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橙的办公楼在文创园。
最早的时候,只租了小半层,园新楼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简单装修后采买了一点办公品便搬了,公司那时候连陆慎非、费鹏程在内,总共也才六七个人,穷公司穷忙活,什么都要自己来。
从煦印象里,创业之初,大四之前的暑假,他去过几次,帮忙搬东西、打扫卫生。
后来,一直到他还有印象的大四,开学后,他就再没去过了离大学城有点远,坐公交再转地铁,去一趟要两个小时。
谁成想
从煦站在六年后翻新过的大楼前,暗叹如今都成他的了。
不但是他的,也还是记忆里的样子面积很大,独栋四层,蓝色落地窗,连大楼带楼外的停车场地,被一圈花圃包围着。
身后,出租车驶离,从煦站在花圃外的步行道上,不远不近地抬眼看着,看了一小会儿,摸手机,拨了个电话。
陆慎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带着零星从煦可以听出来的意外“回来了”
“是啊。”从煦语调轻松,又问“你在公司”
办公室里,陆慎非反应很快,几乎立刻起身、绕过长桌,走到落地窗前。
很巧,从煦正站在这一侧的楼外。
玻璃偏光、不透,里面的人看得到外面,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
陆慎非攥着手机在耳边,看到了,意外得整个人顿了下,立刻转身向外“我马上下来。”
从煦“你在公司”
陆慎非沉着神情,一手攥着手机,一手拉开门,快步走出去。
他这样凝神正色地快步走出来,到了公共办公区,一路过去,不免引人注目。
同层的几个群里,同事们全在八卦
“怎么了大佬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
“因为版权,还是因为热搜”
“看起来像是下楼去接人。”
“谁啊面子这么大。”
片刻后
“劲爆”
“外面那个,好像是陆大佬之前离掉的那个前任”
“前任来干嘛”
“这谁知道。”
“不可能吧,前任以前都不来公司,现在都离了,来了干嘛。”
“谁说前任以前不来公司的”
“这还用谁说吗,老员工都知道啊。”
但从煦不知道。
不知道在离婚前,他几乎不在公司这边露面,也不知道,不露面、从不来,是他分居前,对陆慎非的态度。
于是在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从煦的忽然到来、主动的一个电话,令陆慎非倍感意外。
从煦不知道,也不觉得自己一个前任过来有什么问题。
看楼么,当然是外面看看,里面也要看看。
要看,就得以主人的姿态来看,这样的话,找谁带路都不如找陆慎非这个老板。
毕竟别人又不知道这楼是他的,他也证明不了,与其看着看着,被保安质疑干什么,不如正大光明。
挂了电话,从煦沿着步行道往横着电子栏杆的保安亭正门走。
走到门口,陆慎非也从大楼里出来了。
门卫亭里的大叔探头出来,打量从煦,凭经验问“你来面试”
从煦抬了抬下巴,示意“我找他。”
大叔扭头,一看到陆慎非,赶紧按了门锁,放从煦进来,又跟着从门卫亭出来,看着快步走近的陆慎非“陆总。”
陆慎非点头,没看门卫,朝着从煦“今天回来的”
“刚下飞机。”从煦进门,眼睛又抬起来,往大楼瞥,边走边道“闲着无聊,随便逛逛。”
说完收回目光,看着陆慎非,问“不影响你上班吧。”
陆慎非看着从煦,像在医院时的每分每秒,之前片刻的失神已经敛起,恢复了他惯常的淡定沉着“不影响。”
从煦边走边聊“忙吗”
陆慎非“不忙。”
从煦“你之前说你要出差,我本来以为你不一定在。”
陆慎非“已经结束了,今早刚回来。”
从煦笑了笑“那正巧。”示意大楼“我有点好奇现在的鹿橙,你带我逛逛吧。”
从神情到语调,都像在与朋友相处,友好、不亲密,融洽、不暧昧,好像住院时的卿卿我我都是指间干沙,随着离婚证的出现而流失,自然而然的没了,一切都随之止步于出院的那一日。
但从煦也没有因此怎么样,更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离婚了,变前任,失忆了,他们的此刻就像很久以前的学生时代,一起上学、一起走路,一起聊天
以前从煦总说“陆慎非,你帮我解个题。”
现在他说“那正巧,你带我逛逛吧。”
陆慎非的眼底敛着不被察觉的专注,置身此刻,回想从前,沉默着,没有回应,从煦“嗯”一声,回头看他,陆慎非回神“走吧。”
从煦出院已经有几天了,如今的状态气色比刚出院的时候还要好,神色明朗且亮,走着聊着,还揶揄起来“陆总平常日理万机,很忙吧。”
陆慎非的眼尾渐渐染上笑意“还行,至少今天不忙。”
两人已经走到了大楼前,从煦往玻璃门后瞥了一眼,大大方方“没事儿,我就稍微逛逛,很快的,过会儿就走,你要忙也能忙。”
陆慎非心情极好,觉得今天完全不用忙,如果从煦愿意,他以后的每一天,都可以不忙。
玻璃门敞开,两人走进大楼。
楼内的样子,和从煦记忆里的六年前完全不同
那个时候文创园刚建好,公司陆陆续续入驻,大楼一层别说自动玻璃门,推拉的门都没有,每天装修团队、搬家公司、各种人来来去去,为了保护大楼进门处的地砖,管理的物业给地上铺了一层纸板做保护。
纸板被踩来踩去、风吹日晒,沾着灰和涂墙的粉,进来的每个人都会踩到,再带着灰坐电梯上楼。
楼里处处都是装修垃圾、各种广告,大夏天,油漆、家具味闷在大楼的冷气里,散都散不掉。
如今,光洁的玻璃门向两边敞开,一进去便是鹿橙的前台,前台旁有两个小隔间,用来接待不方便进楼的外来人员。
绕过前台,便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大厅的左边是电梯间,右边有个长廊,长廊后就是鹿橙的食堂。
食堂不算小,自助形式,包早午晚还有夜宵,饭点之外还有下午茶。
从煦夸道“可以啊,陆总。”像模像样的。
两人从食堂逛出来,走到电梯前,陆慎非按了按键“先去三楼。”
三楼是鹿橙最早办公的那层,也是陆慎非办公的地方。
陆慎非“去我那儿坐会儿,今天有点热,先喝点水。”
从煦没拒绝“也行。”
到了三楼,一出电梯,正对电梯的墙上,挂着橙黄色的标牌,就是“鹿橙”这两个字。
因为很大,也很显眼,从煦一出电梯就看到了,看了一眼,看了两眼,第三眼,顿住了脚步。
没看错,这是他的字迹。
见他停下,看着广告标牌,陆慎非也看过去,默了片刻“你以前写的。”
以前
从煦点点头,收回目光,重新迈步,建议“看着有点旧了。”用了应该有些年头了,“可以换个新的了。”
陆慎非没应,也没说什么,听出来,从煦只是在就事论事,那牌子确实很旧了,不是在暗示别的。
两人走出电梯厅。
一出去,进了一道门,便是三楼东面的公共办公区。
从煦跟着陆慎非,一露面,半个楼层都静了,有人埋头假装工作,有人正大光明地坐在格断后偷看。
从煦感受到了气氛和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没在意,大大方方地扫视着。
陆慎非介绍“项目组。”
从煦点了点头。
刚点完,一抬头,正前方七八米之外,某个办公室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矗立着,面带讶然。
从煦看着对方,回视着,边走边笑了一下。
裴苑一脸不敢相信。
从煦气定神闲,走了几步,低声问旁边的陆慎非“裴苑进你公司了”
陆慎非“嗯。”
从煦想到什么就直接问了“他什么时候进鹿橙的。”
陆慎非平时忙得要死,根本不会记这些琐事,但裴苑不一样,因为他是从煦当年推荐过来的,来得早,留得久,陆慎非有点印象“刚毕业的时候。”
从煦“我推荐的”
陆慎非“嗯。”
说着,办公室到了,陆慎非握着把手,推开门,侧身站在门前,从煦目光抬起,默默地回视着不远处的裴苑,弯了弯唇角,从陆慎非身前走进了办公室。
那一瞬间,裴苑困惑不已,因为这和他过去几年听说的从煦完全不同。
不是说他从来不来鹿橙,待人冷淡、疏离,也很阴郁冷漠的吗
这是和陆慎非离婚的从煦
这副神态,这个表情,不就是大学时的从煦吗
裴苑抬步,下意识往陆慎非的办公室,顿了顿,转身去了费鹏程那里。
费鹏程正分着腿、握着球杆,对着一个仿真绿垫打室内高尔夫,本来十拿九稳,身后门忽然一开,他一个激灵,把球推歪了。
费鹏程毛都炸了,裴苑几步走近“从煦来了。”
费鹏程抬头“啊”
裴苑很肯定“你们在c市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对吗,从煦现在看起来,和之前我听人说的,完全不一样。”
费鹏程抬手掩唇,另外一手握着杆子,撑着地,低头想了想,再抬头嗨,关他什么事。
费鹏程弯腰,把球捡回来,心道他可不要管了,反正陆慎非都已经回来上班了。
何况现在的从煦明显难搞得多,陆慎非心又在他那儿,这两人难说又要因为失忆进展到什么关系,可不能乱搀和。
裴苑还在问“肯定有什么,对吗他们真的准备复婚了”
费鹏程烦不胜烦“管那么多呢我还是那句话,要么去工作,要么去工作。”
裴苑“程哥。”
费鹏程“你喊我爸爸都没用。”嘀咕“你那么忌惮从煦干嘛你再怎么样,也是学弟,不比和我关系好多了。”
裴苑“我不是忌惮他,我就是”顿了顿,“太多年没见他了,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费鹏程随口“是吗。”
握着杆子,推着球,不走心地聊着“当初可是从煦建议陆慎非,让你去s市那边的。”
裴苑愕然“什么”
“你不知道”费鹏程抬了抬眼,继续随口说着“就陆总妈妈刚去世那会儿,那段时间,不是需要人去s市么,我原来定了别人,从煦和陆慎非说的,让你去。”
这一去,就是五年多,直到三个月前,因为业务调整,公司在s市的分部撤走,才回了总公司。
同批进来、一直留在公司的其他元老,分股的分股,要么是有实权的负责人,只有裴苑,因为多年驻扎s市,又是不怎么重要的部门,即便资历老、做到了经理,被人客气地称一声“裴总”,在鹿橙,也没什么了不起。
不会带项目,也没有在多年的工作中,积累足够的经验和人脉。
俗称,被边缘化。
裴苑“”
隔壁,陆慎非办公室。
从煦坐在沙发里,喝着茶,闲来无事,手机摸出来,随手刷着两下。
刷的是剑虹上的常欢喜。
某章节的评论区,某条评论
总觉得作者安排这种远走高飞的剧情,对徐慕慕这种人,真的是便宜她了太便宜她了
可是这种人,你说她坏,她即没有勾引谁,也没有做小三翘人家墙角,就是太有野心,喜欢觊觎,也容易嫉妒,还爱多管闲事。
所以没办法像对待爽文里的反派那样回击,又不能放任不管,恶心自己。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怎么都不痛快。
作者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角色,所以就安排了辞职离开的剧情啊。
从煦看着自己多年前的回复,只有两个字流放。
这条回复,这两个字,从煦刚下飞机就看到了。
看到了,便很快想到也是,他能在常欢喜里写徐慕慕这个角色,说明当年的他,已经对裴苑有所洞悉,明白他的野心、挣扎、不甘,也清楚那些暗地里的嫉妒、觊觎、越界。
何况小说里,写到徐慕慕的时候,他当年还用了这么一段描写
她是真的能够理解他上司,觉得他处在亲情工作的难以平衡中
不是。
她只是自身太痛苦了,痛苦于以贫穷扎根在大城市,极力想要通过自身努力和工作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因为有了这样的立场,她看她因为工作没有来得及回去参加葬礼的上司的时候,便自动带入了自己的立场,觉得工作更重要,觉得理智下的努力更高贵。
即便是血缘亲情,也该给这些让路。
她在聊她的上司
不,她其实是在阐述自己。
就像她对欢喜说,你不上班、不赚钱,你该全身心地去理解你拼命工作的丈夫一样。
从头到尾,她的偏执、她的越界,看似是在维护谁,实则都是在表达自己。
徐慕慕,她真的,太想成功了。
如同想要有番作为的裴苑。
流放
从煦收起手机,心想裴苑这样的人,他既然很早以前就看清楚了,就不会留在身边。他当年,应该是做了点什么。
但裴苑如今又确实还在公司
从煦抬头,看陆慎非“裴苑这么多年,一直在公司,没跳槽”
陆慎非坐在对面,刚挂掉一个电话,闻言抬头“他之前在s市,刚调回来。”
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开,门一推,站在门口的,赫然就是裴苑。
裴苑抬步进来,看着屋内,反手在身后合上门,看看陆慎非“陆总。”看看从煦,眼底隐着几乎要克制不住的风暴“学长。”
陆慎非没什么反应,以为是来沟通工作的,从煦端着茶,抬了抬眼皮,哟一声,笑了笑“人生导师来了。”
裴苑“”
陆慎非“”
从煦拿出当初告状费鹏程的从容优雅,更熟练地当面来了一刀
他看看陆慎非“以前好像因为什么事,人裴总当着我的面,替你说了不少话。”
从煦抿着茶,幽幽的“那些话,可真是让我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啊。”
陆慎非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转向了门口,审视着,淡淡的“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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