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中醒来的滋味让浮梦觉得陌生无比, 已经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有做过所谓的梦了。被选中之后,他就很少再做梦了, 就算是几次的做梦,也总是想旁观者那样,观看着世界发展, 观测着命运的轨道,但是这次, 很罕见的,他做的并不是预知梦。
而是普通的,让他几乎要忘记的, 普通又轻柔,温暖的要让人落泪的梦。
他从来不提起自己的来历,也不会去怀念那段时光,翻看着自己的记忆。在连自我都要忘记的情况下,想要记住并怀念那些东西, 实在是一件过于艰难的事情, 等到能够去怀念的时候, 却又发现那些记忆早就变得模糊不堪。明明在许久以前, 他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有着自己的父母,会在耳边唠叨,会拉着他的手, 后来, 逐渐变为了一个人, 但生活依旧在继续, 属于他自己的, 普通且平凡的生活。
黑色的发散落了一地,身上被盖了一条毯子,少年伸出手臂,遮住了自己双眼,就这样安静的待着,再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是怀念吗是遗憾吗还是悲伤抑或是什么感情都没有呢
他又何曾没有感觉到,他的情绪越来越淡薄,有什么本来属于他的东西正在飞离他,而他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就像是他的父母,他的生活,他的平凡。
“真难看。”少年吐出几个字,耳朵敏锐的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障子门被拉开又被关上,来者动作相当细致,随着走进,能够嗅到一股浅淡清雅的药香,还带着一点莹润的水汽。来者是谁,浮梦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他没有动弹,对方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各自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天上的日轮已经西沉,只剩下天空的绯色,少年样貌的神明才拿下了手臂,正要睁开眼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捂住了。掌心是温热的。
卖药郎感受着手心的小小的痒意,对方的睫毛轻轻扇动,像是两片羽毛一般。在确定对方适应了光线之后,他才拿开了手。手下的那双纯粹的金黄色的瞳孔注视着天边的晚霞,将金黄染上了一丝橙红,浮梦侧着头,安静的注视着天空,直到那点绯色与橙红彻底消失在天空中,才转回了头。
“我还有多少时间呢”
他并不是能够一直在一个世界永远待下去的,他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自己会变成那冷漠的无情的法则。少年伸出两条手臂,衣袖顺着他的动作滑落,柔和的灯光下,手臂泛着一层柔和的光。属于少年的手臂,带着一股纤细的美感,浮梦张开手,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从每根手指上划过,他闭上眼睛,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总是端庄的神明凑近自己名义上的式神,认真的看着对方那双水蓝色的瞳孔。“我知道,你们在寻找减缓的办法。”妖艳的青年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正因为年幼,神明之姿才愈发夺目,他叹了一口气,“是的。”浮梦的神色无悲无喜,近乎淡漠,“你们,找到了吗”
青年闭上眼睛,轻轻颔首。
浮梦伸出手,扣住卖药郎的手腕,金黄色的瞳孔里有着正在燃烧的火焰,决然的、无畏的,他用着平静到不像是再说自己的事情一般的语气说道“做吧。”
那样的方法,并不是什么减缓或者找回他的感情的办法,而是将一个人的感情分给他的办法。
这样已经很好了。
黑发的少年闭上眼睛,坐在一片明媚的庭院边,这里是他的领域,景色会随着他的想法变换,在神宫里,他只想看到这样的景色,便只会出现这样的景色。
水银色瞳孔的少女无声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克蕾垂下眼眸,“您,决定好了是吗。”她知道,对方一旦下定了决心,便再也不会改变了。浮梦回过头,看着已经成长了许多的水银之蛇,他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对方坐下来。
克蕾坐了下来,她觉得只要能够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也不错,就在她以为会这样安静下去的时候,身边的人忽然开口。“克蕾,当初失去感情,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他们这样子的人,其实很难共情,或者说他们连人也不是,只是有着人类外表的某一种概念而已。克蕾想了想,“就是曾经会因为看到星空悸动,但是现在”少女抚上了自己的心口,眼睛看着晴朗的天空,似乎在透过它去看那片宽广而遥远的星空。“已经,不会再为了星星闪烁跳动了。”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追寻着星辰,会为了星星而感到心脏跳动的少女,闭上了眼睛,神情肃静,似乎是在悲伤,又似乎只是在诉说。
这是等价交换的原则,如果要得到什么,就必定会失去同等的东西。过了许久,少年相貌的神明笑了起来,那真的是一个很美丽,宛如轻柔的浮云又或者是瑰丽的梦幻一般的笑容,他伸手一抹,明媚的庭院景色瞬间改变,展现了原本的样子,从一开始就只有遥远的天,和倒映着天的水。
“到时间了呢。”浮梦收敛起笑容,神色平静近乎宁静,他站起来,直直地朝前走着,从远处开始,建筑的身影逐渐消失,水银色的少女是安静的注视着,所有故事都会有结束,不管,有没有结局。
鸦羽般的长发随着他的步伐向后浮动,同时,他也在逐渐变得成熟,已经更接近少女记忆中的男人了。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美丽,却又有着成年人的沉稳与深邃。
克蕾看着头顶的星空,消失已经逐渐到了这边,她轻声道“祝您有个美丽的、浩瀚如星海的梦。”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尽头。
普通人是很难想象情感一点一点消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的,曾经喜欢的食物,书籍再也勾动不起一丝情绪,他人嘴里曾经感到有趣的事情不会再令自己喜悦,一只鸟儿的死亡不能激起同情与悲伤,就连孤独都不在感受得到,就那样彻底与世界分割开来,却察觉不到,存在又不存在,仿佛幽灵一般的活着。那样,真的能够称之为活着吗
就连绝望,疯狂,都再也感受不到,变得冰冷又麻木。
浮梦看着站在水面上,抬头看着星空的青年。
脚下的水面倒影着头顶的星空,一切都瑰丽而梦幻,偶尔会有流星从上方划过,从这头隐没到那头。这才是这里本来的样子。浅金色是一种很温柔的颜色,并不会如同金黄色那般过于耀眼夺目,刺痛人的眼球,就像是上午点的阳光一样,带着一股暖意,仿佛谁都能够在那样的温暖中入睡,然后又在温柔中苏醒。
“决定好了吗”
浮梦看着面前的青年,不同于水银色的少女询问他,他想向面前的人确定,他是否决定好,要把属于自己的感情分给自己,因为之后,他们便是共同体了。有人能够想象一颗心被分割成两半是什么样子吗如果没有,那就没有人会清楚,将虚无缥缈的感情分给别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被称呼为卖药郎,同样不曾诉说自己名字与来历的青年轻笑起来,妖艳的妆容愣是带上了明媚温柔的味道,“早就,决定好了。”浮梦走了过去,脚下泛起阵阵涟漪,他与青年并肩站立。黑色的发柔顺无比,男人将发捋至耳后,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是从水面上浮。
“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卖药郎微微侧头,星辰落入对方的眼睛。那双金黄色的瞳孔不知何时已经落满了星辰,深蓝色的底色,和虽然微小但确实是在散发着光芒的星子,以星海为眸。
浮梦也侧过头,注视着对方,平静的湖水也倒映着星星,他凑了过去,一指的距离,却又像是相隔了数千万光年,“无论你记不记得,我都会感谢你。所以,我要把我的名字交给你。”神明将自己宝贵的、珍重的、唯一的名字交付给所爱之人。
浅金色发的青年睁大眼睛,眼中是对方的身影,张开闭合的口型是彼此连接在一起,至此永不分离的证明。
要得到一个人的名字需要做些什么,需要多长的时间呢要得到一位字需要做些什么,又需要多长的时间呢毫无疑问,除了努力,干净纯洁的心灵,无穷无尽的时间,还需要一点运气。
金色的文字自黑发之人的胸口钻出,最后落在了青年的手里,明明没有重量,却又如同千斤一般。青年闭上眼睛,将手按在胸口,即便对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他也会记得。即便他忘记了自己,也会记得那个名字。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睫毛轻轻扇动,他轻声道“我爱你。”不是那种浅薄的,索取与被索取的爱,也不是那种令人疯狂,下一秒就会走进死亡的爱,那是种种爱意混合在一起,更接近于爱本身这个词的爱,不仅仅是爱情,而是另一种更加深刻的爱,宛如天空,宛如深海,就像鸟儿在阳光和林间鸣叫,就像枝头的花盛开,雨水落下滋润了大地。
我爱你,无需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什么借口,仅仅是一个回眸,便足够让我倾诉对你的爱。
我爱你,从来不是一句话。
私はあなたを愛して、これまで一言もありませ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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