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怎么, 睡着睡着就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乱撞, 黑夜里任臻猛地睁开眼睛, 坐起来的时候后背上全是冷汗,她是被吓醒的。
按住心脏掀开被子下床, 耳膜还在咚咚咚的响, 她的手在黑夜里摸索了几下, 碰到床头柜上的开关,啪的一声打开灯。
从楼上下来,客厅落地窗旁的工作台上的影雕还摆在那儿, 任臻披着外套走过去, 盯着画抿着唇沉思了一会, 影雕作品不像用颜料可以挽回补救的画作, 石板上缺一块石料, 也只有重新刻一副。
她有些难过, 却生不起气来。
揉了揉因为长时间用力举笔而发酸浮肿的手臂, 任臻起身去楼上露台石料箱子里搬了一块石板下来,打算重新刻。
今天这副作品是她打算要下个月拿去参加南城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艺术作品展的代表性项目,这副作品几乎耗费了她整整一个月,重新雕刻时间紧迫,她心里又念着,一晚上反反复复没怎么睡好。
任臻打开iad上迎客松的照片放在工作台上,这幅画大概要用金刚石钻笔刻出两三亿个点才能构成, 很消耗体力和耐心。
她把红色复写纸贴在被高度抛光的石板上, 用笔在上面勾勒出迎客松的轮廓主体, 掀开纸张,影雕最基础的打稿就完成了,接下来就是雕刻。
任臻刻了不到一分钟,因为掌心总是出汗,她果断摘掉手套,用左手食指托住钻笔头,刚敲击了两下,她感觉手指突然刺痛,垂眼一看才发现自己的食指因为钻笔不断的摩擦,起了个半厘米大小的血泡。
生疼生疼的。
她手里的钢鏨笔大约有两斤重量,金刚钻笔跟手指磨挲生热,加上今天她的工作量有些大又不爱戴手套,久而久之起水泡也在意料之中。
影雕是最能磨人心性的工作,有时候在工作台上一坐就是一整天,腰酸背痛不说,稍微急躁一点下笔出错就会毁掉一幅作品。
虽然任臻被孙佩珍也熏陶了数十年,但如果说气定神闲她还是差得很远,碰上该克制的时候她依旧耐不住会发火。
自己生了一会气,任臻去电视机柜子里翻到一盒针线,抽出一根银针出来目光在客厅四处看了看,拿起茶几上时柏年的打火机把银针烧了烧,消完毒,轻轻在食指上一挑,血泡被戳破。
时柏年下来时正好看到她跪在茶几上挑水泡。
听到脚步声任臻诧异回头,看到他穿戴整齐手里拎着公文包,她起身不解地问“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时柏年站在楼梯中央,那个角度看着她正好有点居高临下,那人神色很沉略带着些疲惫,他轻轻应了声将眼神移开,落在她左手食指上。
“那晚上还回来吗”任臻看了眼时钟表,发现已经凌晨三点了。
“不了,你早点休息。”时柏年走到玄关走廊,换上鞋转身要走,发现任臻一直看着他没动,他默了默,解释说“搬尸工今天不在,郊区荒山上发生了一起命案,我赶过去。”
听到是命案,任臻心里咯噔,她哦了一声,“那你注意安全。”
时柏年冷淡地颔了颔首,什么也没说,拿起公文包拉开门离开了家。
随着房门的一声绊响,任臻瞬间觉得后背有些毛骨悚然,她猛地回头,看到窗外黑沉沉的夜,像是被泼了一层浓墨。
时柏年的家不像她四五十平上下两层的公寓一览无余,他家很大,又因为两人刚搬进来,房间很空旷。
就比如刚才,他在家里哪怕跟她是隔着好几道门,她都不会有恐慌和害怕,可时柏年一走,这三更半夜,这么大的房子只剩她一人,任臻感觉头皮发麻,心跳也撞的快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撇下手里的针,头也不回跑上楼冲进卧室。
那一晚,他们家里灯火通明,一宿没关。
任臻以为时柏年半夜被叫走,第二天下班怎么也该回来,但她在家等了几个小时,到晚上十点的时候还是没见他的人影。
任臻在手机通话记录里翻了一会,找到他的号码拨过去。等候音响到电话自动挂断也没人接听。
她放下手机看了眼钟表,等了大约一刻钟,心里不太放心,又给他拨了一遍,这一次等候音大概只响了两三声被接起来。
“喂你在哪儿”任臻站在落地窗边看着屋外的夜色问道。
那一头接起电话听到她的声音似乎静了一瞬,任臻差点以为自己没拨通。
“年科长不在。”一道女声从听筒里传出来。
任臻一愣,她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显示正在通话中,屏幕上是时柏年的名字没错。
“你是谁”她问。
“我是年科长的助理小简,他正在跟段队在楼上开紧急会,需要我帮您传话吗”
“那你帮我问问他今晚回不回家。”
对面静了静,答她“年科长今晚有两具尸体要解剖。”
任臻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
挂了电话,简斯琪看着时柏年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老婆
年科长是有女朋友了还是已经结婚了
简斯琪的脑子转的很快,很快就想到了前几天时柏年反常的行为举动,还记得段队跟隔壁泌尿科医生聊女朋友,年科长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当天还真买了糕点带了回去,至于带给谁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从石化中恍然回神,赶紧把手机放在桌上移开,转身看到时柏年修长高大的身影从外面推门而入。
他穿着解剖服走过来,发现她在发呆,男人的脸色有些冷然,“愣着干什么,过来工作。”
“哦。”简斯琪走过去把解剖刀拿出来给他摆好,手里的动作不停,心却早已经乱如麻。
看到她还在神游走神,时柏年眼神凌厉,浑身散发着冷漠的气场,“把开颅圆盘锯和刀片给我。”
简斯琪回神,说了一句对不起,把刀递过去。
时柏年把尸体头部固定,拿起电动骨锯,冷静地跟她吩咐了什么,开始开颅。
那通电话挂掉后,任臻怕打扰他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时柏年,但没想到这人果真忙到一通电话没给她回过来。
两人再见,已经是三四天以后。
那天是周六,欧阳飒飒双休,本来跟任臻两人说好的下午出去逛街,一个午觉醒来外面直接换了天,热了半个月的天突然冷下来,窗外乌云密布,隐约有下暴雨的趋势,于是她们出门的计划被打乱,两人在电话里聊了起来。
欧阳飒飒说自己昨天下午相亲遇上一神经病,“长的怪相就算了,我这人只看重人品,但这人一上来就问我能不能接受跟公婆住,还想三年抱俩最好是男孩,太窒息了,幸好我跑的快。”
“噗。”任臻趴在床上咯咯地笑,“大清都亡了,怎么还有这种重男轻女思想的人啊。”
“你别笑,我现在宁愿找个帅哥玩一夜qg也不想浪费时间在奇葩男身上了,想明白了,年轻要及时行乐,那么早稳定下来干什么。”
“你说的不错,为什么每个人的人生轨迹要跟别人一样,各有各的活法,开心最重要。”
欧阳飒飒赞成她这话,“下次我也跟着孟晚潇去商学院抓帅哥。”
“对了,你家法医哥哥怎么样擦出花火没”
“什么啊。”任臻揉了揉眉心,她这两天爆肝影雕,眼睛由于长时间盯着石板上成千上万的圆点,有些过度疲劳,眼球很干,听到这话她笑了,差点笑出眼泪。
“时柏年跟我就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他跟我的追求完全不一样,生活轨迹也不同,平时也没共同语言,真的不是一类人,能擦处火花就见了鬼。”
门口,时柏年冷峻沉默地站在她卧室门口,高大颀长的身影压在走廊里,听到里面那声不是一类人,他深邃硬朗的脸上面无表情。
对面房间的一声绊响让任臻浑身一怔,刚刚两人聊的太投入,压根没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她赶紧从床上下来打开门走出去,迎面撞上从卧室出来的高大身影。
几天不见,他下巴上多了一圈青色的胡茬,眼睛有些红,神色不太好看,能看出一些倦意,任臻跟欧阳飒飒说了句挂了后把手机收起来,抬起头问时柏年。
“以为你今天又不会回来了,晚饭吃了吗,我叫了外卖,一会送来。”
见他不说话,任臻看着他的眼睛,“怎么,心情不好吗”
时柏年淡然地别开脸,他的嗓音很沙哑,像是砂砾划过,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说“我出一趟省,三天后回来。”
听到他又要走,任臻怔了下,“啊”
又很快应声“哦。”
时柏年绕过她头也不回地下了楼,任臻站在楼梯上看到他消失在家门,才反应过来他真的走了。
任臻睁大眼,仿佛刚才出现在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幻觉。
靠他当这里是旅馆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虽然,这是他的自由。
任臻心里好不爽,就跟梗着个桃核一样不上不下的难受,她特想问就这天气你能去哪儿,但好像人家去哪儿跟她又没什么关系。
想来想去,倒是自己把自己气到了。
楼下敲门声突然响起,任臻赶紧跑下楼,以为那人因为天气又折身回来,打开门一看,却发现是送餐的工作人员。
失望地接过外卖,任臻合上门走到客厅,跪到地毯上打开食盒放在茶几上,她把电视播到古装剧,赌气似得往嘴里塞着食物。
气得不轻。
她今晚准备把芈月大结局看完,剧情演到女主气势磅礴的在叛军面前讲话收服军心,任臻捏着抱枕,情绪被调动到高潮。
正专注地盯着屏幕看着,她感觉耳畔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电视屏幕跟着客厅的照明灯一黑,任臻眼睛瞬间失明。
视线里一片漆黑,任臻下意识去摸沙发上的手机,她按亮屏幕打开手电筒。
屋外狂风大作,有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拍打在窗户上,她冲到窗边关上玻璃窗,防止雨水打进来。
抬头却发现对面公寓楼家家灯火通明,并没有停电的迹象。
任臻握着手机在家里转了两圈,可怎么也找不到电箱,手机突然小震了一下,系统提示她手机电量过低将自动关机,任臻那一刻突然慌了,她有夜盲,更别说在这种环境下借着夜色认路。
她摸黑走到楼梯口,抓住扶手往楼上跑,一片黑的视野里,身后仿佛有野兽追赶她,她越爬越快,以至于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踩空,膝盖直直磕在了石阶边缘。
那一绊,尖锐的感觉像是被尖刀刺了一下,任臻差点以为自己的膝盖被撞碎了,她扶着楼梯想站起来,小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她其实没想哭,但眼泪不值钱,跟豆子似得扑簌扑簌掉了下来,真的很痛
今天下午天气很恶劣,航空公司第一时间取消了去海南的几个航班,但这一趟时柏年务必要亲自去一趟,他下班后火速回家拿证件准备驱车前往,客厅没有看到任臻的身影,不想刚上楼就让他听到这么一番气人的话。
赌气地从家里出来,他踩着油门一路开出南城市区,可行驶没过多久,就被段竹的一通电话叫回去,说是辖区出了无头命案,备勤的法医不在,让他过去勘查尸检。
尸体发现的地点在南城市一个老旧辖区的石桥洞下,今晚的夜色又黑又沉,七级大风让石洞两旁的杨树疯狂摇曳,一道强烈的闪电从头顶的天空劈下,斑驳陆离的树影婆娑。
时柏年推开车门,技术勘查车已经把现场围住,特大暴雨模糊了视线里闪烁的警灯,时柏年穿着黑色雨衣绕到车后,在后备箱中拿出勘查箱。
段竹跟队员站在洞口拍摄现场,看到他来,立即上前说明了情况。
“台风过境,民警组织流浪汉去收容所的时候找到这个石洞,发现了尸体后火速报了警。”
“死者是一具无头女尸,尸体上有尸蛆,估计死亡很长一段时间了。”
时柏年绕过他们走进去,看到尸体,他掩了掩口鼻,蹲下来从勘查箱里取出勘查通行踏板、手套、物证袋递给他们,“这里不方便尸检,取完物证,带回去。”
段竹微微颔首,说道“局长已经报告上级,为了不引起恐慌打草惊蛇,让南城市电视台在节目上发布滚动字幕,就说是出了车祸被送到了市医院但不知道身份,故而寻找家属,再把身高体态特征散布出去,先旁敲侧击确定尸源。”
时柏年找来一件雨衣盖在尸体上以防雨水破坏了尸体表面的生物检材,起身的时候视线突然停在死者手腕上小叶紫檀手串上。
时柏年的记忆极好,他立即就想起任臻也有这么一模一样的一条手串,因为死者手上的紫檀珠成色很特殊稀有,他吓了一跳,下一秒又立即想起自己一小时前才见过任臻,这人也不可能是她。
他悬着的心刚松懈下来,脑中紧接着闪过一个画面。
那日茶馆,有一位女士想掌掴任臻的时候被他在半空中拦了下来,他如果没记错,当时对方也戴着这么一串手链,甚至一模一样。
回局里的路上,时柏年给任臻打电话询问,手机里没有感情的客服提示他对方手机已关机。
手机跟座机同时不通,这一现象太奇怪。
时柏年坐在车里静默了半响,车外电闪雷鸣的恶劣天气让他隐隐感到不安,看到段竹带着勘查车陆续离开现场,他的方向盘忽然向左一打,车子驶向与段竹离开完全相反的西边。
那是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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