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云朔归醒来时嗅到了熟悉的苦味儿。是他之前在小院落时喝过的汤药。
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端着药碗递给陆清行：“仙尊。”
云朔归微微一怔。
陆清行面色如常，将汤药递到云朔归唇边。云朔归在迷糊之中将汤药喝完，才后知后觉地被苦得眉眼皱成一团。
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就被塞了颗蜜饯。云朔归将蜜饯嚼了嚼，乖乖吃下。
陆清行笑得眉眼弯弯：“真乖。”
云朔归咀嚼的动作停了停。
他眼中的茫然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伤痛与疏离：“仙尊。”
陆清行像是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抗拒，笑着道：“你要好好喝药，拜师大典那天，不要让我失望。”
“道基毁了，没有希望了……”云朔归意有所指地看着还放在桌上的酒壶。
“不会的，有我在。”
分明很暖心的一句话，却让云朔归感到一阵恶寒。
他微微偏头，不再试图提醒陆清行。
他闷闷地问：“拜师大典……是什么时候？”
“就在四日之后，你要好好养伤，到时候别露怯。不过露怯也没关系，有我在。”
有他在才是最恐怖的事情。云朔归张了张口，最终却只道：“我知道了。”
“我这几天要去准备拜师大典，不能一直看着你，小意会一直陪着你。”陆清行微微笑着，用手理顺云朔归的头发，眼中却闪过一丝暗色，“你去哪里，他就会去哪里。不要乱跑，不然小意可能会怨你。”
手下的身体骤然绷紧了，云朔归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清行。
他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咬牙切齿道：“好……我不会乱跑。”
陆清行交代完调养身子的注意事项就走了，附在小童身上的云溟一直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
看着他单纯为自己着想的模样，云朔归更难受了。
陆清行方才那话，分明是说，如果他乱跑，便要小意替他死……
这是他心思纯善的徒弟能说出来的话吗？
云溟不明所以，见云朔归心情不好，便静静地坐在不远处，安静地陪着他。
可直到他煎好药，都不见云朔归有恢复的迹象。
他端着药碗提醒云朔归：“哥哥，该喝药了。”
听见这句“哥哥”，云朔归的身子清颤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不美妙的记忆。
云溟唇角微微带了笑意：“不喝药不会好的。”
云朔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放下吧，待会我自己喝。”
小童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不喝药是不会好的。如果哥哥是怕苦的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云朔归看着他。
云溟的眼中划过了一丝狡黠：“我趁仙尊不注意，偷藏了好多蜜饯，你想吃多少都有。”
云朔归眉宇中的皱褶被抚平了些，轻轻笑道：“我不吃蜜饯。把药给我吧。”
“会很苦。”云溟有些犹豫。
云朔归笑了：“越苦越好。”
将徒弟养成如今败絮其中的模样，他合该吃些苦。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所偏爱的徒弟，竟然以为自己深爱着他的母亲。
他一厢情愿的付出，全都被徒弟安在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就连这次回来，在徒弟眼中，也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他的母亲，才会毫不犹豫地再次为他现身。简直一派胡言。
分明该暴怒的，他却更感到苍凉。
之前装作魔界间隙时，还能暴露些自己的情愫。可如今呢？知道了徒弟对自己的心思，知道了他做的那些事，云朔归实在没有勇气坦白自己的身份。
他已经将徒弟教歪成了这副模样，不能再引他在歧路上走到底了。
他得离开，离开陆清行是最好的结局。
可怜他一生在修行上从未遇到阻碍，却三番两次因徒弟而心魔丛生，无法自拔。
云朔归将药汁一饮而尽，泪珠从眼角滚滚滑落。
云溟有些手忙脚乱地为他擦干泪珠，又塞了颗蜜饯到云朔归嘴里。
云朔归咕噜一声吞下蜜饯，哭得更凶了。
云溟不知道他怎么了，情急之下，一把把人抱进了自己怀里，轻声安慰：“没事的，哥哥，都没事的……”
小童搂着少年，一下下地在他头顶轻拍。少年双眼无神，清秀的面颊上只有泪珠滑落。
他静静地躺在小童的怀抱里，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少年终于哭干了眼泪，红肿着眼睛，嘶哑着声音轻轻道：“小意。”
“哥哥，我在。”
听到这句“我在”，云朔归差点没再哭出来。
但他终究忍住了，眼中划过一丝坚定。
“没事的。”云朔归道。
他不该回来的。只要他离开，只要他不在玄衍……不管是他，还是小意，或是……陆清行。都会没事的。
·
云朔归哭了一晚上，早就累了，很早便躺上了床。小意为他熄了殿中的灯火，也很快走了。
今天的天色不好，没有月光，于是夜色更加浓稠。
少年在床上翻来覆去，身子时不时轻轻颤抖，仿佛还没从悲伤之中走出来。
表面看起来很悲伤的少年，翻了个身，在识海中问系统：“你猜今天晚上那只鬼还会不会来？”
系统老实道：“不知道。”
云朔归也没指望它能说出来什么，打了个哈欠，而后装作睡熟的模样，引诱自己的猎物。
过了一会儿，周围的温度骤然低了一些。熟睡的少年察觉到这一点，抱紧了被褥，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
他哭肿的眼睛还露在外面，面上的表情有些难过。
从外而来的鬼影，见状俯下身去，轻轻啄吻他泛红发热的眼角。
少年感到了舒服，表情舒缓了些。甚至在云溟离开时，还会自己追上去磨蹭。
云溟见状，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沿着眼角亲吻到眉心，而后一路延伸到了少年泛白的唇。
他熟练地敲开云朔归的唇，放肆地攻城略池。
可他的舌头刚探进去没多久，少年便猛地咬了下去。
下一瞬，满殿的灯火都亮了起来。
云朔归睁开双眼，眸中满是清醒。
可不管再清明的眼睛，也看不出殿宇之中有什么异常。口中也只是稍有清凉，仿佛方才只是他用口呼吸久了，产生的错觉。
灯火明明灭灭，仿佛在嘲笑他的紧张过度。
少年坐起身来，对着虚空之中嘶哑着声音开口：“我知道你在。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缠着我，但我想……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他几乎是没有抱着希望地喊了一声，却见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透过青年的身影，还能看见大殿的布置。
果真是鬼修。
猜测得到了印证，云朔归却愣怔了片刻。
他在轻轻叫出了对面之人的名字：“云溟……”
他的第一个任务对象。
他的“影子”。一个弃他而去的“影子”。
清俊的青年面上露出一抹疑惑：“云溟？哥哥是在叫我？”
云朔归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如今的目的，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是谁？”
面对他，云溟显得十分坦诚：“我有意识时，就已经在玄衍仙宗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云渊说过，九幽鬼王的失魂之症，最显著的特征便是失忆。
云朔归在心中冷笑。
好啊，他舍弃寿元从鬼门关前抢回来的白眼狼，抛弃他之后都混成鬼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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