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里,舒曲离侧躺在漆床上,如墨的长发海藻般披散在床,他单手支撑着下颌骨,眼眸微垂,眉目精致而凛冽。
忽而,舒曲离抬头向着一个方向看去。
狐星河缓步向着舒曲离走来,低垂着头颅,心脏在怦怦跳动,身子更是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他微抬眼睛,视线穿过重重纱帐,直直望到那道躺在漆床上的身影,恰好与炎帝的眸光对视。
炎帝的眸光带着有如实质般的穿透力,几乎要透过这层衣物看透他的皮和骨,把他整个人都看得分明。
狐星河忙移开视线,默默安抚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吐出一口气。
他确实太紧张了,不该如此。
狐星河鼓起勇气,几下拨开纱帐来到炎帝面前。他瞪圆了眼睛与炎帝对视片刻,嗖地移开视线,脚一蹬把鞋子蹬掉,像只兔子样蹿进炎帝的被窝。
狐星河这样反倒把舒曲离吓了一跳。
舒曲离身子一僵,一时间没有动弹,等到身后人找好姿势安静下来后,舒曲离僵硬着身子,不知该怎么做。
他一时冲动让狐星河留在自己的寝宫,却没想到过接下来要怎么办?难道……
想到这儿,即便是舒曲离心脏也略微加快。他转过身,就看到狐星河瞪着一双比猫儿还要大还要亮的眼睛盯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舒曲离锋利精致的眉眼一阖:“睡吧。”
狐星河:“嗯。”
两人中间似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两人分隔在两边,没有一个人愿意越过这条线。
狐星河身子硬得跟一张木板,直挺挺倒在床上,被子搭在身上。他两眼儿望着床上面的纱幔,不敢动也睡不着。
舒曲离也是一样,阖了眼,耳朵不自觉地就在听狐星河的呼吸声,一听就听出来,狐星河也没睡着。
舒曲离道:“寡人头疼。”
狐星河支起脑袋:“陛下我去叫御医。”
舒曲离的声音有些低沉:“不必,你……你给寡人按按。”
狐星河:“……”
平时这个点早就睡着了,现在还得来遭罪。
狐星河满腹闹骚地坐起身子,伸出两支手准确无误放在舒曲离的脑袋两边。
舒曲离的眸光比夜色更幽暗,看着狐星河:“不必如此。”
狐星河没反应过来。
舒曲离直接伸出手,将狐星河整个人拉入怀中,舒曲离手揽在狐星河的腰上:“你睡着给寡人按按就行。”
狐星河的手不轻不重的按着,让舒曲离感到极为舒适,往常总能折磨他一整夜的头疼消失不见,他竟然在狐星河的按摩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狐星河按着按着手累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
萧舒颜悠然转醒。
她在侍女的服侍下净口洗脸更衣,端坐在一面铜镜面前,让侍女给自己梳理发髻。
这时萧舒颜身边的女官上前,在萧舒颜耳边轻语几句。萧舒颜眼眸一下子抬起,冷冽如刀的冷光泄出,颇有些惊讶道:“我儿竟然让那个男宠留宿宫中?”
没有一人比她更了解舒曲离的脾气,舒曲离心机深沉,性格阴晴不定,孤僻古怪,在感情方面更是挑剔。是以二十五年来独身一人,身为帝王从未有纳妃,更没有宠幸人之举。
舒曲离在感情一事上,容不下一点的瑕疵。
被她安排在舒曲离身边,陪伴照顾舒曲离长大的四个宫女,只因为服从她的命令侍奉舒曲离,被舒曲离视作背叛。舒曲离用极度残忍的方式惩治了那四个宫女,丝毫不念及十四年的情意。
岂止是宫女,舒曲离就连对她也残忍冷酷!自从六岁那年,她一念之差想要用莲子羹毒死这个害自己失宠的孩子,舒曲离对她就变了。
虽然还会恭敬的叫她母后,但在恭敬的背后却是疏远,她和舒曲离之间永远有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深深沟壑。
舒曲离永远不再当她是母亲,她也永远失去这唯一一个儿子。
而她这个儿子,真的是好出息!
如果可以回到才生下舒曲离的时候,萧舒颜一定会选择用各种方法杀死这个孩子。她宁愿一生无子嗣,也不想要生下舒曲离这个孩子。
正是这个心思深沉的孩子,害得她失去先王宠爱,大好的年龄独坐深宫,日日寂寞。每日数着庭院掉落的黄叶,凋敝的残花。今儿掉了几片叶子,谢了几朵花,明儿又掉了几片叶……
当她成为太后的时候,她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手握权利,风光无限。她得到家族的重视,所有家族的人都巴结她讨好她。她将那些对她好的族人提拔上来,替她分忧。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直到那一年,舒曲离十六岁。
她的左膀右臂在一夕之间被舒曲离斩断,她的父兄子侄,叔公大伯,百位族人!百位族人啊!被舒曲离尽皆杀害!
那一日她宫殿中听闻这个消息,当场晕了过去,足足大病一月。每夜一阖眼,族人的面容便出现在她脑海。
她的人生两次因为舒曲离而毁灭,正是她的亲生儿子一次次将她拖入无间地狱。自此仇恨深埋,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想看到舒曲离何时遭到报应!
“太后,太后?”
侍女的声音唤醒萧舒颜,让萧舒颜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萧舒颜脸色苍白,隐藏起凤眸中浓烈的怨毒,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
眉心印着花钿,眉如远山含黛,嘴唇红艳饱满。她微微一笑,却瞥见自己的鬓发中多出几许白丝。再一看,连眼角也有了细纹。
恍惚中似听到先帝曾对她说过的话语。
“斯人美如玉,风情不自知,天底下还有哪个女子比颜儿更美,更得朕心意呢……”
幽居深宫二十八年,她终是老了!
“滚开!”
萧舒颜推翻铜镜,砸碎妆奁,一行泪不知不觉流过脸颊。
……
舒曲离醒来时,眉头一皱,察觉到身边有人,立时眸光凌厉,杀气流露。
但随即反应过来,他昨夜是唤了狐星河侍寝的。清醒过来的舒曲离才感应到身上的重量,狭长的眼半眯,往下看去。
狐星河睡得四仰八叉,毫无睡相可言,肚皮朝天,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胸口,一条腿压在他的两条腿上。
舒曲离眉头一压,眉目刹时多出凛冽的寒气,他把狐星河的腿踢回去,呵斥道:“起来。”
狐星河收回腿,翻了个身,屁股对着舒曲离。
舒曲离锋利的眉微抬,觉得这睡着的狐星河有点意思,十分嚣张,一点也没有平时低眉顺眼的模样。
眼下上朝的时间快到了,舒曲离更换朝服,临走时朝着床的位置睨了眼,吩咐何双道:“把他叫起来,寡人起来了,他也不能睡。要是敢不起来,就让他抄书,多睡几个时辰,就抄足几个时辰!”
舒曲离吩咐完便上朝去了。
昨夜他睡得舒适,起来时神清气爽,连带着心情也颇佳。
进入大殿中,朝臣早已等候着,舒曲离听着众人的汇报,间或说几句话。见朝臣事情已差不多汇报完毕,舒曲离正欲退朝,有一朝臣忽然站出来。
舒曲离眸子半眯:“李爱卿有何事禀告呢?”
舒曲离的视线极具穿透力,被舒曲离这么一扫,李典栋登时后背冷汗就下来了,但是想到此次自己担负的重任,李典栋硬着头皮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舒曲离眸子冷光泄出:“哦,何事啊?”
李典栋上前:“陛下,国无储君,一日不宁。陛下年逾二十五,正值壮年,后宫却无一人,亦无子嗣。还请陛下为了国家社稷,纳妃诞下子嗣啊,陛下!”
舒曲离霎时间脸色沉下来,早时颇佳的心情一扫而空,他声音陡然冷淡:“此事寡人已知,自会考虑,众爱卿若无其他事启奏,那就退朝罢。”
因为子嗣和后妃的问题,这些大臣曾不止一次谏言过,都被舒曲离用手段压下来。但舒曲离已经年逾二十五,至今还无后妃子嗣,这问题也就显得愈发急迫起来,再次被摆到了桌面上。
舒曲离这样说之后,李典栋并没有退下,反而直接在大殿中跪下:“恳请陛下纳妃,早日诞下子嗣!”
在李典栋跪下之后,御史大夫也走出来,跪在大殿中:“李大人所言臣赞同!陛下,国无储君,一日不宁,此事已经不可再拖了!”
在御史大夫跪下之后,朝臣一齐跪下一大片,一同叩首,恳请舒曲离纳妃。大殿中,只剩下丞相林砚以及寥寥几人没有跪下。
林砚站在朝臣中,身形颀长如一棵苍翠的青松,身上自有贵气,他面容沉静,眸光却带着思索之色。
舒曲离抿唇没有言语,眉眼带着冷意,就这么冷眼看着跪下的朝臣,片刻后嘴唇一点点勾起:“你们什么时候把寡人当成可以随意胁迫的人了?”
他一拂袖,宽大深红的袖口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弧度,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和冷到极点的声音。
“此事不必再议,寡人自有决断,退朝!”
“这……”大臣们面面相觑,最后把视线集中在御史大夫和其他几位位置最高的大臣身上。御史大夫沉吟片刻:“此事或许只能找到太后帮忙了。”
御史大夫陈广阁临走时与林砚眸光相对,陈广阁嘴唇嗫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走掉。
林砚颔首,对着陈广阁微微一笑,儒雅风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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