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头孢拉定

    明明该被安慰的人是他, 现在却反过来了。

    时柏年以前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少耐心,自从遇见了任臻,倒是发觉他似乎多了点哄人的本事。

    “本来眼睛就肿着, 再哭就变成灯泡眼了,丑。”

    任臻收声, 推开他的胸膛, 瞪他, “上药”

    时柏年认命地点点头, 解开她手臂上的纱布,“上药上药。”

    “我说给你上药。”任臻抽了下胳膊, 没抽动。

    她这伤是上山时被枯树枝刮蹭破的, 一天过去伤口慢慢已经结了一层浅浅的红痂。

    时柏年没理她, 扔掉解下来的纱布, 抓了药箱翻找药粉,给伤口消毒,“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 一会我给你缠了伤口, 你去洗个澡,晚了好好睡一觉, 今天你太累了。”

    “你的伤。”

    “你自然跑不了。”时柏年把衣服掀起来, 背对着她,“给我上药。”起初他背对着她在笑, 当目光落在刚刚爷爷坐过的位置上, 脸上的笑顿时僵了。

    任臻小心翼翼拿棉签在他伤口周围涂抹碘伏, 轻轻吹着,“时柏年,你的伤口真的好深,要不要去打一针破伤风”

    时柏年宽阔的背挺如松柏,不动如山。

    任臻推了推他,“跟你说话呢,用不用上医院一趟”

    时柏年回神,捏住衣角把衣服扯下来遮住后背,神色已恢复如初,起身弯腰一把把她从沙发上打横抱起来往楼上走,“上,现在就上。”

    “诶诶诶,我自己可以走”

    时柏年只当听不见。

    这样的姿势,让任臻不得不双手勾出他的脖子,两人亲密贴近,他的男性气息弥散到她鼻腔,莫名的安全感,就像昨晚在山上看到他的时候一样,一点也不怕了。

    她被时柏年撂在床上,高大的身影钻进浴室,浴缸里传出哗啦啦的流水声。

    任臻下床跟上去,靠在磨砂玻璃看他在浴室试水忙碌,不由想起刚刚爷爷临走前看她的眼神,两个星期过去了,离婚的事她迟迟没有跟时柏年提。

    虽然他们对话说的很隐晦,但她还是能听出时柏年应该是有事瞒着他们,所以爷爷才会动气打他,以至于上一次勒令她跟时柏年离婚。

    时柏年去海市到底是为谁

    任臻百思不得其解。

    想起放在他抽屉里的协议书还在,同时又一股悲伤的情绪又席卷了她。

    任臻目光放空,木头一样立在门口。

    “时柏年。”她十分茫然地开口“爷爷这么凶,不听他的话会怎么样啊”

    时柏年放精油的动作一顿,攥紧了手心,“打到听话为止。”

    “那我要是不听他话呢”

    时柏年看向她,“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任臻的心仿佛坠入冰窟窿里,她怔忪地感慨“你跟爷爷性简直南辕北辙,一点也不像。”

    闻言,时柏年转身,盯着她如冬雪的皓齿,目光呆滞了片刻,他笑了,却笑的比哭还难看,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她这话“像就见了鬼。”

    任臻看到他这副样子,爷爷让他们离婚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时柏年情绪有些低落,他起身把毛巾塞给她,“你洗了澡早点睡吧。”

    从浴室出来,时柏年在卧室中央呆了片刻,一时肢体不协调,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听到身后的水声,他缓神,走出去,手要碰到自己卧室门把的时候想起了什么,又缩了回去。

    面无表情在自己门前站了一会,时柏年突然转身下楼。

    从公寓楼出来,脸上微凉,他抬头,蒙蒙细雨如雾,又在下雨。

    他在马路上拦下一辆车,对方问去哪儿,报了地址,司机师傅说太远回绝了他,看着车子扬长而去,时柏年没放弃,又等了一会,直到遇到第三辆车,才愿意拉他上山。

    九点的南城夜晚道路华灯高照,时柏年靠在车里,看着窗外向后川流不息的车流,听司机问他怎么大晚上往山上跑。

    他没吭声,拿出手机给任臻发了一条消息,不过他的手机已经两天没有充电了,信息发出去手机很快没电,自动关机了。

    半个小时后,司机师傅把车子停在山腰,时柏年从钱夹里掏出一沓钱递过去,麻烦他在这里等他一会。

    下车的时候司机递给他一把伞,时柏年借着路灯的指引,走进墓园。

    一般晚上没人会来墓园,所以周围光线外的黑,他沿着小路越走越暗,穿过一簇簇萱草花,在一块无字墓碑前停了下来。

    时柏年站在碑前愣怔着看了好一会,一阵冷风吹过,他才意识到什么,收起伞,慢慢在碑前跪了下来。

    他额头贴地,磕了三个响头。

    “妈,我来看你。”

    任臻从浴室出来,扯了毛巾把自己裹住,卧室空着没人,她换上睡衣,出来扬声叫时柏年的名字。

    走廊灯亮着,但没人回应,她上前两步,握住对面的门把手,往下一压,缓缓推开了门。

    打开灯,柔和的光线让她眯了眯眼,大床上床单被罩干净整洁,像是从来没睡过人。

    任臻向后看了一眼,确定他不在,才慢慢走进去,径直到他靠衣橱的床头柜跟前,拉开抽屉,里面那份文件果然还原封不动躺在里面。

    任臻吸了一口气,心情复杂的同时,她深深感觉到一股如释重负在心头轻下来。

    她把文件拿出来,悄悄藏进衣服,转身从他房间出来下楼,结果发现这人竟不在。

    任臻揉了揉脑袋,满客厅找手机,低低自语咕哝着“嗯手机,手机,我手机呢”

    她在沙发底下找到掉进缝里的手机,打开看到他发来的短信说自己出去一趟,让她开着灯早点睡。

    任臻看着屏幕上的那一行字,扯了扯嘴角,她坐在沙发上,咳嗽了两声,给他回短信问干嘛去了,等了有五分钟,没回。

    给他拨过去电话,听到关机的提示音,她才意识到可能是没电了。

    任臻靠在沙发上,慢慢拿出了衣服里的文件,她扔在一边,捞了一只靠枕躺下。

    手机这时叮咚一声,进来了一条消息。

    任臻立即抓起手机,微信界面有一个红色1,慕君昊通过传承者群聊申请加为好友。

    她脑子空白了几秒后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么个人来,是节目组的一个男嘉宾。

    任臻点了通过,慕君昊几乎是立即回了消息。

    在干嘛

    任臻不太想跟他聊天,尤其是天已经黑了,都要到快睡觉的点。

    任臻要睡觉了,慕老师请问有事吗

    慕君昊没事就不能找你想跟你说说话。

    他紧接着发来一张照片过来

    你跟她长的真像。

    任臻皱着眉,盯看着图片上年轻的女孩,还没想什么,慕君昊就把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很不喜欢这样莫名其妙的联系,任臻隐隐有些冒火,想也没想直接挂断。

    就在她放下手机的那一刹那,身后叮咚一声,门铃声空荡的客厅尤为突出响亮,任臻心里咯噔跳了下,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她头皮发麻,汗毛也竖起了。

    “叮咚。”又是一声。

    任臻穿上拖鞋,她将手机紧紧握在胸前,绕过沙发,慢慢穿过长廊走向玄幻门口。

    她没有出声,先是按下监视器想看看是谁,结果怎么也没料到,屏幕里会出现母亲孙佩珍的脸。

    她拿起话筒,“妈”

    孙佩珍冷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开门。”

    “妈,你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

    任臻从柜子里找出一双新的拖鞋,跟在她身后拎着,“你怎么找到这地的啊”她不由吃惊地问。

    孙佩珍手臂上挂着一只包,她站在客厅。没有接她话,也没有要换鞋的意思,只问“时柏年呢”

    “他出”

    任臻还没说完,就见孙佩珍径直往楼上走。

    她似乎很了解家里的局,随意推开一扇门,又转身推开第二扇,问“什么时候领的证”

    任臻微微瞠目,意外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只愣了两秒,便不再隐瞒,“就夏天,带他回去的那段时间。”

    孙佩珍看向她,“所以你们就合起伙来假婚骗我跟你爸”

    任臻神色大变,惊讶地看着她,嘴角扯了扯,她笑着说“怎么可能妈你说什么呢”

    “要不是有人告诉我,我真是到死也不敢相信,您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孙佩珍看着两间局不同的卧室,脸色难看至极。

    “是谁告诉你的”她追问。

    “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时柏年呢他经常这样丢你一个人住还是在外面有家”孙佩珍把二楼所有房间都推开,没有找到他的影子。

    “妈你多想了,他今天加班,所以不回来。”任臻跟在她身后勉强笑着说。

    “已经十点了,验尸能验一晚上他电话多少告诉我,我来打给他。”

    “他手机没电关机了。”

    “是吗”孙佩珍扬声质问,她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笃定的语气让任臻心里越来越没底。

    “臻臻,这件事你不可能就这么跟我糊弄过去,现在你就跟我回家,他要有心,让他明天下班来家里,我亲自跟他谈。”

    “现在,你上去收拾行李,跟我走。”

    任臻定在原地,没动,“妈,我不走,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领证的事是因为怕你怀疑我随便找人敷衍你,现在时柏年他对我很好,不是你想的那样”

    孙佩珍对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从包里掏出个文件,朝着她甩了过去,“对你很好那这是什么”

    任臻捡起掉在地上的文件,心脏猛地一沉,“妈你这是哪儿来的谁给你的”

    合同是一周前送到任家的,孙佩珍今天才发现。

    “要不是你爸支支吾吾不啃声,我估计要被你们合起伙来满到死都不知道,时家都把条件搬到纸面上来谈了,臻臻,你确定还要死皮赖脸赖在这里不走吗”

    任臻盯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动了动嘴角,“不是时柏年的主意,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我来跟他谈。”

    “你要跟他谈什么”

    任臻看着母亲,目光茫然混沌。

    那晚时柏年一夜未归,孙佩珍失望离开后任臻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号码。

    当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很晚了,她本不想接,又怕是时柏年借用别人的手机打给她,最后还是接了。

    “任小姐,您好。”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我是时爷爷的特别助理,姓李,之前我们见过。”

    听到时爷爷三个字,任臻莫名心里一慌,涌起一股说不明的害怕,连握着手机的手都有些软了。

    “李特助,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我替时董来问任小姐,离婚的事您跟时先生说了没有”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任臻感觉自己开始应接不暇,离婚离婚,满脑子都是离婚的事。

    她根本不想离

    这一刻,她多想时柏年在她身边,挡掉这些令人厌烦的要求。

    “我前些日子出差了,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任臻低下头,疲惫地用力揉着自己的眉心。

    李特助“很好,其实时董今晚已经猜到了你还没有把离婚的事向时先生提起,所以爷爷请你有时间独自来一趟家里,他有事要交代与你。”

    “我”任臻睁开眼,被他的口气吓到手脚冰凉,“爷爷想做什么”

    李特助“这个我并不是很清楚,时董说叫我通知你这几日上山,家里随时恭候。”

    盯着已经息屏的手机,任臻心慌得厉害。

    她回神,立即拨电话给时柏年,他的手机还是关机,一直不通。

    任臻浑身紧绷,她死死咬住下唇,脸色苍白如纸。

    不用去,她已经猜到时爷爷想要做什么。

    这件事距离上次爷爷来家里发现他们分居提出让两人离婚,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如今东窗事发,加上今晚时柏年挨的一顿打,任臻虽然不知道爷爷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动怒,但她清楚的感觉到爷爷的情绪真的很不好,有种不罢休的架势。

    爷爷不会放过她。

    这是任臻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任臻吃了感冒药睡下,说明书上说这药有嗜睡的副作用,她多想快速入睡,可今晚就跟吃了兴奋剂一样,越是想睡觉,她觉得神经越紧绷精神,怎么也没有睡意。

    翻身起来,任臻到处找自己的安眠药,那药是托欧阳飒飒的亲戚在国外带来的,很管用,只要一粒,她就能一觉睡到天亮。

    她往手心里倒了一粒药片,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也不管这水是多少天以前的,冰凉液体混着药片滚入喉咙,放下杯子,才迟迟躺回床上。

    任臻睁着眼,今天的安眠药不像以前半小时之内必定见效,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却是一夜噩梦,梦中魑魅魍魉聚集,非要搅的她一身冷汗,才敢善罢甘休。

    翌日。

    任臻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在九点前醒来,三个小时的睡眠,让她心力交瘁,一席黑衣上身,她给段竹打去电话。

    段竹的联系方式是在警局时留给她的,说是有线索就打这个电话。

    段竹接到她的电话实属意外,听到问时柏年,自己也诧异了,逮住路过的同事一问,才知道时柏年昨晚住在了员工宿舍。

    任臻垂下眼睫,只说,“他手机一直不通,很忙吗”

    段竹“应该是去楼上开早会了,我一会让他回电话给你。”

    “不用了。”任臻拦下他,沉默了片刻,才说“你帮我转告他,下班后早点回家,我今晚有很重要的事要给他说,千万别忘了。”

    “行,知道了。”

    任臻到殡仪馆的时候大概不到十点,灵堂站了很多人,其中传承者节目组的大部分人都来到了追悼会,司仪站在前方宣布追悼会即将开始。

    三分钟默哀结束,灵堂两点钟正前方传来一声呜呜呜的哀嚎声,是梁艺璇的母亲。

    那一声声悲痛的恸哭声不禁让所有人潸然泪下,哀乐响起,是天空之城。

    任臻跟着队伍上完香,绕灵一圈时,听到大堂外面有激烈打斗的声音传来。

    “邱魁我姐一走你就迫不及待算计她的那点钱,你就他妈是个畜生,你还我姐命”

    “梁栋,你姐今天下葬,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跟你计较,不要诽谤我,我也很难过”

    “艹你妈,畜生伪君子”

    任臻放下白菊,心里默默为孟晚潇松一口气,出来时给她打去电话,话里庆幸她早早脱离了渣男,远离是非。

    孟晚潇那边一静,只问“杀害梁艺璇的凶手找到了吗”

    “我不清楚,时柏年昨晚单位估计有工作,没回来,况且因为我的原因,他要避嫌,应该参与不上案情。”

    孟晚潇在电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愿不是他。”

    “谁邱魁吗”

    孟晚潇没吱声。

    从殡仪馆出来,任臻没有直接回家,她先是去搬家公司订了一些打包箱,去商场吃了饭,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快递员给她打电话送纸箱,她才到家。

    进门放下包环视一圈家里,她换了鞋打算先从工作台开始收拾。

    影雕工作台是可折叠的铝合金支架,折三下就可以收起来,她把丙烯颜料和调色板连同工作台一起收起来放进一个打包箱里,转身跑上顶楼。

    任臻推开天台的防盗门,走到一处角落,双手叉腰定看着还有一大半没用的影雕石板发起了呆。

    落日余晖,红霞打在她的脸上,那个气氛很柔和,令她莫名开始时间回溯,忽然发现这些天,自己的事业,爱情,家庭,似乎一直停滞在一个阶段止步不前。

    尤其是自己的事业,影雕。

    如果是以前,她不会允许自己这样散漫,这种变化应该是从非遗传承人落选开始的,她的生活轨道偏移了。

    任臻蹲下来,在石板箱最底下小心翼翼抽出了一块用防撞膜包装的石板。

    她扯掉包装,时柏年流畅英俊的面孔引入眼帘,一双狭长漆黑的眸子在高度磨光的石板上显的桀骜冷然,视线往下,女娲造人时独独赐予男人隆起的喉结性感英气,恍若任臻在警察局初见他时对于他本人高冷薄凉的印象。

    任臻悄悄用手指指腹磨挲了一下他的下巴,再到薄唇,她的嘴角慢慢勾起,女人蹲在地上抱着石板,咯咯咯笑了起来。

    任臻把装着石板的箱子慢慢从天台上挪下一楼,她嫌箱子碍眼挡路,于是就推放在悬梯下的空间里,她转身上楼时脚步却又是一顿。

    任臻一只手扶着楼梯,沉思了片刻,他突然折身下去,弯腰上前又把纸箱拖了出来。

    再次上楼时,任臻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大概是六点一刻,却迟迟不见时柏年回家的踪影。

    她不是跟段竹说了自己晚上有事要找时柏年谈,难道他忘了提醒时柏年早点回家

    事实上,段竹今天脑子里还真就记了这么一件事,早上他挂了任臻电话,第一时间就跟开完会下来的时柏年说了这事,不说可能还好,一说结果这人的脸色唰的一下,就跟天文台那天气预报似得,说变就变,黑的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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