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喜欢听沉重的故事。
每天晚上入睡前,如果妈妈坐在他床边时开口说,“我今晚要讲述的故事有点哀伤,它讲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在遥远国度的一个早就被人遗忘的的故事——”艾登就会在这个故事继续下去以前,开始哇哇大叫,捂着自己的耳朵,吐着舌头,拼命摇着头。直到妈妈不得不妥协,承诺讲一个与王子和骑士有关的故事,他才会安静下来。
他喜欢听复仇成功,夺回王位的故事;他喜欢听公主最后嫁给士兵,日子幸福美满的故事;他喜欢听坏人最后被赶走,人民安居乐业的故事;他拒绝接受小美人鱼化为了泡沫,拒绝接受卖火柴的小女孩被活活冻死,拒绝接受夜莺用自己心血哺育了玫瑰。“我要用爱将他们全部复活。”他那时天真地这么告诉妈妈。
后来,父亲去世以后,艾登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圆满无缺的故事,有的只是在圆满无缺时戛然而止的结局。如果永远对沉重避而不谈,那就只能一直活在童话里——然而,这年头,就连七岁小孩也知道王子与公主不可能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他们没有签婚前协议,王子会抢走公主所有的嫁妆,公主会用水晶鞋把王子暴打一顿,而全国人民每天都会津津有味地在新闻报道上实时追踪离婚进程,早就忘记了他们当初在阳台上甜蜜亲吻的幸福模样。
可云决明的讲述,却比任何艾登知道的故事都更要沉重。
他不想听下去,他想掩住耳朵,哇哇乱叫,直到云决明突然笑起来,说那全都是编出来骗他的为止,然而他同时又如饥似渴,耳朵不放过云决明任何一个微小的语气转折,眼睛不错过他表情的任何一点变化,想知道他是不是淡化了某些痛苦,是不是略过了某些不堪入耳的内容。他不想相信云决明的话,然而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富二代在加勒比小岛上纸醉金迷的时候,东南亚有生在窑子里,终日未曾见过阳光的孩子;他在私立高中里呼风唤雨,享受着校园明星优越的社交地位的时候,云决明在距离不到八十英里的地方,忍受着艾登难以想象的恶意欺凌。
而他终于知道“秦诗”这个名字对云决明来说意味着什么。
蚂蟥。
这个评价是艾登自己在心里给出的,但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想法。他引以为傲的优美文采与妙语连珠这一刻熄灭了,遍地摸索也只能勉强抠出这个词。他见过秦诗这种人,他们会像蚂蟥一样紧紧吸附在身边的朋友身上,吸干他们的正能量,为了宣泄自己的痛苦而无止境地向他人索求安慰和关注。唯一与蚂蟥不同的地方在于,蚂蟥吸饱了自然就脱落了,而这类人的需求永远也不可能得到满足。
但无可奈何的一点是——云决明的语气中也透露出了同样的观点——这类人很少是有意这么去做的,他们也只是一群被自己的痛苦压迫得无处可逃的可怜人罢了,不能割伤自己,便只能去割伤别人,血不从自己身上流,就得从别人身上榨出来。
云决明讲得淡淡的,寥寥几句带过他决定学习心理学以后的发生的事,却无碍艾登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当年的情形。云决明越想用心理学知识缓解秦诗的症状,就愈发让秦诗病态地依赖着他,几个小时几个小时不停歇的视频,三天两头就要去他家里转一转,随时随地在半夜响起电话,惊恐地控诉着她的噩梦和想要自杀的冲动,用各种各样的极端行为来测试云决明对她的耐心。秦诗的依赖越严重,云决明就得越深入的学习,寻找解决的方式,循环不断恶化,再恶化,直到他无法承受为止。
“所以,就是这样。”
云决明嗓音被愧疚压得很低,他的眼圈通红,然而墨块般的眸中没有泪水,那更像是被愤怒和悔恨逼红的情绪,而不是被伤痛或哀怨挑起的泣意。这故事离结束还早,艾登确定还有许多重要情节没有披露,但就像世界上所有其他的故事一样,它们在何时终止,都是由讲述人决定的。
“我尽力了,但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可以把一个人从她自缚的悲郁中释放,如果说我做了什么的话,可能我还让她的症状更加糟糕了。
“我们刚认识时,你说你在Instagra找不到我,因为我的账号名字跟我本身的名字没有任何关联——我是特意这么做的,我唯一注册Instagra理由就是为了她,为了能偶尔去她的账户看看,确认她是否安好,是否还活着,我担心我可能会不小心留下拜访的痕迹,所以随便起了一个绝不会让她联想到我的名字。
“所以,你问我,是否还爱着她——我不知道,就像我说的,也许我曾经喜欢过她,也许那是我一直容忍的原因,但我和她之间,在大多数时候,都容不下感情,所有的空隙和力气,我们都用来支撑彼此,爱如潮水覆沙,顷刻落去,留下的也就是断断续续的湿润沙土,仅此而已。”
一时间,车内只能听见冷气呼呼吹拂的声音。天气那么好,晒得地面都仿佛泛起了一层炫目的光,蓝天空旷安静,云朵全部沉入远方,落在世界的另一头。野鸽子在停车场巨大的圆柱顶端梳理自己的羽毛,尖声欢笑一阵接一阵地传来,听上去真实又遥远,犹如在贝壳中回响的海涛。
在他的计划中,今天原本应该是整个夏季最快乐的一天,他要跟云决明玩遍所有的过山车,要跟他分享所有自己曾在这乐园度过的点滴,漏斗蛋糕只是一个开始,他还没有带他去吃芒果雪芭,没带他去看杂耍小丑,没带他去那一整条街的商店里套木圈,当然,还有最后要带他去看的喷泉表演,如果他们运气好,兴许这一次也能瞧见彩虹。
艾登恍惚记起这些零碎的想法。
当然了,在云决明讲出秦诗的故事以前,他还以为那至多是一段难堪的高中狗血恋情,涉及光着屁股从别人家的后院逃走,亦或者是不小心在黑暗的派对中亲吻了错误的女孩这样的情节。鲸鱼无法想象蜉蝣的生活,一类人总对另一类人的生活充满无知,在失去父亲以前,他觉得丧父之痛不过是小说里的夸大其词;在听见云决明的故事以前,校园欺凌是他选择别过不去看的那一只眼,只要没出现在面前,哪怕曾经听说过,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那她现在好吗?”
“我没法下断言,她很少更新。”云决明裹紧了身子,像一只固执地把自己包裹在卵中的小虫子,“不过,她选择了去西雅图大学——差不多是除了夏威夷和阿拉斯加以外离这儿最远的州。离开了她的家庭,或许她会更快乐一些,或许会有其他愿意帮助她的人出现,谁知道。我只要知道她活着,就行了。”
他的口吻听上去更像是一个确认假释犯人状况的检察官,而不是一个视奸前女友状况的男人。冷酷,还带着一点他没察觉的怨气。
然而,故事还是温柔的,充满了一个本就已遍体鳞伤的十六岁少年所能给予的最大温情。
“至少你说出来了,”
在艾登的脑海里,此刻他正驱车飞跃那短短的八十英里,福特野马轰鸣着穿过一号公路,时光从车窗后逆流而行,合并了他们不曾相识以前的陌生岁月。快一点,再快一点也无所谓,哪怕得到一张超速罚单也无妨,他只想赶在放学以前抵达那所充斥着垃圾白人的高中,嘎吱一声停在主楼的大门前,象征着他四分卫的球衣外套罩在肩上,艾登会倚着猩红的车身,懒洋洋地等着。待到那些往Ming头上倒芝士的学生走出,他就要冲上去,捏紧着的拳头蓄势待发,要让对方尝尝当众被羞辱是什么滋味。
“至少你告诉我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云决明小口吃着沙拉,“还不是你要问的。”他似是抱怨,又似是委屈地说了一句
他用这句话轻轻巧巧地盖去了所有因为讲述挑起的情绪。
但它们依旧存在,就像在山脉下缓慢流动的熔岩,草地里响起的虫鸣,每年候鸟来回迁徙的路线,在视野所及范围以外的某个角落,与这世界上所有未讲完的故事一起,不为人知的存在着。艾登轻微地颤抖着,他脑海里的自己已经紧紧抱住了头发上仍然带着芝士味道的男孩,恶狠狠地向所有人宣布这是他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无人能及的朋友,从此以后Ming就是他罩着的人了,谁再敢碰他一根手指,他会教对方知晓后悔的十七种拼法。情节是恶俗的,却仍然大快人心。然而,在现实中,他却连前去握住云决明的手都做不到,胳膊在半空中左右摇摆,仿佛失调的老爷钟生锈的钟摆,最后只是伸手拿起了一瓶矿泉水。
“嗯,都是我硬要向你打听这些事的,是我不好。”
艾登微笑着担下了他的抱怨和委屈,在想象中,他已经动用维尔兰德家的关系——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把云决明转到了他自己的私立高中上学。在他的羽翼下,没人能让云决明受一点气,即便是杰森也不可能。也许,也许,只是也许,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了,云决明会比如今的他开朗得多,快乐得多,他们会在汽车里嘻嘻哈哈地分完所有的食物,兴高采烈地再去挑战一次金达卡过山车——
他只想回到过去,成为云决明的英雄。
倘若做不到,那现在还可以吗?现在已经太晚了吗?他还能做到吗?
“说出来,让你好受一些了吗?”
云决明迅速地应了一声,“我瞧见了你的眼神,你也觉得秦诗像某种……吸血鬼一样的存在。”他沉静地说道,眼圈周边的红晕正在缓缓褪去,“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确定我对秦诗的想法是不是对的,我究竟是因为她的纠缠厌烦了,还是忍受不了她反复无常的发病,抑或因为……但我在你这里找到了答案。至少能知道这一点,就值得说出来。”
“也值得来六旗玩一趟过山车吗?”艾登趁机不失温柔的杀进,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庆幸自己是那个能让云决明觉得值得倾诉的人,这个想法多少给他带来了一点安慰,“我希望你觉得值得,因为接下来我们要挑战的是整个游玩时长长达两分多钟的奈吉过山车——有人觉得那是刺激程度仅次于金达卡的过山车。”
这句话让云决明的脸色“唰”地变了。
“不过,我觉得过山车的一个好处是,它会逼迫你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趟旅程上,在那短短的一两分钟内,你没有办法去想别的事情,只能沉浸在高速离心运动给你带来的快感之中。当过山车走到最高点即将下坠的那一刻,你就知道,不管在曾经经受了什么,那份回忆又给你带来了怎么样的感受,接下来都会被迎面而来的劲风拉枯摧朽地撕扯干净。”
“但它仍然存在,”云决明说出了先前艾登的想法,“过山车结束以后,它仍然会回来。”
“人生也是如此,压力,挫折,忧虑,苦难,这些永远都不会消失,但我们还是想方设法地创造出那么一点小小的间隙,好让自己能从这些压迫中解脱出来——只是有些人喝酒,有些人派对,有些人狂欢,有些人嗑药。如果把我们的一生放入历史的长河,两个小时的派对,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狂欢,还有磕大了以后连续几天几夜的亢奋,又和短短两分钟的过山车之旅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随即一切又恢复原样吗?
“我觉得这就是游乐园存在的意义,我们需要一个能短暂放下思绪的地方,我们需要用别人的尖叫和笑声来提醒自己,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残酷,总会有一点快乐是为我们准备的,为此,哪怕排上几个小时的队,哪怕它如白驹过隙,浮光朝露,也是值得的。
“到最高点的时候,跟我一起伸出手,把所有的不快,所有与那所高中,与秦诗有关的一切都丢到脑后——即便有残留的,最刺激的金达卡过山车都没法甩脱的思绪,那就用大吼把它们发泄出来。”
他知道仅仅这么做是不够的,不足以让云决明彻底走出过往的阴霾——然而水滴石穿,集腋成裘,来日方长,艾登不求一夜建成罗马,他只希望每个短暂的,有他陪在身边的快乐瞬间能聚沙成塔,汇溪为河,并终有一天,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能给予云决明足够的力量与勇气。
午餐很快就吃完了,他们并肩走回乐园,墨镜仍然戴在云决明脸上,艾登一路眯着眼睛适应地面反射上来的眩目日光,却并不介意。游客越来越多,他们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得以坐上奈吉,期间秦诗与高中的话题一直没有出现,他们一直在讨论关于唐纳德·□□要竞选的谣言——事实上他们身边不少有中年人都在议论这件事,许多人的口吻都极其不屑,约州是深蓝州,瞧不起共和党是政治正确,不过,艾登对这件事还是持着谨慎的态度,而云决明认为这事根本不可能成真。
一会,等坐上过山车以后,就没人再关心这件事了,艾登在工作人员检查了一遍后又不放心地拉了拉云决明的安全带,全程,他都平静地抱着越肩安全杆,一句话没说。他这副模样再度让艾登想起了劝说他更改专业那天,他一再邀请云决明来看他比赛,最终后者也没有答应,但艾登却笃定他一定会出现——就像此刻,他笃定云决明会跟着自己一同举起双手。
奈吉的爬坡极为漫长,艾登却耐心地等待着,如同那时在球场上,超过五万名观众,他却知道自己一定能瞧见云决明,他只要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过山车从二十一层楼的高度俯冲下去,艾登第一时间松开了手,在半空中,他触到了云决明冰冷的指尖——不顾身后也许有人会看见,不顾云决明会怎么想,艾登紧紧握住了他,随即在过山车触底之前松开,云决明似无所觉,被吹得像张纸在抖动般的脸迸发出了嘶哑但畅快的叫嚷。如同艾登之前所说的那样,当过山车开始俯冲的时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那一刻,所有人的人生里,就只有坠落。
几个小时很快就在排队,搭乘,排队,搭乘这样的反复中溜走了。跟艾登预计的一样,一旦云决明愿意接受过山车,一旦他意识到那短暂的瞬间可以让他遗忘一切,恐惧也就不复存在了,他们挨个挨个将六旗公园闻名遐迩的惊险项目玩了个遍,途中,他们经过商店街时,艾登还兴致勃勃地带着他去吃了一杯芒果雪芭,又买了十几个木圈套娃娃——艾登套中了一只特别丑的北极熊,云决明技术太烂,什么也没得到。
把北极熊寄存在店老板那儿,他们还去尝试了一下射气球,然而由于约州禁枪,艾登从来没训练过这方面的技能,他打算在云决明面前耍帅,一口气买了二十颗圆弹,有模有样地端起了枪,然而最后连半个气球都没射爆,灰溜溜地拽起云决明就跑,连投篮都没去试试看。
离开商业街以后,他们就直接去挑战了世界上最高的跳楼机,上去以前,云决明看上去连腿肚子都在打转,然而,不管艾登怎么劝说,如何暗示不想玩这个跳楼机也不代表就不是真男人,云决明还是坚决要坐。下来以后,他脸色蜡黄,坐着缓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鉴于这是他第一次玩跳楼机,艾登觉得他没有当场吐出来的反应,都挺不错的。
从跳楼机的出口绕出来,云决明突然不安了起来,“我们是不是接下来就该挑战金达卡了?”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打断了原本的话题——坐上跳楼机,缓缓升上空中的时候,艾登在金达卡过山车排队处的遮阳棚那看见了至少七八部iPhone,他们正在起劲地猜测到底是什么原因会导致那么多手机掉到了那儿,是从过山车上掉下来的,还是从跳楼机上?
“你想现在就去?”艾登反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他慌忙辩解着,“只不过,在坐了跳楼机以后,我觉得金达卡的高度也不过如此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你不怕,我倒是想休息一下,”艾登笑了,会相信一个曾经连续坐了十四次金达卡过山车的男人因为坐了一次跳楼机就经受不住,也只有此刻死鸭子嘴硬的云决明了,“我们可以一会再回来。”
“再回来?”云决明有点警惕,“我以为你说我们已经玩遍除了金达卡以外的过山车了。”
“不是过山车,你跟着我来就好。”
天色逐渐暗下去,夕阳的落下在天际激起了由层层云朵组成的浪花,花团锦簇中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烈红的火势正与烧着的云朵逐渐融为一体。艾登喜欢这样的景色,他就出生在夏天,于暮色时分发出了人生中第一声响亮的啼哭,“我当时在产房里,”父亲有一次跟他比划着,“我从医生手上小心翼翼地接过只有这么点大的你,不敢想象这个四脚乱蹬的婴儿是我的儿子,有一丝阳光从紧闭的窗帘透进来,正照在你的脸上,透进了你的双眼,仿佛两团火在其中燃烧,那时候我就决定要叫你艾登。”
乐园里人很多,今天是周末,有不少购买了季票的家庭往往都会在这时倾巢出动,而且都选在4点以后抵达,不仅可以避开暑气,也可以避开晚高峰——由于许多人买季票就是冲着金达卡来的,乐园大道上人头攒动,全是兴奋地向过山车拥去的人群。为了避免被冲散,艾登的手稳稳地抓着云决明的胳膊,牵着他逆流而行,向着夕阳的方向走去。他们淹没在摩肩接踵的游客里,没人注意到这两个男孩,更别说看见他们紧握的手臂。
一直走到了乐园大门口,艾登才停下脚步,松开手,云决明已经明了了。
“你想带我来看喷泉表演。”
“嗯。”艾登应了一声,站在喷泉的正前方,夕阳沉在身后,双手插在裤兜里,仰头注视着跳跃的水花,周围行人来去匆匆,在这儿等待的只有他与云决明。七点的时候,随着整个园区的灯光刹那亮起,喷泉的水柱会跟着一起喷射上高高的空中,化作漫天飞雨洒落,说是表演,其实言过其实。但对艾登而言,既然他的父亲是这么说的,那这就是表演,绝不会有错。
“我从来没带别人来看过,”他小声补充了一句,“很少有人知道六旗乐园的喷泉表演。”
“你想让我去买一块漏斗蛋糕吗?”云决明看起来已经把早上的风波抛到脑后了,他淡淡地笑了笑,“早上的那一块我们都没怎么吃。”
“不用了。”艾登轻声说。这一刻,数不清地与父亲有关的回忆涌上心头,哽得他一时说不出话。他带云决明来这儿,只是希望能让他明白,我们都有深埋心底的伤痛,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它们永远存在,不会消失,但此刻——或者说,未来许多类似此刻的时刻,只要有一位像你这样的朋友站在身旁,就能让一切轻松许多。
让我也成为那样的朋友,Ming。他在心里小声说,我不是秦诗,我能成为你的过山车,我能成为你的英雄。
艾登侧脸向云决明望去,视线对接的刹那,满园星辉在彼此眼中霎时亮起,“哗啦”一声巨响,水柱冲天而起,冰凉的雨雾一下子扑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两个人都下意识地低头擦眼,他们站得太近了。
“爸爸!快看!”一个男孩突然尖叫了起来,“是彩虹!”
艾登猛地抬头,他的心狂跳起来,“Ming,Ming,快看,”他语无伦次地嚷着,手指颤抖着指着某处,虽然微弱,虽然没有完整的七道虹光,但那确确实实是一条彩虹,颤颤巍巍地挂在半空中,就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艾登。”云决明声音难得的激动了起来,适才叫嚷着有彩虹的小男孩已经跟着他的父母走远了,只有一两个女孩停步看了几秒,发觉手机没法把那浅淡的颜色拍出来以后,又耸耸肩离开了。
“我们真是太幸运了,太幸运了,”艾登的话仍然颠三倒四的,再见到这道彩虹,意义几乎不亚于能再见到父亲,有一滴水珠从他脸颊滑下,他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喷泉,“我们应该许愿,对,Ming,许愿!”
“好。”没有觉得他的话荒谬,没有觉得他的反应太过激动,云决明立刻就一口答应了,笑容还留在他脸上,没有褪去,“你说的对,这么好的运气,不拿来许愿浪费了。”
“那闭上眼睛?”艾登雀跃地问道。
“嗯,数到三,一,二——”
艾登立刻阖上了双眼。
我希望Ming可以走出所有过往带给他的痛苦,父亲,我希望他能幸福快乐,一生平安。
父亲,你一定要保佑这一点成真。
我爱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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