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文听狐星河讲述当年的往事之后, 心中为狐星河生出一股不平之意。他发誓要尽全力帮助狐星河洗清污名, 于是当日便急匆匆离去, 调查起当年的事情来。
沈竹文的好友并不多,但几乎个个都是能力出众地位不凡之人,有的在刑部任职,有的掌管宫中各项事宜。
在这些好友的帮助下, 沈竹文得以翻阅记载了当年宫女事件的竹简。
竹简从绢布袋中取出,因为时隔短暂, 这卷竹简保存完好,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沈竹文仔细翻阅,却发现竹简上只记载寥寥几笔, 对于事情的描述含糊不详。
只说是狐星河由爱生妒,故意做出如此骇人的行径。而关于对于当年那个叫着狐星河“杀人了”, 身上疑点重重的宫女根本没有记载。
沈竹文又从其他方面入手,查阅到目睹过当年这件事的宫人名单。当年那件事情目睹的人并不多, 如今仍在宫中的不过六人。
沈竹文得知这六人之后,也顾不得已经是下午近傍晚, 急匆匆就入了宫。沈竹文时常入宫与纪昱下去, 宫人也都熟识这位名动天下的诗圣,因此并没有阻拦。
沈竹文找到那六人询问, 终于问出了当年那个可疑的宫女是谁,是纪昱当年寝宫中的一名普通侍女。
只是,虽然得知侍女的身份,但这侍女早已于两年前, 发生狐星河一事之后不久就离宫了。放她离宫的人正是卫真真。
沈竹文心道不妙,侍女离宫让他第一时间想到“杀人灭口”四字。
给沈竹文讲述这件事情的宫人还对卫真真夸赞不已,眼里流露出艳羡之色。
“卫小姐心善,担心狐公子找机会报复这个宫女,便给了她一笔钱财,放她出宫去了。”
沈竹文神色淡漠,在听到“心善”二字时,蹙了蹙眉,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他不想再听那宫人对卫真真的夸赞之语,直接问那宫人道:“你可知那侍女离宫之后去了哪里?”
那宫人摇头,似乎觉得什么也不说对不住眼前这位气质若竹的诗圣大人,于是他绞尽脑汁终于搜刮出一些东西来,讨好道。
“应当是回家中人,她的家就在王城外面,小的听她说过,好像是在一个叫做云下泽的地方。”
云下泽。
沈竹文曾听过这个地方,那里是一片偌大的湖泊,周围生活着一群以渔猎为生的百姓。而这个地方离王城并不远,只需要一日遍至。
沈竹文没有跟狐星河知会,而是自己带上二十个护卫,趁着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出城去了。
经过连夜的赶路,沈竹文终于来到云下泽。
只见眼前一片苍茫的雪白,偌大的湖泊宛如一面平静光滑的镜子,连接着两边的山野。湖泊对面的山林覆盖着积雪,透出一点墨绿的树叶和连绵的褐色的树干。
沈竹文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连夜的赶路的确是让他吃不消。莫说是沈竹文这个文士,即便是跟随他的护卫在经过这么远的行走之后,也急需整顿休息。
沈竹文赶到云下泽时正好天明,此时云下泽生活的百姓多数都结队外出打猎去了,要等傍晚时分才回来。
沈竹文一行人入村子,打点了一通,分散到各户百姓家中睡去了。
等到傍晚时分,沈竹文醒来,挨家挨户打听那个宫女家在何处。没想到那些云下村的百姓,在听到沈竹文打听的事情之后,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有人忍不住问道:“可是张家那小女娃娃出什么事了么?”
沈竹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众人口中的张家的小女娃是谁。
有人道:“就是十年前入宫当宫女那个娃娃,两天前才有人来打听她的事儿呢!”
沈竹文一愣。
他没想到竟然有人先他一步,更没想到是谁会对这一件旧事产生兴趣。他听着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在谈论两天前进村子的人。
沈竹文道:“那位张姓女子可是被人带走了?”
众人摇头,脸上露出叹惋之色:“唉,那张家的女娃娃自从入宫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前两天有人来问,还带走了张家的父母,不知道那女娃娃是犯了什么事儿!”
沈竹文一时间蹙起眉头,默然半晌。
他一路紧赶慢赶,不辞艰辛,却没想到还是慢人两步,以至于空手而归。
沈竹文又去那张姓女子的家中查看了一番,却发现那女子家中已经被清理搜查得一干二净,什么线索也没留下。
线索追查到这里已经断了。
宫女这条路走不通。
沈竹文不得不返回城中。回到城中已是晚上,他第一时间去到狐星河的府邸。
府邸的大门很快被打开,狐星河从大门中走出,亲自来迎接沈竹文。
沈竹文一见到狐星河的面容,只觉得这两天积压的疲惫一下涌上来,只觉得全身酸痛不已,连手臂都累得抬不起来。
沈竹文与狐星河进入房中,沈竹文将这一路上的事情都说给狐星河听,详细地说了去云下村时发生的事。他在云下村扑了个空,线索断在那里。
沈竹文皱眉猜测道:“莫不是卫真真知道有人追查这件事情,所以早早派人去处理了?”
狐星河心中却不这么认为,卫真真若是彻底想处理干净这件事,一定会在当年就处理干净,而不是等到现在,迟上这么久之后。
而且,那侍女的双亲没有反抗就跟着那些人走了,说明那些人并不是卫真真所掌握的山野强盗,更像是景国的官府人员所为。
狐星河心中有了猜测。
那一日他与纪昱争吵之时,纪昱离开时曾顿下脚步对他道,他会查清当年的事情。从各方面迹象来看,带走侍女家人的应该是纪昱派出的人。
若真是纪昱在追查这件事情,不知道纪昱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狐星河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眼眸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就像在等待着猎物踏入他的陷阱。
等到沈竹文说完之后,狐星河又告诉了沈竹文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沈竹文走后第二日,那青楼女子被卫真真安插在狐星河府上的探子,唆使着出了城。而后狐星河府上的探子王青也后一步出了城。
他们本以为在城外等着自己的,是下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没想到在城外等着他们的是卫真真早已安排好的劫匪。
卫真真想将那青楼女子的死嫁祸给狐星河,同时除掉狐星河府上的探子灭口。
而狐星河早已识破她的计谋,将计就计,救下了青楼女子和王青。还抓住了卫真真派去的劫匪,掌握了卫真真与城外劫匪勾结的证据。
狐星河入景国之时便擒住了一批劫匪,加上这一次所掌握的证据,狐星河便顺理成章的将卫真真告上了官府。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卫真真却选择在宫中闭门不出。卫真真是长公主之女,又是众人默认即将成为王后的女子,再加上居住在宫中,也没有人敢硬闯进宫中拉人。此事便拖延到现在。
沈竹文听到这件事情着实惊讶一番,再次对狐星河刮目相看。他没想到狐星河竟然能预料到卫真真的毒计,还能将计就计。不但让卫真真的计谋失败,更将卫真真整个人都拉下水。
雇凶杀人,勾结城外强盗。
如此罪行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尤其是勾结城外强盗一事,更是引起王城众人的愤怒,让他们惊骇交加!
这些在王城之外的强盗平时隐居在山野,行踪隐秘。王城官府数次派人清剿,却始终只能剿灭一小批强盗,最终都因为找不到强盗真正的据点而无法彻底剿灭。
这些强盗胡作非为,生活在王城之外的百姓饱受强盗骚扰之苦,早已怨念深重。即便是王城之内的贵族也有一些遭受过强盗打劫,对这些强盗恨之入骨。
如今得知这些强盗竟然是卫真真在背后扶持的,一时间都将仇恨转移到卫真真身上,恨不能将其扒皮拆骨!
沈竹文感叹道:“没想到卫真真这样一个弱女子,竟然厉害到如此地步,甚至在背后扶持这些强盗,其心思狠毒果决可见一斑!”
沈竹文眼神流露出一丝心悸,微微蹙起眉头:“可是我对卫真真这种人,还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抱有好感。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毒计百出,罔顾他人性命,实在是太过狠毒绝情。”
狐星河点头,认同沈竹文的话语。若卫真真是男子,并且将心思都放在正当的地方,想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只可惜卫真真从小时候,便走上了一条只利己不利人的岔路。
沈竹文接着问狐星河道:“如今卫真真闭门不出,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狐星河眼神微转,眼波流转间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他一点也不担心。相反的,卫真真越是闭门不出,就越是向众人证明了她的心虚。让原本很多不相信卫真真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都变得犹豫起来。
再者,此事已经引发众怒,即便是长公主也护不住卫真真。为了稳固民心,卫真真必须给众人一个交代,她即便不想出来应对,最终也不得不出来。
……
卫真真已经闭门不出寝宫三日。任由外界闹得沸沸扬扬,原本信任她的人也变得迟疑不决,她始终不予回应。
她已绝食三日,滴水未沾。
卫真真整个人傻傻的盯着手中那个宝蓝色的香囊,这是她才为纪昱绣好的,还未来得及送去。
她曾得意洋洋地想着纪昱身上佩戴上这个香囊会是何种模样,那些宫女见到这个香囊也一定会会心一笑,知道是何人所送。
但如今,这个香囊怕是再也送不出去了。
卫真真狠狠将香囊摔向漆红的宫柱,香囊上坠着的玉珠碎了一地,香囊落了灰,孤单单地躺在地上。
卫真真忽然捧着脸哭起来,眼泪簌簌从脸颊滑落,她咬着唇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都变成这样了!”
这三日纪昱也未曾派人来问过她,显然是准备放弃她了。
可她不甘心!
她做了那么多错事,都是为了纪昱!
为了能和纪昱在一起,为了让纪昱眼中只有自己,她一次又一次设计陷害狐星河,又不得不想尽办法掩盖掉自己的错误。
于是就这样,她越陷越深。从打死一只小鸟;到秋猎时抢走狐星河的付出,想要将狐星河困死在山野间;再到后来毁掉那四个婢女的容貌,割掉她们的舌头;再到杀人灭口……
她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被推着只能往前走,无法回头。
到如今这一步,她只有博了。
她如今唯一的倚仗也只有纪昱,只要纪昱还顾念着她,她就不会有事!
只能期许纪昱还顾念着昔日的她对他的“恩情”,不忘她曾“救过他”的事情。
那时纪昱不过十八岁,跟着先帝前往浩灵山秋猎。卫真真不会骑马,只能满眼怨恨嫉妒地看着狐星河骑在马上,与纪昱欢笑狩猎。
后来纪昱进入林间时,见到了一只麋鹿。
他快马去追,进入山林深处,而狐星河紧随其后,两人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卫真真心有不甘,也跟着带着她的侍卫进入山林中。她找了纪昱两日,等她找到纪昱时,发现纪昱在一个山洞中,脚上有两个又深又小的伤口。
纪昱深中蛇毒昏迷过去,这两日一直是狐星河在照顾。狐星河用嘴替纪昱吸去蛇毒,正因为这样纪昱才没有性命之忧。
卫真真在见到纪昱这一瞬间,内心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让她如同魔怔一般。
她身边的六个侍卫都是长公主给她挑选的死士,只忠于她一个人,因此她放心大胆的交付给这些死士一个命令。
她让这六个死士去找狐星河,想尽办法杀掉狐星河。而她自己却留在山洞中,照顾纪昱。
纪昱在当天晚上便醒来了,他嘴唇苍白的厉害,面色青白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星河?”
当纪昱到卫真真时,他眼中浮现出连他自己也为察觉到的失望,接着便担忧急切追问道:“星河在哪里?你没找到他么?”
卫真真试探着问道:“我就只见到你一人,纪昱哥哥,星河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纪昱不顾自己的伤势,挣扎起身要外出寻找狐星河,他回卫真真道:“我当时进入山野被毒蛇咬伤,便晕了过去,只记得星河应是跟在我身后……”
跟在纪昱背后的卫真真眼眸闪过一抹幽光。
就好像是有老天爷在帮助她一样,一切都按照卫真真预想的发生,于是她开口说出自己早就编织好的谎言。
卫真真咬着手指:“我找到你时,见到你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而星河哥哥也不知所踪。我怕他找不到你,便在附近找了一个山洞,我替你吸去蛇毒,照顾了你三日,每日只采摘一些野果子果腹。但这三日,始终没有星河哥哥出现……”
纪昱闻言,面容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他担心狐星河在山野中遭遇危险,不顾自身想要去寻找狐星河。
但卫真真又怎会让纪昱如愿?
如果不出意外,狐星河应该早已成为林间野兽的食物了。
不过让卫真真担心的是,她派出去的六个侍卫却始终没有音信。
当天深夜,宫里的人找来了。
他们将整片山林围住,找到了纪昱和卫真真,而后又找到了六个侍卫的尸体。
卫真真见到那六个侍卫时,大惊失色。
她扑上前去,捂着脸痛哭道:“呜呜呜……你们是来寻我的么?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众人都为卫真真的情谊而感动。
后来众人也找到了狐星河。狐星河被找出来时,衣裳破烂不堪,如同一个林间的小野人。
他第一时间看到纪昱,扑上前去,纪昱接住狐星河,两人抱在一起。
卫真真心里恨狐星河恨得要死,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惊喜的模样。
“星河哥哥,你没有事真的太好了!”
自狐星河出现之后,卫真真一直提心吊胆,但心狐星河无意间说出自己照顾纪昱的事情。
但狐星河见到那几个侍卫的尸体之后,神色却一直很沉默,没有提起在林间的事情。
就这样,卫真真抢走了狐星河的功劳,真正救了纪昱的狐星河沉默无言,而假装自己救了纪昱的卫真真则因为这份“恩情”,得了纪昱许多包容。
也许谎言说多了,自己都会以为是真实的。
卫真真有时候回忆起这段往事,有时甚至会以为自己是真的救了纪昱,不顾艰辛和危险地照顾了纪昱两日。
她咬着手指,神色有些恍惚,问她的贴身侍女道:“你说这次,纪昱他会原谅我么?”
侍女岚君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发出一声叹息,安慰卫真真道:“小姐放心,陛下他对你是有情义的。”
两人正说话间,有人来了卫真真的寝宫,传来了纪昱的旨意。纪昱让卫真真去见他。
卫真真眼眸猛地亮起,不顾三日未进食虚弱的身体,挣扎着站起来。
“快!快带我去!”
卫真真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飞去见到纪昱。
想到岚君方才安慰她的那句话,卫真真心中涌现出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纪昱对她还是有情谊的……
她进入偏殿,急不可耐想见到纪昱的面容,然而等待她的却是纪昱背对着她的身影。
那道身影挺拔如山岳,如一座威严不可攀登的雪山,散发着冰寒冷沉的气息。
而偏殿中,除了纪昱还有另外两个人。
这两个人看样子是一对夫妻,穿着粗布棉衣,衣服上还有着许多补丁,他们像是经历过许多苦难,对一些事情再不起波澜,变得麻木和安然。
而在看到她时,这一对发丝花白的老夫妻目光落在她身上,麻木的眼眸竟是起了激烈的波动。她们盯着卫真真,眼神中充满刻骨的恨意,像是恨不能将卫真真剥皮拆骨一般,让卫真真忍不住后腿。
卫真真凝望着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眼神浮现出一抹凄凉:“纪昱哥哥……”
纪昱终于转身,他像是寒冬中的一棵松柏,挺拔俊逸,又像是世间难得的美玉,五官俊美如同雕刻。
此刻,那双眼眸似落了霜,变得寒冷无比。纪昱眉目凛冽,身上的气息低沉得像是压抑着风暴,像是下一刻就会爆发。
纪昱的声音平静近乎压抑,看着卫真真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卫真真眼中浮现出惶恐,竟被纪昱此刻的眼神吓得倒退一步:“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们。”
纪昱似乎早料到卫真真会失口否认,并不意外:“张兰,在宫里的名字雪兰,这个名字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
在听到“雪兰”这个名字时,卫真真蓦地苍白,她的身体抖动着,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仍然是嘴硬道:“我不知道……”
纪昱看着卫真真,并未因卫真真这副可怜的模样而心生触动。也只有在狐星河面前,纪昱才会有情绪的波动,其他人于他,并不值得让他在意。
他的视线掠过卫真真,直接道:“这对夫妻,就是雪兰在世的双亲。你用雪兰来污蔑狐星河,事后怕雪兰泄露事情的真相,假意让雪兰出宫,实际上早已在路上埋伏了人,将雪兰杀害。”
纪昱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压抑起来:“我很后悔,卫真真。”
卫真真早已泪流满面,跌坐在地上,面容麻木,心如死灰。
纪昱平静的眼眸竟流露出一丝悔恨:“我后悔信错了你,一次次的误解星河,一次次的伤害他。我不能原谅你,但我最不能原谅的人是我自己。”
“如果不是我一次又一次的漠视,你又怎么能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害他?正是因为你知道我的自负和我的盲目,所以才会设计这一出出的毒计,而不担心我会追责。”
“因为我只相信眼睛看到的,摆在我面前的证据,所以你的毒计才一次又一次得逞。”
“你和我都有错。”
作者有话要说:纪狗子终于快要变成星河最忠诚的狗子了~
他要觉醒了,不过挡在他面前是另外三个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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