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你也一样,先生。”
刚出炉的漏斗蛋糕还带着袅袅热气,炸得酥软的黄金软条彼此缠绕,就像一个被压扁的鸟巢,甜香扑鼻,那是属于碳水化合物经过高温加工后特有的味道,最能激发食欲,更不要说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糖粉——那是艾登用他的招牌笑容换回的特殊待遇。他小心翼翼地端着纸碟子,快步向坐在长椅上的云决明走去。
从小飞象过山车下来以后,艾登带着他又玩了另外两个为稍大一点的孩子设计的游玩项目,一个是加强版的海盗船,另一个则是空中秋千。虽说不如这家六旗乐园引以为傲的十四个大型惊险项目那么刺激,但却是个不错的过渡,能让云决明逐渐适应失重及心跳加速的快感。甚至,在坐“乘风破浪号”海盗船时,在艾登高声叫嚷的鼓励下,他也小小地跟着喊了几声。下来以后,艾登拉着他去照片小站,屏幕上的两个年轻男孩都在开怀大笑,高兴地注视着彼此。艾登又要了三张,都塞进书包,并寄存在柜子里,免得弄皱了。
瞧见他走过来,云决明立刻放下了手机,艾登只来得及瞧见他是在看Instagram上发来的消息。“来,尝尝这个。”他说着,一屁股在云决明身边坐下,献宝似的把漏斗蛋糕递了过去,还有几张餐巾纸,“这可是六旗乐园的一大特色,这儿卖的漏斗蛋糕特别好吃,我听说,有些人对这里的漏斗蛋糕爱得发狂,甚至不惜每年都购买季票,只为了能常常来乐园里吃上几块。”
“这也太夸张了吧。”云决明撇了撇嘴,小心翼翼地用餐巾纸捏起蛋糕的一个角,寻找着可以下口的地方。他既要小心不让糖粉落在自己身上,又不想吃的狼狈,看得艾登心急。最后,他干脆把纸碟子接了过去,熟练地用餐巾纸从漏斗蛋糕上撕下一条,捧着送到了云决明口边,“啊——”他说道,示意对方张嘴。
一点点糖粉因为他这一声被吹拂到了云决明脸上,粘在他那张苍白的,略带一点青茬的下巴上。云决明的胡子长得很慢,十天半个月才能瞧见他刮一次胡子,不过,为了今天的出游,他今天早上倒是认认真真地拿剃须刀在下巴上磨了半天。“让我来。”艾登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把餐巾纸递给云决明,然后用大拇指拂去了星星点点的粉末,触手的肌肤细腻柔软,有一点轻微的颗粒感,就跟他想象中一样。
那一刻,在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前提下,艾登自然而然地就舔掉了手指上的糖粉。
如果不是云决明立刻就涨红了脸——从额头一直红到脖子根,活像西红柿成精了一般,手足无措地将剩下的漏斗蛋糕塞进他手里,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嘴里嘟囔着要去上厕所,像亡命一般忙不迭地落荒而逃,艾登可能压根不会醒悟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暧昧。
他迅速在脑子里回想了一秒适才的情形,尴尬顷刻占据了他全部的念头——老天,他做了什么?就算是跟女孩在约会,艾登也不会在他们关系更进一步,确定对彼此都有感觉以前就做出这么亲昵的举动。这下Ming不知道会作何感想,要是万一他以为我是gay——不对,那不应该是最糟的情形,最糟的情形是Ming觉得自己对他有意思,从此就打算疏远他。
一想到这一点,艾登的大拇指像赤手抹了天椒一样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藏进口袋里不是,就这么大剌剌地甩在外面也不是。手上那块漏斗蛋糕闻上去也没那么甜腻了,慌乱填进他每个细胞,不安在他脑海里如烟花般接连炸开。但愿云决明千万不要想多,艾登内心苦苦祈祷着,但看着对方夹着腿,姿势古怪地向洗手间走去的模样,他又禁不住侥幸地猜测云决明是不是真的急着要如厕。
如果云决明出来以后提起这件事——尽管艾登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小——就说自己平时跟女生出来约会约得多了,是下意识的行为,根本不代表什么。艾登暗暗在心里这么打算着,虽说他从来没对任何一个女孩这么做过。
云决明在洗手间里磨磨蹭蹭地折腾了二十分钟才出来,那时候漏斗蛋糕早就凉透了,成了和凝固糖粉纠结在一块的油团子,一点也不好吃了,艾登无不遗憾地把它丢进了垃圾桶,心想那可能是云决明这辈子唯一没吃完的一块蛋糕。
“走吧。”他故作轻松地招呼着对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肋骨,希望这样的小举动能让云决明意识到适才不过是个误会——只是他还没习惯拥有一个真正的密友这件事,没有把握好尺寸而已,“我觉得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挑战绿灯侠过山车了——那是所有过山车里最不刺激,也最无聊的一个,充其量就是在你品尝金达卡以前的开胃菜而已。”
“嗯。”云决明飞快地应了一声,眼神躲躲闪闪,看天看地看旁边跑过的两个小孩,就是不肯看他,就连他们之间的距离也稍微拉远了一点。艾登的心一沉,心叫完了。
“我小的时候——就是我还没加入橄榄球队,开始严格控制饮食的时候,”为了能让他放松一点——或者不如说放松此刻对自己的警惕,艾登迅速改变了话题,“我父亲经常带我来这儿玩,每一次,他都会给我买一块漏斗蛋糕。”
“嗯。”云决明慢吞吞地应了一句,估计他这会八成正在心里猜测,那个为了漏斗蛋糕买季票的人,是不是就是艾登的父亲。这正是艾登希望的,让他想点别的,而不是频频在脑海里回放适才的一幕。
“很多童年的事我都记不清了,几次和父亲在乐园里游玩的记忆也都是模糊的。”艾登微笑起来,努力让自己的神色保持正常,假装无事发生,“我想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每长大一点,就不得不抛下一点过去。不过这个细节我倒是记得很清楚。我们会站在乐园入口处的喷泉前,一边吃,一边等待喷泉表演。水珠‘哗’地一下被抛射到半空中时,偶尔会在夕阳下抹出一道彩虹,每次都让我非常开心,坚信那会给我带来受用不尽的好运。”
“嗯。”这一回,云决明表情稍稍和缓了一些,肢体也没那么僵硬了,艾登趁机一点一点地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
“可能是因为每次瞧见彩虹时我都在吃蛋糕,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一直坚信,把一碟糖粉挥洒出去也能获得与喷泉同样的效果。”他同时不忘声情并茂地讲述着自己的童年故事,“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只有三岁的艾莉,她天真地相信了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这种好事了,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会抱有深深的怀疑,不过,话说回来——她当时也嚷嚷着要看彩虹,我没找到糖粉,于是就把奶奶做菜用的白糖——有好大一罐呢,抱到了后院去。艾莉兴奋地换上了她的蕾丝公主裙,说要在彩虹下跳舞。”
话说到这里,已经可见地能预想到结局了,云决明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然后呢?”
“然后,我双手捧起了满满的一把白糖,兜头盖脸地向艾莉洒去,有一颗糖弹进了她的眼里,把她痛得哇哇大哭起来。被哭声吸引过来的爷爷和奶奶,就瞧见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着寻找彩虹,满头满身全被白糖覆盖的艾莉站在原地伤心大哭,旁边还有一罐打开了的白糖。不用说,他们两个都气疯了。唉,我那次被禁足了整整三个月,还被罚洗车,打扫全家卫生,清洁泳池,倒垃圾等等,甚至被指定去做最痛苦不堪,也是最麻烦的家务:给那片撒了白糖的草坪驱虫。实话跟你说,那次之后,我家闹了好久的蚁灾,我一度怀疑整个约州的蚂蚁都闻风而动,跑来我家吃自助餐来了。”
“我小时候也闯过类似的祸,”云决明似乎终于把适才小小的插曲放下了,语气正常了不少,好歹是愿意偶尔把视线放在他的衣领上了,他们这时已经快走到绿灯侠过山车的排队处了。这个过山车是出了名的不好玩,而且因为全过程是站着的,还很咯裆,排队的人寥寥无几,下一趟就能轮到他们,“我忘了是几岁的时候,在楼下和隔壁的一个小女孩一块玩过家家,我把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勉强做了一个蛋糕,请她吃,结果她真的吃了一口——我记得我是被我的小姨拎到医院去道歉的,不过那个女孩人很好,她一直说自己是自愿的,不是我逼她吃的,但她的父母硬是不信。我小姨夫只好当场揍了我一顿,他们才消气。”
“那个女孩不会暗恋你吧。”艾登打趣地问道。很高兴新话题总算得到了对方的回应。
“有这个可能,”云决明淡淡地笑了起来,说起在国内度过的那些日子时,内敛冷淡都会在刹那间从他脸上褪去,化成某种更温和,更温暖,更璀璨的事物,让人能隐隐一瞥从童年洒下的星辉,意识到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与今日长成的男人有多么不似,“我那时候还挺受女孩子欢迎的。”
说出这句话时,云决明语气里隐隐有一丝害羞的骄傲。
是啊,艾登闷闷地心想,一个会为自己受女孩欢迎开心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喜欢被另一个男人从脸上刮走糖霜?
“现在应该也不差啊,”趁热打铁地,艾登赶忙加了一句。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体现出自己鼓励他主动追求疏眠的态度,艾登有点儿心酸地想着,转念又觉得疏眠也许不会喜欢他这种冷淡寡言的男孩,不知怎么地又放心了一点,“自从你来了美国以后,难道就没有一个女生主动跟你示好过吗?”
他们这时候正准备踏上绿灯侠过山车的站位——云决明的脸色霎时就变了,要不是艾登了解他,还会以为那是因为他临时怯场的缘故,但他们都忙着调整安全带,把安全护杆从头顶拉下来扣好,而且还有工作人员来回检查,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艾登偷偷瞥了几眼云决明阴沉的神色,心想他是不是从前与哪个女孩起过抵牾。
“是有那么一个。”
过山车向上攀爬的时候,云决明突然开口了,他声音不大,在呼呼的风声中只能勉强听清。
“她叫秦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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