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 斑驳陆离的灯影照在时锦程脸上, 他靠在座位里, 深沉的看着窗外的霓虹, 问驾驶位上的李特助“他找到人了没有”
李特助摇头,“大海捞针。”
时锦程冷笑,老人深陷的双眼微闪, “二十多年了,找不到完全在意料之中。”
“那先生您要插手吗”
时锦程看向李特助, 对方目视前方,看着路况, 一副洗耳恭听。
时锦程“这些年他受过的苦够多了, 没必要再为一个人折磨自己,再这样下去,我这孙子怕不是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坐在身侧低垂着眉眼的老伴听到这话, 猛地抬头瞪他,声音微微颤抖“别瞎说”
丈夫的话让她想起多年前,时柏年因为他母亲跳楼自杀, 时锦程为了他的健康, 不准任何人再提那件事,久而久之,亲生父母这个字眼在时家, 成了一种默认的忌讳, 尤其在他们的孙子时柏年眼里, 变得外禁忌敏感。
十年来, 时家和谐宁静的生活一直在正轨上稳定持续着,谁料几年前时柏年因为一个噩梦,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虽然这件事对他的生活看起来没有任何影响,但两位年迈的老人家却还是过得战战兢兢,恐惧十年前的事情再一次重演。
两年过去了,时家两位老人见一切风平浪静,孙子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原以为他已经走出来忘记了过去,却不想听到他在寻亲生母亲下落的消息。
回想着这十多年来,时柏年经历的种种惊险和磨难,加上他对自己向来狠心自虐,纵使现在无事发生,他们也始终无法真正的安下心来,实在心惊。
李特助从后视镜看两位老人情绪低迷,出声安慰道“心结难疏,或许他找到了便好了,”
“无迹可寻。”寡言的老人安静地说“从领养他的那一天起,我花了十多年寻找他的亲生父母,如果有消息,就不必等到今天还没结果。”
石慧看向他,“你即便生气,也该等年年回来再问,离婚这件事,不应该我们来插手。”
“我调查了她的家事,这样的女孩的确跟时家门不当户不对,我以后不催他结婚了就是。但婚必须离,她自己也承认跟年年联合起来欺骗长辈,抵赖不了,这样的丑事传出去岂非败坏家门、辱没祖坟。”
“可总要问清年年的意思。”
“我做主了,他如果有担当不想离这婚,自会来找我。”时锦程近乎强势果断的说着。
石慧那他没办法,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这孩子,为什么非要折磨自己”
时柏年从龙湾酒店醒来,看着窗外的碧海银滩,椰树海天一线,他想自己一定是烧糊涂了,才会义无反顾跑来这里逃避一切。
今年他的状态朝着健康的方向走着,随着时间的消逝,他自认已经从那个怪圈里出来了,可很多事情还是超过了他原有的预期,跟任臻领证时也并没有想过任何后果,甚至忘记了自己是病人这件事。
自从今夏频繁梦到他母亲遇害,他仅靠着梦中虚幻的踪迹问了专家国内所有可能出现椰子树的地区和村落,孤注一掷跑来海市寻人,可结果不尽人意,两年前那种脚踩地狱的感觉又来了。
二十多年了,病魔如锯,他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气宇不凡,如今这道口子撕裂开,比起主动坦白,被人揭穿
破败不堪的李子更让他无地自容。
脾脏是人体的血库,机体最大的免疫器官,以前没有出现过吃几口冰激凌就生病高烧的情况,实在意外。
时柏年在海市待了三天,其中有两天一直待在酒店里昏睡,烧的浑浑噩噩中组织着回到南城跟任臻解释他病的各种开场白,可想来想去,丝毫没有头绪。
最后一天,他去了趟江村,寻人的消息不知道怎么惊动了当地媒体,有记者跑来交涉,说想要把他寻亲的事迹做一期节目播放出来,时柏年当时十分动怒,果断言辞拒绝了他们。
坐上回南城的航班,时柏年在万米高空上俯瞰整个海市,他的视线穿过层层密云,金黄的阳光反射在舷窗上,外面的世界让他恍若身在天堂。
再望最后一眼这个城市,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都过去了。
人不该一直活在过去,总要向前看,日子才能舒坦点。
时柏年回到南城,直奔政府人口普查部门,再出来时差不多是下班的那个点。
他回了趟单位,把养在警局院子里的下司放在后备箱,听段竹说这狗因为看不见他,已经绝食三天了,肉眼可见消瘦了一圈。
都说狗随主子,现在来看也不是没有道理,它倒是比他还忧郁。
时柏年回到家,牵着狗意外的没在家里找到任臻的踪影,他的狗以前没来过新房,低着头到处嗅,最后在楼梯底下的一个铁笼前停了下来。
它狂摇尾巴,对着那笼子汪汪汪叫了几声,它的声音引来时柏年,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他厉声“老实点”
目光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任百万不在笼子里,时柏年心里咯噔一声,吓了一跳,立即转身去找,没在一楼发现,他又上天台。
任臻说她的香猪很不老实,以前在她家的时候就试图站在窗边跳过楼,百万喜欢乱跑冒险,对外界太好奇了,所以人不在家的时候一般都会把它关在笼子里放着。
现在笼子空了,任臻又不在,时柏年有些着急,找遍家里的每个角落,最后在任臻的卧室发现端倪。
她的行李箱不见了。
时柏年拉开衣柜确定里面的衣服空了一半,脚尖一转快速下楼,一楼放在窗边的工作台还在,但她的影雕工具箱不见了踪影。
她的东西不在了,任百万就没有再找的必要,时柏年摸出手机给她打电话,那头响了几声,就被人挂断了,他胸脯起伏,深吸一口气,继续给她拨。
她挂断,他就再打,也不管她到底忙不忙,打到第五通电话的时候,任臻终于恼了,接通。
“干什么”任臻的语气很恶劣,气势冲冲。
“你怎么不在家”时柏年明显松了口气,瘪了瘪嘴角,面对她很冲的语气,他这边反而温柔低哄,“这么晚了我担心你,在哪儿我去接你”想她了。
“你第一天知道我不在家”
“什么意思”时柏年懵然。
“我三天前就回我妈这儿了。”任臻站在葡萄架下,撒气一般地揪下一颗绿葡萄,捏碎在指尖。
三天了,他还有脸打来电话。
“我这几天在海市。”时柏年软着语气,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但还是耐心解释“我在微信给你回过消息了,可我手机怀里跳出了红色感叹号,我以为你收到了。”
任臻冷笑,不知道他在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她很冒火,对他的这些屁话一句都听不见去,只骂了声滚,撂了电话。
时柏年盯着黑屏的手机,陷入了沉思。
她骂他滚。
时柏年低低咳嗽了几声,失落地敛着眼皮,她为什么要回娘家
她居然骂她滚。
任臻踩上院子里的双侧梯,在葡萄架上摘了两串熟透的无核白葡萄,在水龙头底下随便洗了洗拿进屋。
她母亲孙佩珍坐在客厅里抓着一只狼毫毛笔沾着水在水写纸上写诗练字。
任臻放下葡萄,扑过去抱住母亲的手臂,脑袋靠在她的肩上,“妈妈。”
“哎呀。”孙佩珍笔尖一滑,写毁了一个字。
“去去去,少来烦我”母亲不耐烦地抖抖肩,“年纪轻轻的,不去跟飒飒和娇娇聚餐逛街,成天待在我这里做什么。”
“想多陪陪你嘛。”任臻撅了撅嘴,诱哄着“妈妈最好了。”
孙佩珍嘴角悄悄弯起弧度,嘴里却冷哼一声,“是不是最近缺钱了说吧,要多少”
“那儿啊”任臻急了,抬起头,高傲地扬起下巴“我过两天不是要去参加那个非遗传播者的节目嘛,主办方给了我好多通告费呢。”
“多少”
任臻晃了晃小爪子,嘿嘿地笑。
“没出息,高兴成这样。”孙佩珍哼了声,“你那男朋友呢”
任臻没了声音。
水写纸上的字晾干就消失了,孙佩珍拿毛笔沾了沾水,继续练她的字,边写边问“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分手了吧”
任臻唔了一声,听不出是承认还是否认,“妈妈,如果我这辈子不嫁人,你会失望吗”
孙佩珍手一顿,回头看她,“首先你这假设就不成立。”
“”任臻洗耳恭听“怎么说”
“妈妈年轻的时候也跟你姥姥信誓旦旦说一辈子不嫁人,因为不相信什么真爱无敌。”
“然后你就嫁给了我爸”任臻笑。
“对,然后就嫁给了你爸这个糟老头子。”
任臻噗呲一声笑了,她回头张望了一下,“幸好我爸不在,不然他准跳脚。”
“那当初你这么清高,是怎么看上我爸这个石匠的”任臻好奇。
“他抱着吉他对我唱情歌,我就折服了。”
任臻笑的咯咯的,“我也喜欢这种有魅力的”
“切,现在这种抱着吉他追女生的男生绝迹了吧。”
任臻点头,眼波流动,她咕哝着“说的也是。”
时柏年的三天病假,把这个月的休假全部用完了,所以尽管第二天是周末,他还是需要在警局值班备勤。
任臻的一顿臭骂,让时柏年昨晚辗转反侧在床上失眠了一整夜,翌日顶着黑眼圈上班,被段竹好一顿调侃。
问他是不是这几天去找女神输出太多,把自己给搞成肾虚公子了。
段竹要是说对了时柏年绝对不生气,可这话偏偏戳到他痛处,一道眼神剜过去,段竹的嘴巴像是被缝住了一般,立即闭掩饰了。
时柏年懒得理他,刷了卡,径直走进办公室。
“这人,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有情况啊。”段竹嘟囔了一声,转身上楼工作。
时柏年这一整天都过的浑浑噩噩的,他感冒没好全,身体很不舒服,一上午不是对着电脑黑屏发呆,就是在法医总结报告上写任臻的名字,最后有些魔怔了,连领导进来叫他的名字都没听见。
中午就餐,时柏年只问食堂阿姨要了一份难吃的清粥,安静地坐在角落用着。
他今天生人勿进的气场十足,没有人敢过去跟他搭话,都自动避开他坐在了远处的位置。
也巧,检验科小刘也在,许是没看到他,恰好就坐在时柏年身后。
小刘平时大大咧咧,在食堂打电话也不怎么压着嗓门,“喂媳妇,你干嘛呢我告诉你啊,我们食堂大妈真时髦,居然给我们做了雪媚娘。”他把视频转过去拍自己的食盘,压低声音“老婆,你看圆润白嫩的团子像不像”
他没说完,暧昧地朝着手机挑了挑眉,一脸坏笑。
“你滚啊。”
“老婆,你忘了我们约定好的,你说滚啊,在我这就是来啊,不要就是想要。”
时柏年啪的一下放下小勺,他吃不下去了。
高大颀长的身影起身,小刘还再他身后跟媳妇悄悄讲黄色段子,丝毫没留意到一股冰冷的气场。
时柏年太阳穴突突地跳,转身大步离开这里。
真的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从食堂出来,时柏年发现拨不通任臻的电话,她要么不接,要么就是直接关机,丝毫不跟他沟通。
事情总要解决面对,他思来想去,觉得有时间还是得跑一趟任臻的家。
中午午休。
宿舍只有时柏年一个人在,虽然跟平时比较,今天的寝室还算安静,但他躺在单人床上翻来覆去,却像昨晚一样无法快速进入睡眠。
他已经将近有24小时没有睡觉了。
时柏年调整呼吸,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过了不到两分钟还是无法入睡,他忍无可忍下床。
拿着杯子接了两百毫升水,大掌在公文包里摸出一瓶安眠药,他从中倒出了一粒,这药吃太多恐怕下午会醒不来。
于是他把药轻轻掰成两半,把剩下的一半扔进药瓶里。
只吃一半的剂量,这样不会睡太久。
把药放回去的时候他的手突然在半空中一顿。
时柏年带着疑惑,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药瓶,发现了端倪。
这药的剂量不太对。
他的安眠药快吃完了,顶多还剩下七八天的剂量,而手里这瓶药,足足有一个月的量,远远要超过他本身的,甚至更多。
所以他包里这瓶安眠药,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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