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国, 天元殿, 舒曲离寝宫。
斜阳暗沉的光辉从木窗上照射下来, 木窗的阴影投射在地面,一人的影子被这光线拉得很长。
何双静默而忠诚地注视着那道站在木窗边上的身影,内心涌现出一声叹息。
舒曲离修长如青葱的手指抚摸在窗框上,出神般地望着天边沉沉落下的斜阳。一抹昏黄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 为他的脸增添一份暖意,却始终无法驱散他眉目间的阴沉。
他修长精致的眉眼沉沉, 眼中翻涌着莫名的情绪,许久之后,他红艳的嘴唇微微抽搐, 像是在极力忍受着莫大的疼痛。
额头的青筋在跳动,脑子里像被一把钢刀插入, 并且在疯狂地搅动,让他呼吸都停滞了。他的头疼再一次发作, 这时的他无比渴望那份曾经拥有过的温暖,渴望能有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按压在他的额头。
舒曲离想起那双手的主人, 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双狡黠的, 灵动的,又或者是带着侵略性的, 妩媚的,野性的眼眸。
他的心脏忽然隐隐抽疼起来。一种酸涩的滋味慢慢占据整个心房,让他唇齿间都弥漫着苦意。
舒曲离手指紧紧抓着木框,咬紧牙齿。他忽而大步转身, 径直朝着大堂的一处走去。只见那里的案桌上摆放着一个白玉小瓶,白玉小瓶中插着一株妖异美艳的幽蓝色花朵。
那幽蓝色花朵花瓣细长,惬意地舒展着,宛如月光下舞动的精灵。
这是那日狐星河献给舒曲离的昙花。昙花一现,于盛开之后,顷刻凋谢,霎那间的美丽即是永恒。昙花之美,美得凄怆,更美得惊心动魄。
舒曲离扑到案桌前,用手握住那白玉小瓶,一双精致凛冽的眸子盯着那一株盛放的昙花,眼眸霎时间情绪翻涌,起了波涛。
他用额头抵住那白玉小瓶,手指越捏越紧。
他记得那日狐星河将昙花献给他时,曾在他耳边轻言笑语,对他道:“此花永不凋谢,亦代表阿狐对陛下的心意,永不变更。”
任凭斗转星移,时间飞逝,唯情谊永存。
而如今阿狐已不在他身边,他终究是亲手将一个如此爱他的人推离他身边。
阿狐……阿狐……
舒曲离用额头抵在白玉小瓶上,昙花的幽香萦绕着他,让他于绝望中生出一点希望来。
昙花还未凋谢,证明阿狐对他的心意还在,阿狐心里终究还是有他的。
舒曲离眼眶微微湿润,沙哑着嗓子呢喃道:“阿狐,我去接你回家好不好?”
……
炎国与明国结为同盟,炎国炎帝与明国明帝于梦泽城外相约,歃血为盟,约定于二月起兵攻打景国。
四国之间,从未有过真正和平的时候,你打我我打你已是常态,国与国之间宿怨已久。各国都有吞并天下之心,然而却始终没有一国有吞并其他三国之力。
自这一任明国国君继位之后,雄心壮志,力图一统天下。他大胆启用人才,推行变法。更是大力招兵勤加训练,狼子野心显露无疑。
舒曲离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这位明国的国君,他身上有一种如虎狼一般雄心勃勃而又贪婪的气质,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利落自信的风采。那双眼眸如鹰隼般锐利,落在人身上时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果如传说一般张狂。
舒曲离一见到此人,不知为何便心生警惕和厌恶,总觉得此人会是自己以后的大敌。
在舒曲离打量着邬易烈的时候,邬易烈也在瞧着舒曲离。
这位身处在南方的君王果然如传言一般体弱不堪,长得比女子还要好看,只是一看便是既不能拉弓又不能骑马的那种,神情阴沉冷淡,实在是无趣至极。
如果不是需要与炎国结盟,他实在瞧不上这等孱弱的男子。
明国位于荒凉边拓的西北之地,三面环伺着凶悍野蛮的蛮夷。这些蛮夷贪婪狡诈,善于骑射,对明国虎视眈眈,时常骚扰明国的边境,或抢夺明国的粮食。
为了生存和扩张,明国与这些蛮夷经历了数百年的厮杀和争斗。明国的百姓身体里流着的是征战的热血,是绝不屈服的意志。明国人不畏战,甚至以战死沙场为荣耀。
几百年下来,明国逐渐稳定了自己的后方,当蛮夷不再成为明国的困扰时,明国将目光投向了其他三国。
明国的老国君病死之后,将国君之位传给了他最看好的幼子邬易烈。邬易烈比虎狼更加强壮,又比蛮夷更加狡诈,继位没有几年便显露出自己的野心。
他第一个盯上露出獠牙的国家是景国。
借着十几年前两国之间的一桩旧事做名头,邬易烈派使臣向景国下了战书。
明国不惧景国,惧的是景国联合其他两国一同对抗他。因为邬易烈找到炎国,许以利益,让炎国与自己一同讨伐景国。
邬易烈在给炎国的国书上写着,若是灭掉景国,承诺与炎国共分景国。
在如此大的利益引诱下,炎国果然动心。他听过炎国与景国国君的一些传言,传言简直荒谬至极,让他大笑。
那些传言竟然说炎国国君与景国国君因为争夺一男子交恶,在景帝以二十座城池换回那名男子后,炎帝妒火攻心,才答应出兵,势要夺回这名男子。
这桩风流之事因为涉及到两个国君,再加上稀奇,因此传播得极快,连明国这样的苦寒荒僻之地都听到了这样的传闻。
在歃血仪式进行完之后,到傍晚两国宴饮时,邬易烈一口饮下一樽烈酒,用打趣的语气问出这桩子在他看来荒谬无比的事情。
“民间传闻炎君与景帝因为一个男子交恶,那景帝更是为讨好这男子,连自己打算迎娶的王妃都送回封地了,此事岂不大谬?”
邬易烈说完,便见到对面单手支撑在案桌上,神情恹恹像是没骨头一样的舒曲离变了神色,身子一下直立起来,眉眼冷峻而凛冽。
舒曲离道:“纪昱夺我所爱,我必将其挫骨扬灰!”
对面的邬易烈烈酒一口喷出,满面震惊。
合着这些不是传言,都是真的!
……
景国边境告急,炎国与明国大军压境,两国国君竟然都选择御驾亲征!
明国国君邬易烈简直如同杀神再世,展现出在战场上无人能挡的威风来,万军之中单人单骑,七进七出,斩杀景军数千人!
明军士气高昂,对明帝邬易烈人人归心。这等气焰,就连与明国一同出阵的炎国将士都看得心惊肉跳!
明国与炎国一连夺下景国的十座城池,而在一座城池前停顿下步伐。
这座阻拦在邬易烈面前的城池便是七景城,而这座城池正是纪昱曾经治理过的城池。
七景城一面紧闭城门,拒不出战,另一方面向王城发出求救信函,等待援军到来。
……
景国王都。
熬过一个冬季,万物复苏,老树抽出新芽,草地上长出柔嫩草叶,星星点点的小碎花就从这些草叶中开出。
浓浓的春意笼罩着这座城池,溪水化冻,道路畅通。按照景国的习俗,再过几日就是景国一年一度的庆春节。
在庆春日,百姓聚集在龙门湖,泛舟游湖,好不自在。
等到晚上,龙门湖上的大船还有女子展示才艺,载歌载舞,歌声传至岸边,让人闻之而心向往之。
边陲之地的摩擦战争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这些处于王城中的百姓,他们依旧乐呵呵地准备着春日的节庆,而王城中的一些贵族子弟依旧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
纪昱收到七景城特使送来的求援信。
那名特使为了快点送回这个消息,一路快马加鞭,累死三匹好马,终于才使得这个消息能够三天就传到景帝那里。
议事大殿中,百官垂首,等待着纪昱将这封将士拼死送回来的羊皮信读完。
大殿中八根漆红的大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暗沉,厚重的大门沉沉地敞开着。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官员的头顶,让这帮大臣陷入沉默中。
距离炎国与明国出兵不过两月,已经连拔景国十座城池,若不是纪昱之前治理的七景城阻挡在炎国与明国的军队前方,只怕景国现在的情形还要更加严重。
炎国此次出兵十万人,而明国出兵足足十五万人!共计二十五人万人的兵力在前线,这是铁了心要在景国的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
一缕光线打在纪昱脸上,他的侧脸在阴影中,深邃的眉眼看上去格外冷峻,鼻梁高挺,弧线完美,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淡感。
他的眸光垂落在案几上的羊皮信上。在众臣慌乱不知所措时,他的面色平静如常,这份在危难时的平静和从容,让不少人都心生佩服。
这个年轻的二十四岁的年轻帝王,身上有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气质,这种气质也让无数人愿意效忠和跟随。
纪昱环顾大殿,用冷静的眸光注视着每一个人的神情,问众人道:“诸位以为此事该如何应对?”
地下的大臣议论纷纷,众说纷纭。有的主张割地赔款来求和,有的坚决主战,还有的说与月国结盟,邀请一起对抗炎国和明国。
说法太多,底下的大臣甚至争执起来。
要战?如何战?派谁去迎战?
要联合月国,派谁去?许以什么利益?
众人围绕这些问题争论不休。
纪昱用白净的手揉捏着自己的眉心,微微皱眉。他环顾众人,嘴唇微微抿起,两手按在案几上,等到众人争执声停下,纪昱看向其中一个主战的大臣:“左鹰,依你只见,应该如何?”
左鹰上前抱拳行礼之后,对着之前一直主张割地求和的大臣冷哼一声,他在这个年轻威严的君王面前低下头颅:“王上,依臣之见,这场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纪昱眸光闪过一抹异色,沉着问道:“此话何解?”
左鹰沉稳道:“明帝虎视眈眈,集结二十五万大军,兴师动众。若许之以利,又有什么利益比眼前的景国更大?炎国更是放言不会退兵。因此,这场战必须打!”
事实上,纪昱也是这么想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炎帝对他的恨意,炎帝和明帝都不会退兵的。
他环顾众朝臣,他手底下的能臣武将众多,只是对上明帝这个天生的杀神,纪昱可以断定在场无一人可以抵挡。
纪昱起身,内心竟因为这场仗而隐隐有些激动起来,他背负双手,幽邃深远的眸光望向沉重的大门之外,望向那一轮暮阳。
这一刻纪昱的背影被斜阳的光线拉长,他的身形挺拔如同山岳,莫名的让人信服。
“这一次我决意御驾亲征。”
集结兵马和粮草需要一日时间。
而这一日正好是在庆春节。
纪昱望着空荡荡的宫城,突然之间,很想很想见狐星河。
……
狐星河府邸。
果儿正忙着张罗庆春节的事情,外面的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热闹的气息笼罩整座王城。
果儿好奇地瞅着狐星河,只见狐星河一大早上就托着下巴,蹙着眉头,一副神游天际的模样。
果儿问狐星河:“大人今日怎么了?怎么看上去不开心?”
狐星河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突然起身,他跑到门口,直接对着门口的侍卫道:“驾车去王宫。”
狐星河钻入马车,眉头逐渐浮现出一抹思索之色。
他昨日从付子二和白行之那里听说纪昱决定御驾亲征的事情,狐星河思来想去,决定死活都要跟着纪昱一起去战场,这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事情。
进一步可以离开景国,说不定还能遇到其他的转世身;退一步可以让纪昱进一步加深对他的感情。
不论怎么样,他都是对他都是有利的。
马车很快停下,狐星河从马车中跳下来,直奔向纪昱的寝宫中。他一路进入,无人阻拦。
宫里的宫人都被纪昱交代过,凡是狐星河入宫,无须询问,直接放行。
狐星河进入纪昱批阅折子的房间,他绕过屏风,见到纪昱的背影。
纪昱正站在一张两人高的行军地图面前,驻足凝神,静静思索。
他的两手背负在身后,身上有一种沉稳的气质。
这张地图是用数张羊皮粘在一起所制,已经被时间磨得发黄,但上面的墨迹依然清晰。
狐星河的脚步慢下来,不想惊扰此时的纪昱。纪昱却已转过身来,用一双沉静如冰湖的眼眸望着狐星河,湖面地下翻涌着暗流,有着复杂的情绪。
狐星河先开口问纪昱:“你要御驾亲征?”
纪昱点头,眼神还在狐星河身上停留,始终不曾离开。
狐星河上前两步,仰头望着纪昱,眼眸在晌午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琥珀色,里面仿佛盛满光芒。
狐星河咬着唇:“那让我和你一起去。”
纪昱的眼神嗖地一下落在狐星河脸上,想也不想便拒绝狐星河道:“战场很危险,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纪昱放柔眸光,如冰雪消融般变得微微柔和,他的手抬起来,犹豫着摸了摸狐星河的头顶。他喉结微动,忍不住将狐星河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清冷的声音从狐星河头顶落下:“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狐星河听着纪昱的心跳,急促地跳动在自己耳边。
春日暖阳下,冰雪也被消融,纪昱抱着狐星河,终于有些紧张地问出这句话。
他问狐星河:“等我回来之后,可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么?”
纪昱害怕狐星河拒绝,却又执着于狐星河的回答。
狐星河从纪昱怀中抬起脑袋,他望着纪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愿意。”
纪昱的心脏在抽疼。
狐星河退出纪昱的怀抱,语气固执无比:“我说过,带上我一起。”
纪昱默然。
狐星河循序渐诱道:“我不怕吃苦,也不会给你添乱,更不会更为你的负担。纪昱,你就带上我吧。”
纪昱还是不说话。
狐星河直接扒上了纪昱的袖子,磨着小细牙威胁道:“不让我去我就赖在你身上,让你也走不了!”
纪昱低头看着扯着自己袖子的狐星河,神色浮现出无奈。他叹一口气,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狐星河。纪昱想着,带上狐星河一个人也没什么,只要狐星河一直老实呆在城池中也不算太过危险。
纪昱如此想着,最后终于点点头,答应狐星河的请求。
狐星河松一口气。
他问纪昱:“明日几时走?”
纪昱道:“卯时,天刚微明。今夜就要赶往兵营。”
狐星河点头:“我这就让侍卫回去告诉果儿,让果儿给我收拾两件衣物。”
狐星河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着纪昱笑道:“今日正是庆春节,你也出宫去转转吧。”
纪昱一愣。
一辆马车自王宫中驶出,马车后跟着一队随行的侍卫。车轮滚滚,径直开往龙门湖。
春日的龙门湖冰雪消融,暖日的光芒照在湖面上,湖面上金光粼粼,晃花人的眼睛。
狐星河手臂支撑在龙门湖边最高的阁楼上,踮起脚尖伸出半个身子眺望着下面的春日美景。凉凉的春风吹拂在脸颊上,让狐星河惬意地微眯起眸子。
在狐星河身边,纪昱平静站立着,他的眸光越过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波光潋滟的春水,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眺望到更遥远的地方。
风大了,吹动纪昱身后的黑发,吹得他白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的身形挺拔如一棵青松,一根翠竹,沉默地站立。
狐星河手指伸出,指着底下沉浸在节日氛围内,丝毫没有被战乱消息影响的百姓,转头对着纪昱笑道:“这样多好!”
纪昱眸光微动,顺着狐星河手指着的方向看下去,摇了摇头:“国难当头,犹不知居安思危。”
狐星河却道:“我却觉得这样好极了。民心定,则国安,民心乱,则国难。百姓之所以能安稳地生活,正是因为信任你这个国君。”
狐星河的话语顺着风传入纪昱的耳中,纪昱思索着狐星河的话语,胸膛因为狐星河的话而用力跳动。
民心定,则国安;民心乱,则国难。
这样的王都真美啊,纪昱真的不想让战火毁灭掉每一个像这样的城池。他想让每一个百姓都生活在这样的平静中。
……
从龙门湖回来之后,狐星河直接回府邸取了行礼,又跟府上的侍卫交代了一些事情,便跟着纪昱前往兵营。
他果断拒绝果儿一同前去的请求。这次奔赴战场,还不知后面会不会回到景国,带着果儿去始终有所不便。而且果儿留在王都,狐星河也更加放心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提示:叮!友情提示您的老情敌和新情敌已经上线,请看护好你自己的随身物品!
纪昱脸黑,直接将狐星河拴在自己的腰带上。
晚上有二更哦,依旧还是在12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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