看见有一对情侣，不是这儿的学生。”
“我和她一起看见的，就多看了会男生，那女的在旁边就很生气地瞪我们。”
“那个男生……”说话声变小了，听不见说了什么。
过了会，有女生肯定地说：“对，是真的……”
这话题有点耳熟。汤仪略微想了想，似乎昨天蔡茹真跟她聊过这事，她一点风花雪月的心思都没有，反而想起下午的打扫任务，不能拖，得早点交差。
活计隐隐有扎堆的趋势。
中午用餐的时候，江莹特意来找汤仪，说下周让她一起去黄老师办公室整理文件，除此之外，又提到另一件事情。
江莹说：“之前那件事发生，每个班都出了班干和一批老师教官出去找人，现在，隔壁班逃走的被抓回来了五个，我们班逃走的也被抓回来了。”
汤仪心下一动，问：“我们班的都回来了？”
江莹摇头，“还不清楚，抓回来的都被关进小黑屋了，等放出来才知道。”看汤仪若有所思，江莹又说：“你是担心陶晓然吗？”
汤仪回过神，抬眸静静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江莹微微一笑，缓解了气氛，解释道：“你们毕竟是住一个宿舍的，大家又是同学。”
汤仪只说：“我说过了，她和我不是一路人。”
江莹不再多说，抛下一句朋友在等她便走了。
汤仪望着她的背影，即便江莹帮了她很多事，她还欠她人情，但她怕自己再碰上第二个陶晓然，两人相处过程中，汤仪是有所保留的，对她一些若有似无的试探很敏感。
关于陶晓然，她仅仅只是隐约有一种预感，如果陶晓然回来她可能会知道什么，也可能会有什么发生。
对尚未发生的事，谁都无法预测。汤仪是凭直觉感受到的，也很难说清到底是什么，好像坠入一团迷雾，什么都看不清。
午后阳光热烈，她们一踏进宿舍楼，扑面而来的凉意，暑气顿消。
楼梯间光线微弱，很凉快，先前不知谁疏忽，楼道里的窗竟没关上。
蔡茹真伸手把窗关紧了，说：“这楼里暂时好像只有那对情侣在住，教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进来。”她对汤仪轻声嘟囔：“好奇怪，也不知道那两人是什么来头。”
汤仪拿抹布往她手里一塞，问：“你四楼打扫完了吗？”
蔡茹真神情一垮，“没有。”
汤仪拎起清洁桶，道：“别废话，干活吧。”
蔡茹真叹气，往四楼走，没走几步，她想起来什么，回头把汤仪叫住了。
“你三楼还有多久结束？”她扶着楼梯把手，探下.身问三楼的汤仪。
汤仪想了想昨天的进度，道：“我过会就来帮你。”
蔡茹真给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两人分头去干活。
汤仪在三楼还有些收尾工作，整条走廊还没清扫，过道地砖上没什么明显的污渍，楼里之前住的人就少，空关后，走廊上积了些灰尘。
她觉得直接湿拖清洁比较好。
汤仪边拖地边走神，外面传来一阵阵蝉鸣，她模糊地想，原来夏天是真的到了。
一遍拖完后，她身上出了层薄汗，放下拖把，她慢慢直起腰想歇一会。
汤仪索性靠着墙，她转头看向窗口，从这角度能望见远处的苍翠山峦，学校建在一处光秃的丘陵上，四周有遍绿的山林，听闻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群山环抱中有一座小城。
突然，她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汤仪循声走到楼梯间，她刚抬起头，就见蔡茹真急急跑了。她有点一头雾水，喊了几声名字，蔡茹真也不应，她干脆自己上四楼问她。
四楼上有几个房间门都虚掩着，汤仪找了一圈都没看见蔡茹真的影子。
反正她楼下也打扫完了。汤仪想，要不先帮她，再顺便等她过来。
那有哪些房间是没打扫过的？
汤仪开始排查，那些虚掩着房门的都是今天刚刚打扫过的，地上湿痕明显，她走到另一排，一间间开门查看。
这排房间似乎都清扫过了。
当她来到较靠近走廊一侧的一个房间前，抬手去转门把，卡住了，根本打不开。
她又试了一下，还是打不开。
怎么回事？
汤仪抬眸看见门上的视窗，视窗有点高，她还够不着。
不做多想，汤仪踮起脚，她略微仰头，视线扫过去，她目光慢慢定住。
原来房间里有人。
一瞬间，她心头微跳，不由睁大了眼睛。
夏天午后，屋内窗帘没有拉上，大片阳光透过玻璃窗斜照进来，光线清亮，房间里很明净，看上去有一种澄净崭新的感觉。
少年坐在书桌前，低头正认真地看着什么，眼眸低垂，神情非常专注。
她目光也随之落下，那似乎是一张试卷。
她抬眼看着他的侧脸，眉宇到鼻梁的线条很优越，他翻了翻卷子，脸微侧过去，睫毛轻轻一扇，气质安静而清冷，她不禁屏息，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了，一时怔怔地盯着他看，脑袋里一片空白。
平心而论，他无论说什么……都很难让女孩拒绝吧。
听见翻卷子声，她回神，想继续偷看他。
少年慢慢转过脸来，接着，他仿佛若有所感，眼神向门上一瞥。
他发现她了，眸光锐利，有点冷。
汤仪也在刹那间好像看清了他的脸，她的心骤然一跳，很快反应过来，立即蹲下来，抱住自己，不敢出声。
无端端的，她脑海里忽然浮现陶晓然说过的一句话：那是惊鸿一瞥。
心下静了静，汤仪后知后觉他抬眼望过来的那瞬，眼神是冷的。
好像被偷看很不耐烦，可她没有出声，还是打扰到他了？
门内传出轻微的脚步声，汤仪浑身一僵，脸上神情凝滞，这会，她想再站起来，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掐大腿，想拿疼痛来刺激一下也没用，说白了，她关键时刻掉链子了。
脚步声渐渐靠近了。
她喉咙微微发紧，心狂跳起来。
别开门。别开门。
她在心里轻轻祈祷。
千万别开门。
——
几天前，关琦琦带周峤来到新住所。
员工宿舍楼离学校的教学楼群隔着段距离，周围有些空旷，目光所及之处，有一片被废弃的篮球场，篮球场后是水泥高墙，围墙上架着螺旋式的铁丝电网。
甫一走进去，空气里有股潮湿、不通畅的气味。
关琦琦步伐急，没走几步就打了个喷嚏，空气里看不见的灰尘在阳光下飞扬。
她吸了吸鼻子，捂住口鼻闷闷地说：“早知道，我应该早点通知他们的……”说着，她眼睛一转，看着周峤，“但是我保证，这边比我们上次看电影的房间要好，毕竟，要住上一个暑假呢。”
周峤多数都忽略她的目光，对她的态度冷淡又不至冷漠，关琦琦也不急着逼他做出点什么妥协或者让步，她除了喜欢他的长相，也迷恋他的清冷气质。
太容易得到的，不具有挑战性。她喜欢征服，这过程一定很有趣。
周峤望向楼梯，说：“上楼看看。”
他的口吻不是询问，关琦琦怔了一下，随即跟过去。
他们直接来到四楼。
关琦琦随手打开一个房间，她走进去晃了圈，随后问站在走廊的周峤：“一共有四楼，你想住哪层？”
周峤站在过道一端的窗口处，从这里望下去，能看见远处的高山密林，山腰间隐约的盘山公路，视线拉近，他垂下目光，发现附近有一处深不见底的湖泊，湖面沉静，在晴朗天气里泛着粼粼波光。
这道天然屏障阻碍了不少想独自翻墙逃跑的学生。
确实，逃跑的几率不仅小且失败的可能性大，这样复杂的地势，在逃跑中会消耗很大的精力，学校处理过不计其数的逃跑事件，处理经验和对这一带的熟悉就占有极大的优势，没有周全缜密的计划和退路，很容易中途被抓回去。
关琦琦见他没反应，重复问道：“你看过了吗？你想住哪？”
少年这才收回目光，他看着关琦琦，说：“靠窗的吧。”
所以他不能以逃跑的方式离开这里，要光明正大走出那道校门。
关琦琦将是他一颗重要的棋子。
“靠窗阳光会不会太厉害？”关琦琦不太爱迁就别人，她那是假假的礼貌一下，便说：“要不我们住这间吧？”她指了指某个房门。
周峤不置可否，淡淡地问：“这栋楼只住我们？”
“应该还有别人吧……”关琦琦依稀想起点什么，语气暧昧道：“我们不住一间吗？”她微微勾起唇角，期待他的回答。
周峤走到她面前，目光居高临下，带着审视的冷静，丢下一句随你，口吻冷淡，却推开了她身后的房门。
关琦琦着实愣了会，她站在原地，品味了一下他刚刚的话和举止……她不免心跳加快，待平复情绪，她再抬眼，少年打开了窗，那光落在他脸上，眉目俊美。
游戏要开始了吗？关琦琦想，不，她要享受这游戏的过程，不急在这一时。
关琦琦没有和他同住一屋。
周峤对此不意外，他确实无所谓关琦琦住哪，反正，棋局会一直在他的掌控中。他既然对一个人承诺会离开这里，那就一定会做到。
他在这里住下，关琦琦则选了他对门的房间，她不嫌麻烦地搞来了他房间的备用钥匙，提醒他不要锁门。
周峤自然还是会锁门。
起初的几天，关琦琦拉着他在学校里晃悠。有一回，她去洗手间，让周峤在外面等她，不想一回来，看见几个排队上洗手间的女生盯着他看，关琦琦冲过去揪出几个不顺眼的就骂。
他旁观了会，见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周峤走上前把关琦琦拽出来。
拽了一路，关琦琦神奇地消了脾气，周峤松开手，女孩直接贴过来抱住他。
什么感觉都没有，他看着一个班级队列从眼前跑过去，目光里在辨认，关琦琦似乎说了什么，他同样很耐心地应了声，又轻抚了下她的后背。
周峤收起目光，那些女孩里没有他要找的人。
之后有两天，关琦琦没怎么出门，总在中午敲他的房门。
她的敲门不是为了请求，是提醒。
周峤一直锁门，关琦琦便一直拿钥匙打开，在这事上，她甚至有点乐此不疲。
她把教科书、期末卷子和暑假作业都放在他的房间，说等他帮她写完暑假作业了，她就偷偷放他出去，不告诉她哥哥。
周峤不信她的话，可他暗暗顺她的心来做事。一段时间下来，他摸清了关琦琦的脾气性格和“喜欢他”这件事的程度。
他越来越清楚，这局棋要怎么下才稳赢。
这天午后，他在房间翻到关琦琦的期末卷子，他无聊地看了会，题目对他来说不难，这学期的课是都废了，他后面很多内容都没上过，但他看过书上例题，练了几道题目就会了。
万变不离其宗，学到最后，其实只是在掌握某种规律。
上了这么多年的学，这些知识点都大同小异，理解、掌握、运用即可，应试的目的不过如此。
周峤看着卷子上的红叉叉，忽然想到汤仪，她这会在做什么呢？上次跟她说的那些，不知道有没有记在心里？他垂下眸光，静静想了会。
不知道她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被打手心，还有那个暗中关注她的教官……
他微蹙眉，神情淡淡的，手上无意识地翻动卷子。
人对他人的注视会有所察觉的。
只是他刚刚一直在想她，走了神，待余光里感觉到门的视窗上有什么，周峤第一反应是总在这时候来找他的关琦琦。
她又想做什么？
周峤眸光一动，眼神冷冷地看去。
隔一扇门和一面玻璃，两人看见了彼此的脸，他们静默地看着，时间仿佛凝滞，然仅仅停留了几秒。
眨眼间的功夫，门外的女孩好像不见了。
但他没有听见什么匆忙的脚步声。
周峤站起身走过去，身后有人叫他，那声音是关琦琦。他这才隐约想起来，关琦琦已经进了他的房间，她又把门锁上，一个人到里面的卫生间打电话。
关琦琦疑惑地看着周峤，问：“怎么了？”
周峤没回答，他看向门上的视窗，那门外的女孩是谁？他缓缓走过去，心下有一种极其难以形容的强烈的感觉，心跳也微微加快。
他面上看着依旧平静，是很难被打动的少年，眼神干净而克制，长相英俊。
此刻，他心里只浮现一个念头。
推开那扇门，他会看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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